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冬至
時光匆匆,轉瞬即過。
大婚那日正值冬至,氣溫驟降,卻擋不住婚禮的熱鬧。
爆竹聲聲響,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鳳凰大街。京都百姓紛紛圍在兩側看著熱鬧,更有甚者伸長了脖子朝著大紅花轎里張望,企圖一覽新娘子如花嬌貌。
十里紅妝蜿蜒綿亘,所過之處,艷麗紅色鋪了一地,更添喜慶。
不比宮外的熱鬧喜慶,一堵宮牆隔絕了宮外的一切,一如往昔的冷清,身處其中,真是半點兒人氣沒有。
「公主,天涼了,咱們回去吧!」
雪梅殿前的梅花樹已鑽出了花骨朵,不及梅花綻放的嬌艷,卻也暗示著冬日的來臨。
眉兒上前,替北冥雪披上狐裘,靈活地手指快速的在頸前系了一個蝴蝶結。
上好的白狐狸毛,成色極佳,柔軟有度,觸上嬌嫩的肌膚更添柔和,用來抵禦寒風更是再合適不過。
在外頭站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北冥雪小臉已經凍得滿臉通紅,呵出一口氣,瞬間化成一縷白煙扶搖直上。
「眉兒,今天,是他們的婚期,這個時候,花轎是否已過了承德門,快到將軍府了呢?」
目光定格在那株梅樹上,北冥雪蒼白著唇瓣輕啟檀口,聲線細柔,已了無往日的精氣神。
眉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頃刻間紅了眼眶。
垂了頭,好容易掩下了心頭的酸澀,這才勉力露出一抹笑來:「奴婢自小長在宮中,對宮外的婚慶禮數不甚了解。不過奴婢猜想,這會兒子,也應該快到了吧。」
「也好。」北冥雪淺聲嘆息,只痴痴望著那株梅樹怔神。
眉兒不敢離開,時時守在她身邊候著。但見北冥雪身子微微有些發抖,又接連咳了好些聲,她心中擔憂,上前查看。
「公主您的手怎麼涼?冷不冷?要不我們還是進去吧。」眉兒握著她的雙手給她暖意,心中卻是擔憂。
北冥雪搖搖頭,扭頭看著她淺淺一笑:「是有些冷了,你去拿個手爐給我。」
「可是……」
「你去去就回,不會出什麼事的。再說,你看這兒還有她們呢!」北冥雪瞧了眼幾尺開外佇立的四個宮女,示意眉兒放心。
眉兒有些躊躇,但想了想,只得應下:「那奴婢去去就回,公主可要在這兒等著奴婢回來。」復又轉頭對著身後的宮女沉聲吩咐:「你們好生伺候著公主,若有閃失,宮規伺候。」
「是。」
眾宮女齊聲應是,眉兒這才算放了心,折身往著雪梅殿的方向疾步而去。
少頃,北冥雪淺聲吩咐:「夕御醫怎麼還沒有來?你們幾個去瞧瞧。」
眾宮女面面相覷,當前一人上前來,蹲禮道:「啟稟公主,奴婢們都走了,就留公主一人在這兒,恐有不妥。」
北冥雪轉頭凝著她,向來平易近人的她難得露了幾分厲色:「怎麼,本公主現在已經使喚不動你們了?本公主自幼長在這宮中,能有什麼不妥之處?還不快去。」
「是,是,奴婢這就去。」那宮女一驚,慌忙告了禮,招著其餘宮女一同齊齊退下。
不消片刻,那株梅樹前已只剩了北冥雪形單影隻一人。
冷風吹過,天空隱隱飄起雪來,那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卻在冬至這日。
北冥雪伸出玉白柔荑,雪花落在掌心,轉眼化成一滴晶瑩水珠。
小雪紛紛,已有漸大之勢。
北冥雪緩緩揚起頭,任由雪花落在臉上,瑩白的雪紛紛揚揚而落,更添天地一片雪白。
心口一痛,北冥雪忽覺喉間一陣腥甜,雖極力忍耐,卻終究抵不過,一陣咳嗽下一口鮮血吐出。北冥雪周身力氣仿若被人在瞬間抽走,眼前一黑,竟直直摔倒在地。
雪花漸大,落在臉上竟有幾分生疼。
北冥雪渾身犯冷,有淚珠順著臉龐滑落,冰涼徹骨。
一瞬間的冷貫徹全身,北冥雪只覺好睏好睏,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努力想要睜眼再看看這個世界,卻用盡了全身力氣都是枉然。
耳邊,似有煙花爆竹之聲響起,夾雜著眾人的祝福聲。眼前,那兩抹大紅身影,在眾人注視下,在眾人的聲聲道賀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瑾瑜哥哥……」
最後一眼,是眉兒丟了手爐,聲嘶力竭的喊叫,疾步朝著這裡跑來的身影。
「公主——」
……
北朝國一百七十五年,九公主北冥雪薨,時年十六。
聖上疼惜小妹,追封其為永樂皇長公主,賜建公主陵,享萬世香火,供世人供奉。
九公主下葬那日,大雪紛飛,連綿不絕地下了整整三日。大雪封山,一踩一個深深的腳印,似連老天爺也憐惜這位命運多桀的小公主,替她哭泣,為她不舍。
以秦樺為首的百官,親自送著公主靈柩前往公主陵。
華麗官服褪去,一色的素服著身,一路從山腳蜿蜒而上直至公主陵。喪號透過風聲傳揚十里開外,戚戚哭聲悲嚎萬里。
公主陵前,百官依次上前參拜上香。夕若煙立於一旁,眼淚已經哭得幾近乾涸,風聲呼呼吹在臉上,刮的生疼,一張如花容顏凍得通紅,目光深遠,不知看向何處。
眉兒早已哭得聲音嘶啞,若非旁人擋著,當時便要一頭碰上那石碑,當即隨著北冥雪去了。
司徒菀琰也著了素服,兩眼通紅,眼淚順著臉龐簌簌而落,只緊緊攥著脖間那如意鎖絲毫不松。
秦樺摟著她,心裡更是疼如刀絞。他的雪兒,最美好的年紀永遠停在了十六歲那年,是他對不起她。
下葬事宜多而雜,護國寺的高僧連頌三天經,直至夜幕降臨,百官這才依次退下。
「煙兒,天晚了,我送你回祁府吧。」行至山腳,秦樺溫聲道。
「不用了,出了這樣的事,我不放心阿風,我還得回去看看他。」看了一眼暗自抹淚的司徒菀琰,夕若煙上前,握了握她的手:「事已至此,日後你們好好過日子吧,才不枉費了她的一番心意。」
司徒菀琰重重點頭,暗自抹淚。
「天色已晚,你們快回去吧。」望了望天色,夕若煙催促道。
秦樺只得點頭,囑咐慶兒好生照顧著夕若煙,這才帶著司徒菀琰登車離去。
百官散得已經七七八八,夕若煙回頭望了眼燭火通明的山路,問了句:「雲笙呢,剛才都還在的,這會兒哪兒去了?」
「主子你忘了,皇上命二公子全權操辦此事,十三公主正陪著二公子,說是今晚不回宮了。」慶兒拉了拉她的衣角:「主子,天已晚了,咱們也回宮吧。」
燭火通明的山林小徑一路直通公主陵,一想到雪兒以後就只能在那個地方了,夕若煙心頭不免得一陣心酸。
慶兒不忍她如此,勸慰道:「主子,可要保重身體啊!咱們還是回去吧。」
夕若煙嘆口氣,點了點頭,由慶兒攙著上了馬車,一路直往承德門而去。
等回到宮裡時已過了寅時,夕若煙打發了慶兒回景祺閣,獨自徑直便去了太和殿。
太和殿內滿室通明,遙遙望去只見門口聚集了黑壓壓一片。夕若煙撐傘緩步走近,當先一人瞧見了,遂急忙迎了上來。
「夕御醫可等著您了,皇上都把自己關在殿里整整一日了,誰都不讓進,您還是趕快進去看看吧。」玄公公滿面焦急,見到夕若煙就跟見了救命稻草似的,緊張不已。
夕若煙抬眸朝著緊閉的大殿看了一眼,抬步上了石階。
「留下當值的,其餘人,都撤了吧。」收了手中紙傘,夕若煙將傘遞給玄公公,末了,復才又說了句:「放心,有我呢,都回去吧。」
玄公公抱著紙傘獃獃立於原地,眼看著大殿的門打開又合上,躊躇間,最後無法,也只得吩咐其餘人離開,只餘下當值的侍衛。
太和殿內,外殿靜謐一片,可稍一踏足內殿,濃烈的酒味便充斥著整個殿內,迎面而來,有些悶悶的,只叫人一陣不舒服。
外頭的雪半點兒沒有停下的意思,冷冽的風透過大開的窗欞呼呼吹進,直吹得殿內也有些涼颼颼。
夕若煙舉步走向窗口處,將大開的窗欞合上,復才走至龍榻邊。
那裡,北冥風獨自頹廢地跌坐在地上,地上酒壺隨意散亂著,身上的龍袍也自下朝後沒有換過,早已褶皺不堪,重重地搭在身上。
夕若煙緩步走近,每一步都似踩在冰天雪地一般,一步一步,猶似寒冷直直從腳底心竄上了心窩。
「阿風。」
她輕聲一喚,抬起的手只在他肩頭上方停下,卻再落不下去。
北冥風赤紅著眼,仰頭大口飲了酒,再隨手重重將酒壺扔出摔了個粉碎。
突來的聲響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的突兀,夕若煙心頭一顫,眼眶當即便紅了起來。
「阿風……」夕若煙有些哽咽,素手搭上他的肩頭,也有幾分難忍淚意:「想哭就哭出來,不要憋著。」
北冥風扭頭看她,強忍了一天的淚水,終於在見著至愛之人時決堤。他突然伸手抱住夕若煙,將頭埋在她的頸窩,淚水再無顧忌地奪眶而出。
「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淚水無聲滑落,夕若煙輕輕為他順著背,就像溫柔哄著一個孩子般。
「煙兒,雪兒走了,我再也沒有妹妹了。」
突來的一句話,仿若千斤石錘重重擊在她的心上,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卻是久久也不曾落下。
頸窩處傳來一陣冰涼,落在腰間的雙手卻在不斷收緊,夕若煙有些難受,更有些心疼他。
雪兒走了,獨獨留下了這一群關心她,在乎她的人傷心難過。
褪去了人前的君王模樣,人後,阿風也不過只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會因為親人的逝世而傷心,會因為至親的離去而痛苦,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靜靜陪著他。
夜涼如水,大雪紛紛揚揚下了整夜,留下的人痛苦難當,那麼逝去的人,在另外一個地方,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