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上雲
宋國祥安二十六年，雲雪晉康三十二年，兩國數十年沒能平定的兩國流寇，大舉南下，然後散於宋國各地，使得兩國四十餘年沒有解決的邊境禍亂得以平定，兩國邊境百姓舉酒歡慶。
兩國邊境從此得到了真正的太平。
而解決這一大事的葉秋，卻無人知曉。
特別是雲雪人，在茶餘飯後，總會議論這個不忠不義的雲雪叛徒，對於他對雲雪帝國所做的那些事情，已經不願有人再提起。
人類大底如此，總是更容易記住別人的不好，而容易忘記別人的好處。
直到很多年以後，有一個說書的女孩，走遍了雲雪帝國的每一個角落，講述著那個少年的每一個傳奇，提醒人們，曾經有那麼一個少年，為他們雲雪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
也是兩國邊境數萬流民進入宋國的同一天，聖墟大陸上多出了一個叫影流的組織，這個組織如同一張大網，自宋國而始，蔓延整個聖墟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黃盛譽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遇上葉秋，三年前，葉秋初到宋國，成立春夏秋冬傭兵團，滅掉鐵血傭兵團的事迹依然歷歷在目，他當時就知道春夏秋冬傭兵團必定能取代鐵血傭兵團，所以毅然解散自己的盛譽傭兵團，投入春夏秋冬傭兵團之下。
事實證明，他當初的選擇沒有錯，短短三年時間，春夏秋冬傭兵團不僅成為兩國邊境上最大的傭兵團，而他黃盛譽也成為了春夏秋冬傭兵團的第五個團長。
雖然在他前面還有四個團長，但葉秋和葉冬其實只是挂名而已，根本就不理會春夏秋冬傭兵團的事情，至於葉春和葉夏，則是負責雲雪帝國那邊，宋國這邊所有的事物自然由他全權打理。
葉秋離開時雖然讓雲墨銘幫著他打理這邊的事物，但云墨銘這人吧，對權力似乎並不感興趣，這些年做的事情倒是不少，不過都是招攬一些強者，有時候遇上大事，他當然也會出面解決，但平時極少露面，所以整個宋國邊境，人們都只知道有他這麼一個叫黃盛譽的男人。
而他黃盛譽在這宋國的邊境上，可謂是最有話語權的人物，用「位高權重」來形容都不為過。
他本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過完這輩子，可卻沒想到葉秋一出現，竟然就讓他帶著春夏秋冬傭兵團的所有成員，繼續南下，進入宋國腹地。
在宋國的腹地雖然也有傭兵團，但畢竟不像邊境這麼吃香，要想賺錢養家糊口還行，可若是想發家致富，那就只是笑話，而且深入腹地，四周都有宋國的皇室盯著，根本不可能像在邊境這樣肆意妄為。
他實在不明白葉秋為何要下這樣的命令，但他絕不會多問，因為他很清楚，這個春夏秋冬傭兵團雖然有很多團長，但最後拿主意的還是葉秋，自己若是將這句話問出去，或許連現在的位置都保不住。
他活了一輩子，對人情世故還是能夠看得明白，他這些年雖然為春夏秋冬傭兵團立下了汗馬功勞，但也在春夏秋冬傭兵團獲得了不少好處，可以說這只是一筆公平的交易，而他跟葉秋，絕對談不上什麼感情，所以他很清楚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葉秋這一次來，還帶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一個少了一隻耳朵，脖子上留著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的男人，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竟然覺得有些畏懼，這種畏懼不是來源於對方的靈宗境界，也不是來源於他那凶神惡煞的長相，而是因為這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陰冷的氣息，這個男人，就像是一條毒蛇，隨時都可能擇人而噬。
這男人一直跟在葉秋的身後，葉秋並沒有給他們介紹這個男人，似乎這個人就只是一個影子，可有可無，無關緊要。黃盛譽一開始只認為這男人是葉秋從雲雪帝國帶來的護衛，或是殺手什麼的，也就沒怎麼將這人放在心上。
可當葉秋離開的時候，卻把這個男人留了下來，還要他全力配合這個男人，不管這個男人想要做什麼，都儘力滿足，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哪怕是讓春夏秋冬傭兵團關門，也必須先滿足他的要求。
這就讓黃盛譽怎麼也猜不透了，隨即就思索著怎麼討好這個突然出現了神秘男人。
葉春和葉夏拉上葉秋，葉秋則拉上林飛宇，四人走進一家酒樓，這家酒樓只有老闆娘，卻沒有老闆，而且這老闆娘有一個兒子，這孩子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卻極其聰明伶俐，一見到葉秋四人進來，就抱著一壇酒跑上來，笑著道：「葉秋哥哥，你怎麼離開這麼多年，也不回來看看憶雲？」
小男孩，自然就是陳江雲的兒子，以前叫陳憶雲，現在叫葉憶雲。
葉秋一看到葉憶雲，不由得皺起眉頭。
葉春解釋道：「這都是父親的意思，這些年他老人家還是閑不住，所以就開了許多酒樓茶肆，說是讓葉家人自己也能謀得生計，不給春夏秋冬傭兵團添麻煩，這家酒樓就是陳大嫂主動要求過來打理的。」
葉秋點了點頭，對著櫃檯的婦人道：「辛苦陳大嫂了。」
婦人笑著道：「不辛苦，這些年多虧了葉族長，不然我們孤兒寡母想在這世道活著就已經很難，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做生意了。」
葉秋道：「都是一家人，陳大嫂又何必說兩家話？」
婦人笑著點了點頭，微微猶豫了一下，終是開口道：「我男人給公子做了一點小事，公子能一直記著，想來他死也瞑目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什麼深明大義，但我也有眼睛，能夠看到公子和葉家對我們母子的照顧，我代他謝過公子和葉家。」
說著，便要跪下。
葉秋急忙上前道：「大嫂何必如此，陳大哥是我的兄弟，是為了葉家而死，這一點，我葉秋不會忘，葉家也不會忘。」
他看了看身邊的葉憶雲，笑著道：「還有，憶雲是姓陳還是姓葉，全憑大嫂做主，我可以保證，他不論姓陳還是姓葉，都是我葉家人。」
婦人一愣，有些感激道：「公子……」
葉秋笑道：「姓葉雖然能一直享受葉家的恩澤，但畢竟以後都只是葉了，說不定要不了幾代人，他們就會忘了陳這個姓，所以如何取捨，全憑大嫂做主。」
婦人猶豫了一下，看著葉憶雲道：「姓陳還是姓葉，其實都沒關係，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我就滿足了。」
葉憶雲突然道：「娘親，就姓葉吧，但孩兒一定不會忘記，父親叫陳江雲，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又看著葉秋，問道：「葉秋哥哥，以後我的兒子可不可以姓陳？」
葉秋一愣，隨即笑著點頭道：「可以。」
姓葉，是為了報答葉家的恩情，姓陳，不忘父親，不忘祖先。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只有七八歲的孩子做出的選擇。
葉秋看著婦人問道：「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大嫂能不能答應？」
婦人急忙道：「公子請說。」
葉秋道：「我想收憶雲做義子，大嫂可否答應？」
婦人一愣，急忙拉著葉憶雲跪下，「貧婦謝過公子大恩大德。」
葉憶雲也跟著道：「憶雲拜謝乾爹。」
葉秋笑著道：「大嫂真要謝我，就給我們做幾樣好菜得了，這樣又跪又謝的，陳大哥該不高興了，等以後我下去了，他肯定不會繞我，說我欺負你們孤兒寡母呢。」
說著，將母子兩人拉起來。
婦人走進廚房，葉憶雲則是道：「我給你們拿了最好的酒，這都是從雲雪帝國那邊送過來的，客人一直想要，我都沒捨得，一直留著等乾爹回來。」
葉春笑著拍了拍小傢伙的頭，「這小子。」
四人坐下后，小傢伙很懂事的去跟自家娘親說話去了，不打擾他們談正事。
林飛宇喝了一杯酒，看著葉秋問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葉秋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此間事了，我準備繼續南下，看能不能打聽一些龍族的消息。」
林飛宇點了點頭，一邊倒酒一邊道：「我跟著你也幫不上什麼忙，所以我想留在春夏秋冬傭兵團。我這個人，沒什麼理想抱負，不過我可以跟你保證，只要有我在，葉家就不會被人欺負。」
葉秋舉起酒杯，對著林飛宇道：「謝謝。」
林飛宇一笑：「我們是兄弟，一輩子的兄弟。」
葉秋點頭道：「對，一輩子的兄弟。」
葉春，葉夏，葉秋，林飛宇，四人同時舉杯，齊聲道：「一輩子的兄弟。」
櫃檯方向，葉憶雲問道：「娘親，什麼是兄弟？」
婦人揉了揉小男孩的頭，悠然道：「就是可以把命交給對方的人。」
葉憶雲點了點頭，低聲道：「父親能有乾爹這樣的兄弟，想來是沒什麼遺憾了。」
婦人眼眶微紅，輕輕的點了點頭。
四個人喝得很晚，直到街上都亮起的燈，才醉醺醺的離開，街道上，大雪飛舞，寒風呼嘯，雖然不及雲雪帝國那般酣暢淋漓，卻多了幾分惆悵纏綿之意。
用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春夏秋冬傭兵團才將所有的人都收回來，停止了所有的任務，然後準備離開兩國邊境，一些不願意離開的，就會發放雙倍的報酬，讓其自謀生路。葉家這邊，也是如此，葉憶雲的母子，就要求留了下來，守著那個叫「江上雲」的酒樓。
而除了這些人，還有一個人也留了下來，這個人就是林飛宇。
林飛宇是刀疤漢子要求留下來的，至於是什麼原因，這位碟子出生然後淪為山大王的男人也沒說，林飛宇也沒有拒絕。
在分別的時候，林飛宇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只是笑著道：「記得給秋小雲那丫頭回信，別辜負人家一片苦心。」
對此，葉秋只能苦澀一笑。
林飛宇感嘆道：「有時候我都想不通，你小子到底是什麼做的，怎麼就那麼討女人歡心呢，秋小雲也就算了，蛇人族的族長……說實話，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
葉秋有些尷尬，道：「替我保護好他們母子。」
他所說的，自然是葉憶雲母子。
林飛宇點頭道：「放心吧，只要我林飛宇不死，我就可以保證沒人敢在江上雲撒野。」
葉秋蹲下身，拉著葉憶雲，「你要跟你爹爹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好好保護你娘親，知道不？」
葉憶雲點頭道：「乾爹，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葉秋點頭道：「一定會的，到時候我帶你去看你爹。」
葉憶雲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葉秋起身道：「走了，保重。」
林飛宇道：「保重。」
就此分別，再無他話。
男人之間的分別，往往顯得更加決然，更加悲壯。
就此，葉家開始了第二次南遷，第一次的時候，留下了許多男兒的熱血和生命，留下了一個個可歌可泣的傳奇，這一次，唯有「江上雲」。
而在葉家舉族南下的同時，有四個人也悄悄的跟在葉家後面，這四個人，看起來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也就二十多歲，最小的十七八歲。
這四個人，皆佩劍，三男一女。
最小的一個少年看著葉秋的背影，問道：「師兄，你說我們真的能給師父他老人家報仇嗎？」
年紀最大的青年沒有回答，只是看了葉秋一眼，三年不見，葉秋變得更強了，他知道，他們與葉秋的差距，已經越來越大，以後會更大。
報仇，真的有希望？
那女子冷聲道：「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這四個人，正是易天行的四個弟子，這四個人，親眼看到葉秋將他們的師父殺死在眼前，隨後又看到師父一手創建的鐵血傭兵團被葉秋無情的毀滅。
然後剩下他們四人，除了報仇，似乎已經找不到別的事情可做了。
他們這三年來，一直守在春夏秋冬傭兵團的周圍，等著葉秋回來，然後殺掉他，給師父他老人家報仇，可等了三年，終於看到葉秋之後，他們卻發現，原來他們根本不敢靠近那個傢伙。
他們心裡其實都很清楚，師父的這個大仇，無論如何都是報不了的，他們之所以跟著春夏秋冬傭兵團，其實不是為了等葉秋出現，更不是為了報仇，只是除了這樣之外，他們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該做什麼。
林飛宇站在江上雲的門前，看著葉秋等人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葉憶雲問道：「林大叔，我乾爹為什麼要讓你留下來？」
林飛宇一愣，隨即笑著問道：「若是我說他是讓我留下來保護你，你信嗎？」
葉憶雲深以為然的點頭道：「信！」
林飛宇一愣，看著這個小男孩，他既如此相信葉秋，如此相信自己，自己又怎麼可以讓他失望？便笑著點了點頭。
葉憶雲看著他點頭，便高興的問道：「林大叔，我可以跟你學劍嗎？我答應了乾爹，以後要跟我爹一樣，好好保護娘親。」
林飛宇又點了點頭，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此刻，他突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一種對他來說非常陌生的感覺。
自小，他就一個人，就算到了東方學院，他其實還是一個人，雖然跟周康相處得還算融洽，但也只是朋友而已，而他林飛宇，其實是不需要朋友的，從小到大都不需要。
但葉秋不一樣，他是將葉秋當成了兄弟，那種可以交託性命的兄弟。
所以他離開了東方學院，只為了可以替葉秋照顧他的家人，他沒有家人，所以把葉秋的家人當成了他的家人，只是他沒想到，葉秋卻讓他留了下來。
他雖然不明白葉秋為何會突然這樣做，但他相信葉秋，所以他什麼也沒有問，就直接留了下來。
不管葉秋是不是真的讓他留下來保護這對母子，他都會毫不猶豫的去做，哪怕是這輩子都將生命浪費在這邊境之上，哪怕是這輩子都默默無聞的待在這小小的江上雲里。
他林飛宇反正這一輩子都只是為了兄弟，那麼怎麼活，活得如何，又有什麼關係？
這一路上，葉秋其實很不輕鬆。
當看著父親頭上有了華髮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些心酸，父親這一輩子，一直都在為葉家奔波，為他們這些子女操勞，只想給整個葉家一個更好的生活，只想讓他們這些孩子能過得更好。
可他自己不但沒能替父親分擔什麼，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連累整個葉家跟著受苦，有時候他都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想去跟他說一聲對不起，可就是拉不下面子。
然後耳邊就會傳來母親那不厭其煩的諄諄教導，什麼「小秋啊，我聽林飛宇說你在西元神州那邊娶了蛇人族的族長，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也不跟家裡說說？」
什麼「娶妻生子那是大事，也是好事，啥時候有機會了，把人家帶到家裡來，醜媳婦也得見公婆嘛，我跟你爹啊，就盼著你們趕緊有那麼一天……」
諸如此類的話語，使得葉秋才生出想多留幾天的念頭瞬間打消，只希望可以趕緊離開。
家，或許就是這麼一個地方。
不在的時候想念，在的時候，卻又不厭其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