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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觀戲

  翌日,皇帝在柳煙閣中搭了戲檯子,邀了三品以上官員入宮觀戲,可帶家中女眷同行。


  旁人不知雲烈已秘密入了靖安城一事,只當是和嘉貴妃身懷有孕,皇帝特著人搭了戲檯子,為給貴妃解悶之用。是以,官員女眷個個皆為入宮而費盡了心思,人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只為求能在宮中一展嬌顏,搏得良好聲名。遙遙望去,一水兒的錦緞色彩繽紛,竟是比那些開在花圃里的花兒還要艷上幾分。


  觀戲的座次早有定數,左不過是按照官位的高低來分,一品官員姿勢坐在前頭,以此類推。又因著北朝不似以往迂腐,只顧守著男女大防,但今日觀戲的女眷,除卻宮中的娘娘們,大都還是一些官員中未出閣的小姐,為全名節,是以男女分作兩方,中間只隔了一人的距離,既未防備太過,倒也省去許多麻煩,也替官家女兒少了許多不必要的流言蜚語。


  夕若煙到時,應場的官員約莫都到齊了。當內侍尖細著聲音喚道「貴妃娘娘駕到」時,眾人起身跪拜,連帶著戲檯子上正準備的旦角都紛紛下跪迎接。


  雲烈隨著一眾官員行禮,他低頭間,拿著餘光去瞧。暗硃色的金羅蹙鸞華服,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頸,胭脂點綴著瑩白,一如枝梢粉桃,煞是奪目。行動間,髻上釵環相碰,一支紅石榴步搖搖曳多姿,更添秀美。五官精緻,仍是他所熟悉的模樣,卻是今非昔比,更添了貴妃架勢,亦是他再不敢隨意肖想的。


  由著慶兒攙扶,夕若煙緩步從中間走過,待到座前,這才轉身抬了抬手:「諸位不必多禮,今日只為觀戲,大家盡情盡興便好。」


  「多謝貴妃娘娘。」無人逾矩,待得恭敬行禮畢,這才紛紛起身落座。


  置前設了三個位置,兩邊由夕若煙與雲烈入座,最中的北冥風因朝事未畢無暇前來。待得宮人請示了夕若煙后,戲檯子上方才現出人影來,伴著鼓樂咿咿呀呀的唱出了聲。


  雲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時不時的隔著一個座位去瞟身側,手中瑩白小巧的杯子微微一斜,裡頭的瓊漿洋洋洒洒落在了錦袍上,瞬時便濕了一片。


  雲烈忙放下了杯子,慌亂的用手拂去未及沁入的水珠,一隻玉白纖長的手卻伸了過來。他愣愣抬頭,夕若煙只淺淺一笑,示意他接過手中的錦帕。


  雲烈怔怔,半晌才伸了手將錦帕接過,久久錯不開目光。


  慶兒掩口略咳了一咳,雲烈霎時間回了神,忙低頭錯開目光,頓了頓,到底是沒有用那錦帕去擦拭沾濕的袍子。


  緊了緊手中的錦帕,雲烈只胡亂拭了拭袍子,再雙手將錦帕還上:「多謝!」


  聲音淺淺,遠沒有從前的輕浮。


  慶兒上前接過,仔細收好。


  此時台上正上演一出《西廂記》,雖是常見的,但放眼瞧去人人皆是看得認真。尤其那些個官家小姐,待看得情深之時幾乎嚶嚶落淚,夕若煙瞧了只但笑不語,淺淺抿了口茶水,再無其他。


  雲烈心神一直便不在戲台之上,留意了一番,似見夕若煙也無心觀戲,便瞧了眼四下,見無人留意這邊,又趁著鼓樂響起往著一旁挪了一挪,略略壓低了聲音道:「看你似乎無心觀戲啊!」


  「不過是些講爛了的話本子,無趣亦無新意,不看也罷。」淺淺抿了口茶水,夕若煙就著手帕拭了拭,視線落在戲台上,倒實在看不出有多麼的專心。


  雲烈咽了咽唾沫,心中躊躇再三,半晌才鼓起勇氣問了句:「許久不見,你過得可還好?」


  夕若煙身子一僵,隨即泰然轉身,距分開數月後第一次迎面直對,她微微一笑:「挺好,你呢?」


  「我……」


  一如既往幫著父王處理朝政,閑時帶著親衛去山上狩獵,近日匈奴滋擾,他又布兵守城……似乎,只是為了南詔而活。


  「也好。」半晌,他只淡淡回了這麼一句。


  夕若煙含笑點頭,算是明了,轉而目光又回了戲檯子上。


  一別數月,雲烈迫不及待想著重逢后的場面,他以為他們是朋友,數月不見,再見定然是久別重逢更加親厚,卻不想她搖身一變成了貴妃,再見,竟是相看兩無言。


  少頃,響起內侍尖細的聲音,原是皇帝來了,眾人起身跪迎。夕若煙身懷有孕,只福了福身,皇帝見了卻是滿面緊張,無視眾人大步邁來,親身扶起貴妃,又是擔憂的問候,直叫眾人親眼見了帝妃情深,原並非市井流言,竟是比那些個話本子裡頭的鴛鴦似還要恩愛幾許。


  半晌了皇帝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了還有旁人在側,喚了聲「平身」后又再不顧眾人,扶著貴妃坐到座上,自己待坐下,旁人這才敢依次而坐。


  台上又響起了方才未演完的橋段,北冥風向來不喜這些,今日若非有正事,也是斷不會來這柳煙閣觀戲的,是以,便只顧著同身旁之人敘話,恩愛如此看得人人艷羨。


  雲烈只覺心頭煩悶,仰頭一口清酒飲下,卻好似飲了黃連,滿口苦澀不能言,只能往心裡咽。


  戲角唱了一半,那廂雲笙同祁洛寒才姍姍來遲。二人徑直走到御座前,略略行了一禮,夕若煙望著他們,笑笑道:「怎麼這個時候才過來,快些過來坐下。」言罷指了指旁邊的位置。


  雲笙向來是不拘小節慣了的,若換了旁的時候,聽見這話早早地便跑過去坐下吃東西了,可眼下卻只望了望身旁之人,二人雙手緊握,卻並無動作。


  旁人看得是一頭霧水,雲烈卻立時沉了語氣:「小十三,不得逾矩,還不快坐下。」


  雲笙回頭看了眼自家哥哥,卻仍舊沒有聽話,反倒是祁洛寒拱了拱手,道:「皇上,臣有一事,雖則不妥,但仍大膽懇請皇上應允。」


  「何事?」


  祁洛寒略頓了頓,道:「皇上容稟,臣父親年邁,身子也大不如從前,此番我隨行南詔,此生不知何時才能還朝。長姐如今已是貴妃,照顧也多有不便,臣父親一人留在府中臣實在不放心,所以臣思來想去,還請皇上准許,讓臣帶著父親一同去南詔,臣也好時時陪在身邊,奉養他老人家。」


  此言一出,北冥風與夕若煙二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話。


  祁洛寒恐會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心中一急,竟屈膝跪了下去,重重垂頭,道:「還請皇上應允。」


  台上的旦角仍在咿咿呀呀的唱著,諸人也都認真觀戲,有注意到這兒的,也都只做無視,仍舊只將目光放在了戲台之上,不曾多事。


  遲遲得不到一個答覆,祁洛寒一顆心緊緊懸在半空,雲笙左右看看亦是心急如焚,竟也在他身旁跪了下去,道:「皇上,雲笙知道這樣很不合規矩,可是祁大人年邁,別說阿洛放心不下,就是我也放不下心啊!」


  「雲笙,不得胡鬧,趕緊退下。」未曾料到小十三會來這麼一出,雲烈也是始料不及,遂沉了臉色,忙示意她退下。


  雲笙卻只看他一眼,便只作充耳不聞,又道:「阿洛重情重義,他肯答應隨我去南詔,我自然是很開心,可倘若將祁大人獨留府中,縱然阿洛去了南詔也肯定不會開心,他不開心,我也不會開心的。」


  「雲笙。」


  雲烈又呵斥一聲,雲笙見苦求無果,索性便將目光投向了雲烈:「王兄你倒是替我說句話呀!」


  「我……」雲烈一時啞然,竟是不知該從旁說些什麼,是呵斥雲笙的不懂規矩?還是站在孝道前,對抗北朝國的律法?

  可他到底不是北朝人,又如何能夠開得了這個口?


  北冥風卻起身繞過案桌,黑色描金錦履落在二人眼前,二人怔怔抬頭,北冥風卻展顏一笑,伸了手親自扶了他二人起身。


  顯見得他心情頗好,望著祁洛寒的目光中更是帶了藏不住的欣慰,他道:「百行孝為先,先祖開創北朝,乃至於朕,都奉行孝義當先。你即將成為南詔駙馬,卻能時時心繫家中慈父,可見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也不枉費朕對你的一番苦心。」言罷,右手落在祁洛寒雙肩拍了幾拍,頗有含義。


  祁洛寒心頭一喜,卻也有些不可置信:「皇上的意思……可是應允了?」


  北冥風含笑,重重點頭,祁洛寒大喜過望,忙不迭地謝恩。


  夕若煙亦起身行至二人身旁,和煦春風拂面而過,帶得髻間步搖浮動,搖曳生姿。


  北冥風將她摟在懷中,夕若煙望著祁洛寒莞爾,道:「昨夜我才和皇上商議此事,原想著等夜宴之時才告訴你,也好讓你問問義父的意見,卻不想,我們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長姐。」想到分離,祁洛寒似被風迷了眼,隱隱有些泛紅。


  夕若煙上前,分別拉過他與雲笙的手,語重心長的道:「後日一別,再見不知何時。到了南詔,你們一定要好好的過日子,一同孝敬義父,等有閑暇之時,記得時常寫信回來,也好讓我安心。」


  祁洛寒重重點頭,雲笙更是紅了眼眶,強忍著道:「我會的。阿姐你放心,我會收斂脾氣,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無法無天了,我會盡心孝敬祁大人,跟阿洛好好過日子,讓他毫無後顧之憂。」望向彼此,兩人均是相視一笑。


  如此,夕若煙也是放心了。


  北冥風唯恐她因即將分離而傷心,忙斷了這個話題,讓著眾人落座觀戲。反之雲烈,聽了這些話除卻詫異,更多的卻是欣慰。


  他從未想過最淘氣的小十三竟也有長大的時候,看來,果真是嫁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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