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真相
別宮已著人去一催再催,不久,產婆與大夫都雙雙先後趕到。
夕若煙已動了胎氣,有了早產之象。故而遣退屋中眾人,只余了產婆、大夫並幾名丫頭屋內伺候,其餘眾人皆在外焦等。
趙嬤嬤候在門外一遍一遍地祈禱著上蒼;慶兒抱著憶璇業已哭得泣不成聲;唯那男子背靠廊柱,雖不言語,擔心之色卻是明了。偶有侍從上來說上兩句,均被他怒吼一聲遣退,便再無人敢上來多言。
夜色已深,清涼的孤月高高掛在夜空。
行宮燈火明明,暖煙閣前聚集眾人一片,偶有聲聲喊叫從屋內傳出,均牽動眾人心腸,哭聲更揚。
司徒菀琰本也擔心,卻也心知擔心無用。她定了定心神,細細分析了眼前形勢。
如今行宮均已被叛軍包圍,侍衛長現今不知生死,她們雖未被囚,可想要向外傳出消息卻是難上加難。
定睛望了眼憑柱而立的男子,又瞧了瞧默默祈禱的趙嬤嬤,把心一橫,抬步上前。頓了頓,輕輕喚了聲:「趙嬤嬤!」
趙嬤嬤心弦緊繃,忽聽一喚,心下驚了一驚。睜眼一見是司徒菀琰,才稍稍穩下了心神,頷首一禮:「秦夫人。」
「我心中仍有一惑,還請嬤嬤解答。」司徒菀琰開門見山。
趙嬤嬤垂頭,目光不自禁望向緊閉的房門,猶豫三分,終點了頭。
司徒菀琰鬆了口氣:「貴妃娘娘的真實身份並無外人知曉,聖上也有意隱瞞,可經此一事,怕是再也瞞不住了。」她有意一頓,目光環視四周,見無人注意這邊,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容我多嘴替娘娘問上一句。當年楊家蒙難,一場大火將整個丞相府化作灰燼,那一夜,火光映紅了大片靖安城的夜空,據說,無人逃生。敢問嬤嬤,當年你是如何死裡逃生?他……又是何人?」
司徒菀琰玉手遙遙一指,正是憑柱而立的男子。
趙嬤嬤心裡揪痛,一番話再次揭起已經結痂的回憶。她忽然雙手掩面,痛哭出聲。
知她是楊家舊仆,憶起往事難免難過,卻不想竟會如此般這樣痛徹心扉。司徒菀琰取出懷中絲帕遞與趙嬤嬤,想了想,玉手抬起拍了拍趙嬤嬤顫抖不已的肩膀。
強忍了許久的心酸一次爆發,趙嬤嬤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哭了許久,待得眼淚流干,這才接過絲帕拭了淚痕。
幾個呼吸吐納,趙嬤嬤漸漸穩了穩心神,目光睇向那男子,訴道:「我與他本是丞相府舊仆,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也算小姐的半個乳娘。」
「那他呢?」
「有一年大雪,他暈倒在丞相府外,小姐見他可憐,便好心將他收在府內做了個養花的小奴。後來得知他不能開口言語,身子一向也不好,便聽了大夫的話,請了個先生教他習武強身。」憶起往事趙嬤嬤仍覺一如在昨日,眼眶濕潤,忙抬手拭去,「他本是孤兒,府中人只喚他『啞奴』。旁人皆都欺侮他,只有小姐待他極好。現今……現今他叫尹浩。」
「尹浩?」司徒菀琰喃喃,默了片刻,又問:「那……你們又是如何逃出生天?他又怎能說話了?還
有,他……為何竟會成了祁王之人?」
司徒菀琰心中犯疑,這些事情件件都是個謎團,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趙嬤嬤痛苦搖頭,兩鬢花白更添滄桑,年邁的臉龐花顏不再,兩道淚痕盈盈,滿是苦痛不堪。
房門忽然從里打開,有丫頭出來興奮出來稟報:「生了生了,娘娘生了,是個小皇子,是個小皇子啊!」
眾人大喜,再不顧其他,一擁著入了房裡。
尹浩懸著的一顆心也終是落下,冷峻的臉上難得浮現一抹笑容,正要邁步跟進,卻是在下一刻頓住了腳步。笑容不再,垂下的雙手漸握成拳,眉宇間一層陰鬱覆上。
產房內已被略略收拾一番,天氣尚冷,窗欞只微開一瞬,血氣未退,仍舊滿屋腥氣。
夕若煙疲乏不堪,雖順利產子,但身子極虛。
慶兒當先撲向床榻,二話不說便已聲聲哭泣出來。
趙嬤嬤也算鬆了口氣,由司徒菀琰攙著走向床榻。她蹲在床前,握著夕若煙冰涼的玉手,得知母子平安本是喜悅,可再一瞧著她蒼白無色的臉龐,淚水再一次決堤而下。
司徒菀琰撫慰著趙嬤嬤,再看著榻上極其疲累的夕若煙,到底是開心的:「真是可喜可賀!天佑你,天憐你,母子平安,是個絕頂漂亮的小皇子呢!這下咱們常樂可算是有伴了。」
夕若煙本是累極,耳畔卻少不了這些人的叨叨。再聽了這話,蒼白的唇瓣堪堪掀起一抹弧度,勉勉強強掙了眼皮。
她唇瓣乾裂,張了張口卻是一字未出。勉力從綉被中抬起手來,遙遙指著某個方向。
司徒菀琰一眼明了,忙招了產婆抱著小皇子過來,親自接過放在榻邊讓她瞧瞧。
小皇子也算極其乖巧的,除了將將從母親肚子里出來時哭了幾聲,現下倒是安靜地睡著,白白嫩嫩的臉蛋格外討人喜歡。
夕若煙心裡歡喜,想要逗逗兒子,可實在疲乏,勉強撐了一會兒,便更有些累了。
司徒菀琰便趕緊示意讓人將孩子抱下去,一扭頭,便瞧見了門口立著的尹浩。
目光閃爍幾分,司徒菀琰望向那道身影,終是出了聲:「既然來了,何不進來瞧瞧?」
尹浩喜上眉梢,可剛踏進一步,卻又想到了什麼,堪堪收回腳,又緊跟著退了一步,搖搖頭,隱有難言。
司徒菀琰立時發覺自己這話僭越了,北朝雖不提倡男女大防,可到底是男女有別。夕若煙為貴妃,尹浩不過只是小奴,即使不論身份,也沒有外人輕易入女子閨房的道理。
她面色有異,回頭看向夕若煙。
那話許是夕若煙也聽見了,見她望來,只十分疲憊地點了頭,有所示意。
司徒菀琰明了,復又思忖片刻,便招了慶兒、花頌等人離開。自己行得門前,示意尹浩入內,才輕輕將門合上。
屋內諸人多數退去,只余了趙嬤嬤守在榻前,尹浩躊躇不定立在門前,遙遙隔著一扇屏風望向內室。
「啞奴……」悠悠淺淺的聲音從內室傳出,聽來有幾分虛弱。
尹浩下
意識想要上前,可邁了步,到底還是忍住了。
內室片刻沒有聲音傳出,尹浩攥著拳頭,心裡萬般思緒翻轉,只在隱忍。
不消片刻,趙嬤嬤從內里走出:「小姐喚你呢,快些進去吧!」
「可是……」尹浩尚有猶豫。
趙嬤嬤隔著屏風一望:「無礙,快些進去吧。」
既得了此話,尹浩這才迫不及待地繞過屏風入了內室。
榻前紗簾已被放下,隱隱約約可見模糊倩影。尹浩躊躇上前,久久才輕輕問了句:「你……還好嗎?」
「我……無事,只是有些累。」夕若煙累極,緩了緩,才又道:「啞奴,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怎麼和祁王勾結在一起的?」
「我……」
千言萬語哽在了喉間,尹浩目光閃爍,支支吾吾愣是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說出來。
夕若煙急在心頭,一時血氣上涌,連連咳嗽起來。趙嬤嬤心疼她,忙掀開紗簾為她順背。
紗簾挑起,借著燭火清晰可見夕若煙蒼白的臉色,雖然容貌與五年前判若兩人,但到底是她,到底是讓他牽腸掛肚了這麼多年的人。
趙嬤嬤取來溫水給她潤喉,再看向尹浩時已不復方才般鎮靜:「小姐問你話,你還不趕緊老實交代?尹浩,你可別忘本,別忘了小姐當年對你的救命之恩。」
此話不必趙嬤嬤提醒,尹浩自也會感念心頭,永世不忘。
他仍有猶豫,可見夕若煙連聲咳嗽不停,擔心她焦急傷身,只好將事情和盤托出。
其實他也算不上是祁王的部下,不過只是各取所需,共同謀利罷了。
當年丞相府一夜大火,他應提前得了管事吩咐出府購買花種而逃過一劫,可回來時,昔日豪門大戶已在一片火海中化為了灰燼。丞相府上下一百多人竟無一人生還。
大火的來由坊間眾說紛紜,可其中最盛,莫過於是宮裡那位動的手。
後來不過三天,坊間再次傳來消息,說是宮裡鳳鸞殿大火,皇后並腹中皇子不幸殞命。他大受打擊,幾欲求死。
當時沒了落腳地,心裡再也沒了牽挂,他只能遠走他方。直到途徑九嶷山,他感染風寒倒在了山下,醒來時,便是在一間農舍中。
救他之人是個十五六的姑娘,姑娘的父親是個江湖郎中,不但治好了他的風寒,還用民間藥方治好了他的啞疾。
原本他是一心想要為小姐報仇,只可惜一人勢寡力單,貿然進京無疑是去送死。所以,他只得暫住農舍休養生息,韜光養晦。
至於從何做了九嶷山上的土匪頭子,不過是全憑了一雙拳頭,在山下小鎮被打劫之時,憑一人之力擊退了全數寇匪,從而被奉為大哥。
他想,若非不是祁王此時造反,若非不是他心中怨恨經久愈深,若非不是……不是因為整個丞相府因一道莫須有的罪名在火中化為灰燼,或許他不會幫著祁王起事,或許他仍舊只在九嶷山上做個不會打家劫舍的土匪頭子。
或許……他也會帶著憤恨,忿忿不平的了此殘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