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往生咒!
靈幡以她的臥床帳頂為圓心,向四麵八方擴散,上麵密密麻麻的綴著銅鈴,被風一吹,發出清脆又詭秘的聲響。
一個僧人,正背對著她,盤腿坐在床前的蒲團上,那誦經之聲,就是從他的嘴裏發出來。
他不知誦了多久的經,那聲音極其嘶啞,發出的聲音,聽來隻是一些含混的囈語,然而那囈語卻有一種莫名的奇異力量,讓人一聽,便安靜下來,聽得久了,便再聽不到外頭的風雨聲,腦中響著的,就隻有這梵音鈴語。
蘇長歡停在那裏聽,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停下來,明明並沒有什麽力量阻止她,可她就是停了下來,站在那僧人身後,安靜聽著,聽著,再一回眸,院外那風雨已停。
有人急急自院外走過來,愈行愈近,竟是晉王。
晉王挑簾而入,疾奔至那僧人麵前,一把將他扯起來,紅著眼睛大叫:“墨子歸,你是瘋了嗎?”
這一聲嘶吼,也將蘇長歡嚇了一跳,她這才發現,原來那誦經的僧人,竟是墨子歸!
隻是,不是她記憶中的墨子歸了。
麵前這個人,形銷骨立,眼窩深陷,麵色枯白如紙,唇角一縷鮮血,正汩汩而下,瞧著,不像個人,倒像隻鬼。
“朕不許你再發瘋了!”晉王怒叫,“朕跟你一樣,也失去了最愛的妻子,可是,死者已矣,我們活著的人,還得往下活,不是嗎?”
“你可是這大棠的燕北王,怎可聽那妖僧邪言,做這種愚蠢自虐之事?什麽往生咒?人既已死,如何還能重生?”
“便算你不吃不喝,誦經誦到死,便算你把你的心嘔出來,她也活不過來了!你醒醒吧!”
他說完,疾步衝上臥床邊,伸手撩開床簾,嘴裏兀自大叫:“燕王妃已去一月,她該入土為安才對!你把她這樣放著,像什麽話?”
蘇長歡聽得心裏又是一驚,忙奔上前去看,這一看,驚得差點叫出聲來!
臥床之上,竟然停著一隻冰棺,棺裏停放著的,居然是她!
就如同眼前的墨子歸,是她從未見過的墨子歸一樣,冰棺之中的自己,也是她從未見過的自己。
她記得前世自己死前,已是萬念俱灰,形容枯槁,滿頭白發,眼睛半盲,如蘇念錦所說,明明不過才三十歲,卻如六十老婦一般蒼老憔悴。
可冰棺之中的她,不知為何,卻依稀又似重回青春年少,穿著的,也是她曾經最愛的一件紅裳。
那是她和墨子歸在山林養傷痊愈之後,墨子歸給她買的喜服。
當時從山林出來後,巧遇北關邊民辦喜事,很是熱鬧,她瞧著那新郎新娘恩恩愛愛,甜甜蜜蜜的,煞是眼熱,連帶著也覺得他們的喜服,也特別好漂亮好看。
她當時隻是隨口說了一句,誰知沒幾日,墨子歸竟也給她訂製了一套喜服,兩人還按北關的風俗,像模像樣的舉行了一場婚禮,宴請他的戰友,慶祝他們新生。
那件喜服,蘇長歡一直小心珍藏著,每回兩人爭吵嘔氣時,便拿出來瞧一瞧,想著到底還是有甜蜜幸福之時,便又咬著牙往下熬。
隻是最終,誰也沒熬住,這喜服也被她壓入了箱底,臨到死,也再沒想起來過。
此時看到這樣的自己,安靜恬淡的躺在冰棺裏,竟似還活著一般,蘇長歡詫異又黯然。
眼見得晉王就要打開冰棺,將自己抱出來,身後的墨子歸卻迅疾出手,一拳砸在他後頸。
晉王軟軟的癱倒下去。
外麵的侍衛聽到動靜,一齊衝進來,將晉王抬出去。
墨子歸便又盤腿坐在那裏,繼續誦經,他一直不停的念著,哪怕那嘴角不斷流下血來,哪怕那嘴都快張不開了,他還是固執的念著,從早到晚,從白到黑,反反複複,無休無止。
蘇長歡看得驚心動魄。
“別念了!”她惶恐叫著,“墨子歸,你這個瘋子!別念了!”
墨子歸卻似根本沒聽到一樣,仍是一徑誦下去。
蘇長歡不知他誦了到底有多久,她隻知道,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這個人,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就這麽一直固執的誦著她聽不懂的經文。
誦到最後,他開始咯血,那血大口大口的噴濺出來,他已經再也發不出聲音來,可他的嘴唇,卻還是一直不停的蠕動著,直到有一天,他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墨子歸!”蘇長歡尖聲大叫。
她飛撲過去,拚盡全力,想要把他扶起來。
可是,她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從他的身體裏虛虛的穿過去。
在這個幻境裏,她隻是一個虛浮的幻影,她能看到一切,可是,也隻是能看著,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
然而,明知這樣,她還是無法控製,一遍遍徒勞的嚐試著,她想起林清言曾經教過她的一些急救之法,拚命的按壓著墨子歸的胸口。
那手觸了個空,她收回來,繼續按,又觸了個空,她仍固執的按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按了多少遍,也許是一千遍,也許是一萬遍,又或者,是一輩子?
蘇長歡不知道,她隻知道一直一直的重複著這個動作。
她困在那個幻境中輪回著,做著同樣一個動作,隻是希望能將墨子歸救醒。
她累到精疲力盡,卻仍然不肯停下來,就像墨子歸,一直一直的誦著那不知從哪聽來的往生咒,一直誦到死,也不肯停下來。
她希望他活著,不管曾經有過多少怨懟糾纏,她都希望他活著,這已成為一種本能。
指尖忽然觸到異樣的堅韌溫軟,那堅韌反彈到她的腕間,讓手腕一陣酸楚疼痛,然而,指尖那溫暖*,卻讓她瞬間淚水盈眶!
“醒了!他醒了!”耳邊忽然響起一陣驚叫聲。
蘇長歡輕顫了一下,倏地抬起頭,正對上一雙幽深的黑眸……
“墨子歸,你……醒了?”蘇長歡喜極而泣。
墨子歸朝她眨眨眼,唇角微微揚起。
“緩緩……”他啞聲叫,手掙紮著伸過來,輕輕觸上她的麵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