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談心
「我說,你這都來我這兒一上午了,怎麼還這樣悶悶不樂的?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啊,也讓我給你當回參謀。」柳玉暇第三次添置新的香茗與點心上來,見夕若煙仍舊坐那兒一聲不吭的,她反倒是沒了耐心。
遲遲沒有聽見一句回話,柳玉暇神色懨懨,就著面前的凳子而坐,片刻拿眼看向慶兒:「廚房做了新的點心,慶兒,你下去看看,也讓姐姐我好好跟你主子說會兒話。」
慶兒猶豫著望向夕若煙,見她一直垂眸沉思並無任何錶示,而柳玉暇又在一旁使眼色,無奈,只得先行退出。
雅間內的婢女都相繼退了出去,柳玉暇這才巧笑著為夕若煙重新蓄滿茶杯:「好了,現在人都已經走光了,就我們兩個,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即便我不能幫你,說出來,起碼你也能開心一點,不是么?」
夕若煙抬頭看她,猶豫著不知該從何開口。
良久,終是只輕聲嘆了口氣。
柳玉暇倒也不急,淺酌一口香茗后,這才輕悠悠的道:「算算日子,你已經許久沒有來過醉仙樓了。方才你一進來,我就瞧見你臉色不好,但礙著有慶兒在,我也沒有多問。我與你相識數載,你是不是有心事我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憋在心裡多不舒服,還是說說吧。」
一改從前的輕挑笑容,柳玉暇這次問得格外認真,似也隱隱覺察出了什麼。
夕若煙雖猶豫不知該從何開口,但這次來醉仙樓,最初也的確是抱著想要與人訴說心事的想法才來的。
半晌,她放下了手中茶杯,抬眸對上柳玉暇投來的視線:「我師兄回來了。」
「師兄?」柳玉暇想了想:「就是那個傳聞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你們許久沒見,他回來了,你不是應該很開心才對嗎?」
「他回來了,我是很開心,可是……」夕若煙垂下眼眸,眸中隨即覆上一抹落寞之色:「不知你是否聽說,幾天前,柳州七星鏢局的事?」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整個京都的百姓都在議論,我就是想不知道也難吶!」
「那你又知不知道,半年前萬劍山莊舉家被滅,傳聞就是七星鏢局的人乾的。而這一次,鏢局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皆喪於劇毒之下,瑾瑜說,或許就是因為報復。」
鏢局走鏢,一路上難免會遇到千難萬險,其中開罪人也並非不可能。可是到底是怎樣的深仇大恨,竟然用下毒這樣卑鄙的手段,甚至殘忍到連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也不放過。
也不知當時,山莊是否還有人僥倖存活下來。
柳玉暇低頭沉思,細細品味著夕若煙這一番話,臉色也明顯變得不好:「可是就算是如此,那又與我們何干?柳州城據京都有百里之遠,我記得,你在那兒似乎並無親人。難不成,那鏢局與你有何親故?」
夕若煙搖頭,起身緩步踱至窗邊:「我與七星鏢局素來無親無故,但與萬劍山莊卻有淵源。萬劍山莊莊主衛然有一獨女,喚作衛茹焉,那是我幼時的玩伴,可是半年前,卻無辜喪命于山庄的那場大火……」鼻尖微酸,已有淚水蓄滿眼眶。
「若煙姑娘……」柳玉暇心中微有酸楚之意,凝眸注視著她的背影,心中卻很不是個滋味。
她們認識這麼久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夕若煙如此。那麼聰明機智,又心思玲瓏之人,竟也會有如此失意的時候。
抬手暗自抹去眼角的淚水,夕若煙轉過身,面上業已恢復了一片平靜:「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我都明白。只是師兄與衛姐姐自有婚盟在身,可這次回來,他卻帶回來了另外一個女人,還說那是他的妻子。可衛姐姐屍骨未寒,他就已經另娶新妻,全然不顧當年的情誼,你說我怎麼可能不生氣?我真替衛姐姐感到不值。」
別人也就罷了,可他們之間的感情,她卻是一直親眼目睹的。
師兄脾氣自來古怪,對任何人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但對衛姐姐卻是真心實意一片。而衛姐姐出身劍庄世家,自小便並非一般閨閣之中的女兒家,也算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也正是如此,她對師兄也可謂是痴心一片。
她一直以為師兄和衛姐姐能夠長相廝守一輩子,卻萬萬沒能想到,最終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衛姐姐慘死,師兄移情,難道時間就真的可以輕易擊垮真情?難道在時間眼裡,所有的感情都不值得一提嗎?
夕若煙抬手撫上心口,那裡隱隱作痛。肩頭忽有溫暖襲上,夕若煙下意識回頭,原來不知何時,柳玉暇竟已行至身後。
柳玉暇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生死有命,感情這個東西,更加是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的。哦對了,那個姑娘是誰啊?」
「她叫阿興,至於究竟是什麼身份,我現在還無從得知。」夕若煙突然憶起一事:「她臉上有傷疤,雖然已有時日,但疤痕仍在。我瞧那疤痕,似乎,是被火灼傷后才留下的。」
「被火灼燒?」柳玉暇喃喃,思緒翻轉幾何,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禁大駭:「被火燒,莫非……」
對上她的目光,夕若煙瞬間已明白過來,卻連連搖頭:「不,不會的。阿興的面容我見過,即使沒有那兩道疤痕,她與衛姐姐長得也全然不像,即使那疤痕是被火灼燒的痕迹,那也一定是巧合。她不是衛姐姐,不會是的。」
夕若煙連連後退,忽然身子一軟癱坐在了美人榻上,柳玉暇擔心地扶住她,連忙勸慰:「你別著急,我只是隨口一說,不一定是真的。況且、況且你想想,他們一個是你師兄,一個又是你幼時玩伴,那麼好的感情,他們怎麼會欺騙你,隱瞞你呢?你說對不對?」
夕若煙心緒難寧,尤其在柳玉暇說出那番話后,她更是難以平復內心的波濤洶湧。
其實柳玉暇說的也並不是全無道理,這世上哪就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可是判若兩人的容貌,又怎麼解釋?
「對了,溪月呢,怎麼這麼久都沒有看見她,她去哪兒了?」忽然想起自己來了這麼久,卻是連溪月的影子也沒有看見,夕若煙不禁也有幾分疑惑。
見她不再執著於玄翊的事情,柳玉暇反倒是鬆了一口氣,面上重現淺淺笑容:「你好久沒來了,都不知道那個丫頭最近是越來越無法無天,成日的都不見蹤影。」
「她去哪兒了,你們怎麼也不管管?」
「管?她那個脾氣一上來,動不動就用手上的鞭子嚇唬人,誰管得了,誰又敢去管?」柳玉暇滿面無奈,不過說起這事來,倒是忍不住笑了、
夕若煙本機疑惑著,見她方才還滿面愁容,這會兒子卻又笑了,不禁更是深覺奇怪:「你笑什麼?溪月那丫頭性子野,說話做事又急,我本來想把她放在你這裡,讓你對她約束一些,也好改改她的脾氣。可你倒好,還放任她出去胡來,要是出了事,我要怎麼跟師兄交代。」
夕若煙急了,起身就要出門去找溪月。
柳玉暇現已一步上前攔在她的前頭,拉著她重回到美人榻坐下,這才笑意盈盈的開了口:「你看你,說溪月做事急,我看你也不差。」
「你……」
「我這話都還沒有說完,你瞧瞧你著急什麼?」柳玉暇拍了拍她的手背,嫣然巧笑:「那丫頭說來也是好命,竟然和楚大人對上眼,兩個人互相傾慕,感情日益漸深,好得就跟一個人似的。近來溪月都是同他在一起,有好幾次我都見著是楚大人親自送了溪月回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感情不知道有多好。這不,楚大人奉命去了柳州城,溪月那丫頭一早就悄悄跟著去了。」
「溪月去了柳州城?」夕若煙大驚,不過細細想來,便也什麼都明白了。
師兄此次回來,又恰巧選在了她準備啟程前往柳州城的這一日,不管是不是巧合,這一次,她恐怕是去不了柳州了。不過,溪月去倒也無妨,至少有楚訓在,溪月的安危並不成問題。
如此,夕若煙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柳玉暇卻忽然嘆氣:「可惜了溪月不在,她若在這兒,你們商量,未必就不能解釋那個阿興的事情。」
「算了,這事不急於一時,等她回來,你著人去祁府知會阿洛一聲,他會進宮來通知我。」
「你要走了?為什麼不多待一會兒?」柳玉暇拉著她的手,卻有了幾分不舍。
夕若煙搖頭,隨即起身:「我出宮找你,只是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想找個能夠說說話的人而已。不過現在,我卻有比這個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好吧,我送你出去。」柳玉暇勸不動她,只得依了她。
慶兒正在樓下等著,眼見著二人下樓,連忙迎了上去。
尚未及開口,柳玉暇卻努力朝她使了一個眼色,隨即親昵地挽著夕若煙的手臂行至門口:「店裡人少事雜,我就不送你了。」復又轉頭看向李掌柜:「去把我珍藏的那兩瓶琉璃醉拿來,一併給若煙姑娘送過去。」
「是。」李掌柜躬身應是,當即轉身折了回去。
夕若煙未再多說,簡簡道了別,便登上早已候在店外地馬車,揚長而去。
未久,李掌柜拿著兩瓶琉璃醉出來,吩咐小廝將那兩瓶琉璃醉送去,自己則候在了柳玉暇的身側。
半晌,只見得柳玉暇不知看向何處,喃喃道:「你說,她究竟是什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