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真相(一)
「還沒有問你,你師兄的事情,你打算怎麼做?」祁洛寒忽然岔了話題,目光炯炯望著身側的夕若煙。
夕若煙被他看得一陣無所適從,臨了卻只無奈的攤手笑了笑:「就那樣唄!」
話雖如此,眉目間卻悄然覆上一層淡淡愁緒。
玄翊殺人,本已是觸犯了北朝律法,若真交由大理寺裁決,那便必定是必死無疑。可到底,那也是她師兄啊!是從小與她為伴,共同習醫的兄長,她又何嘗真能下得了這個狠心?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扭頭看向祁洛寒:「這事我也才想通不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殺人案已經判決,「兇手」也已經伏法判處了斬立決,照理來說,應該是沒有人再知道的,偏偏阿洛卻知道,便不得不讓她起疑了。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那晚在護城河邊,我追著兇手到了一條無人的小徑之中,他明明可以殺我的,最後卻沒有,只是用藥將我迷暈了而已。」祁洛寒深深呼了口氣,雙手搭著憑欄遙望遠處:「會藥理,武功高,又明顯沒有害我們的意思,仔細想想,便不難猜出。」
夕若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阿洛看得竟是比她還要通透幾許,難道真是當局者迷?
「其實長姐,先不說玄翊會否真的去投案自首,即便去了,也未必見得就是好事一樁。」祁洛寒驀然開了口。
夕若煙望著他,疑惑問:「這話怎麼說?」
祁洛寒負手於背,緩緩繞著夕若煙身後踱步,一一分析:「這第一,殺人案已經判決,民心已得到了安撫,倘若現在再爆出其真兇是另有其人,豈非不是再鬧得人心惶惶,甚至更勝從前?」
夕若煙認真聽著,也頗覺有理。
「這第二,殺人一案是由皇上親自裁定,你若將玄翊扭送至大理寺,不是讓世人皆知皇上判錯了案,使得聖上顏面無存嗎?還有長姐……」祁洛寒忽然頓了步子,語氣已不復方才變得格外認真起來,他一字一句道:「你真的能夠忍心將你自己的師兄推上絕路嗎?」
夕若煙大駭,踉蹌著險險跌倒。
祁洛寒一語中的,正是她苦思良久亦得不到解答的困惑,也是糾結了她多天,遲遲下不定決心的原因。
大雪直至下了整天,後半夜才稍稍停歇了些。夜裡的風更涼,守夜的丫頭每隔一段時間進屋往地爐里加著銀碳,饒是如此,夕若煙也是翻來覆去快三更天了才睡下。
冬日裡天兒亮得格外晚了些,夕若煙又後半夜才睡下,正睡得熟,冷不防聽見耳邊有人低低說著些什麼,她緊蹙了眉頭,一把拉過衾被翻身又睡。
才將將翻了身,困意鋪天蓋地襲來,卻只覺一道力推了推自己,她不勝其煩,一把掀開被褥便要發怒。
丫頭見她突然坐床而起,忙退開幾步,低低垂頭,連帶著聲音也帶了幾許顫意:「大、大小姐,有人找您。」
「誰啊?」一大早擾了清夢,夕若煙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按了按太陽穴,未曾發大火卻已叫那些個不太熟悉她的丫頭們嚇了好大一跳。
另一個略有幾分機靈的丫頭忙接了話:「他說他是小姐的同門師兄,此刻正在大廳,由管家招呼著。」
「玄翊?」忽聞此人的名字,夕若煙的困意頓時消了大半,她扭頭看著說話的丫頭:「一大清早的,他來做什麼?」雖是如此問著,心裡卻隱隱升起些不好的預感來。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怕是來者不善啊!
「奴婢不知,只是前頭派了人過來傳話,問小姐見是不見。」
「見,當然要見,馬上替我梳妝。」夕若煙掀被下床,一眾侍女當即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少頃,夕若煙梳洗完畢,尚來不及用早膳便匆匆出了閨閣。
待行過抄手游廊,正正撞見了迎面而來的祁洛寒,她詫問:「是來找我的?」
祁洛寒頷首,揮手摒退了左右侍女,面色頗為凝重的道了句:「出事了。」
……
廳內一派寂然,祁洛寒陪著夕若煙一道入了廳中。那玄翊早已等得不耐煩,若非祁管家攔著,恐怕早已衝進了內院。
此刻見著夕若煙遙遙而來,他當即朝其疾步而來。奈何祁洛寒比他動作更快,見他起身的當兒已當先一步攔在了前頭,嚴嚴實實地將夕若煙護了個周全。
玄翊討了個沒趣,態度明顯有所緩和,卻仍是焦急:「你昨天都和她說了什麼,為什麼她今早一聲不吭就走了?」
「我什麼也沒說。」大清早莫名被人指責了一番。夕若煙心頭正憋了一肚火。她輕輕推開攔在前頭的祁洛寒,凝著玄翊的眸中也是熊熊火焰燃燒。
「一大早的你發什麼瘋?人不見了你就去找啊,你來我這兒撒野做什麼?」
「我找遍了整間客棧,店小二說她天不亮就離開了,我也沿路找了一遍,可我實在是找不到她在哪兒。若煙……」玄翊情急之下想去拉夕若煙的手,卻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把拂開,他沒有辦法,卻也只有耐著性子問:「昨天以前她都跟你在一起,你是知道她去哪兒的是不是?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夕若煙背過身去閉口不言,玄翊再而三的央求也得不到一個回復,漸漸也惱了。
他伸手欲去抓她,卻被祁洛寒一把拂開,他怒道:「你放肆了,這裡是祁府,還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你不是想要找人嗎,好啊,我告訴你,她現在就在大理寺,你要是動作快一些,說不定還能見得到她最後一面。」
祁洛寒話說得狠了,夕若煙想攔住也已經來不及了。
玄翊口中喃喃著「大理寺」,也顧不得其他,拔腿就跑了出去。夕若煙怕他胡來也趕緊追了出去,祁洛寒護著她,隨後也跟著去了。
三人匆匆趕往大理寺時,溪月已在門口等了許久,遠遠望著他們相繼趕來,也疾步走了過去:「你們來得正好,我正讓人過去找你們呢!」
「溪月?你怎麼也在這兒?」夕若煙詫問。
溪月左右一望,有所難言:「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進去再說。」
溪月當前引路,大理寺的人也是見過祁洛寒的,自然不敢阻攔,只得放了他們幾人暢行無阻的去了後頭的廂房。
「今早我來給楚訓送東西,臨到了門口就見到了阿興。我問她為什麼會來這裡,她卻支支吾吾的不肯說實話,我覺著事有蹊蹺,就先只能將她穩住,然後讓人去通知你們了。」溪月領著眾人繞過照壁,徑直進了其中一間廂房,將門推開:「她就在裡面。」
玄翊當先一步衝進了屋裡,阿興正坐在桌邊,冷不防房門推開,尚未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只覺眼前罩下一層黑影,隨即被帶入了一個寬闊的懷抱。
「你不留隻言片語就離開,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我多害怕,害怕你會像上次那樣悄無聲息的離開我,我怕失去你,我怕以後都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玄翊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子,瞳孔猩紅間亦隱隱泛著淚花,心裡的失而復得讓他更加有種悵然若失之感,手下的力道不覺更加緊了幾分,唯恐她會就此消失。
玄翊的手勁兒太大勒得阿興生疼,她不適地動了動,下一刻卻被玄翊抱得更緊。無奈,只能扭捏著想要掙脫:「阿翊你弄痛我了。」
玄翊恍然大悟,這才不舍地鬆開了她。
阿興抬眸望見門口的幾人,再看看玄翊,忽然間便什麼都明白了,卻只低低垂頭,並不打算解釋什麼。
她不開口,旁人也不問,氣氛一時間靜下來變得有些詭辯莫測。
夕若煙環視四周,湊近祁洛寒低聲道了句:「這事先不要讓楚訓知道,你去前面拖著他,這裡我們來處理。」
祁洛寒頷首應了聲「好」,警惕的望了眼此刻注意力全在阿興身上的玄翊,這才轉身快步出了房間。
「你們有誰能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望著屋內相擁的兩人,溪月勉力壓下心頭涌動的怒火,抬手遙遙執著阿興:「她,到底是誰?」
諸人的態度已然說明了一切,這個阿興肯定不是一個毫無關係的尋常人。師傅瞞著她,師叔也為了阿興而掌摑她,就她一人傻傻的被瞞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
阿興張了張口不知該從何解釋,又怕昨日的事情再次重演,索性便也不再開口了。
夕若煙卻是從頭至尾都沒打算由她解釋,目光一一略過三人,緘默不言。
良久,許是覺著氣氛愈漸沉重,玄翊方才不得不開了口:「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就索性了全都告訴你。」
玄翊摟過阿興,語氣沉沉,但不容置喙:「其實她不叫阿興,也不是我在半路上,從山賊手下救出的孤女。她叫衛茹焉,是萬劍山莊莊主的女兒,是我玄翊未過門的妻子,也是我決定此生非她不娶的人。」
溪月怔住,遙遙抬起的手微微顫抖,不可置信的凝著覆面的阿興。
玄翊握了握阿興的手,兩人目光交匯,彼此之間的心意遙遙相通。他抬手取下阿興的面紗,面紗下的容顏醜陋不堪,可他卻毫不在意,大掌撫上她臉上的肌膚,一寸一寸格外溫柔。
望著阿興,他微微一笑:「她遭此大難九死一生,老天爺能讓我找到她,讓我救活她,已是我三生有幸。為了她,我可以放棄一切,甚至不惜一切,哪怕手染鮮血,從此墜入萬丈深淵此生不復,我亦在所不惜。」
「所以,你不惜殺人,不惜成為一個可怖的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