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稚子無辜
送完楚玥出城,夕若煙便帶著慶兒照了原路返回,只是這一次卻並未著急回宮,而是一番兜兜轉轉,確定不曾引人注意后,方才從小巷裡的側門進了醉仙樓。
剛聽了王掌柜說起有貴客臨門,柳玉暇便知道定是夕若煙來訪,也顧不得忙乎店裡的事情,匆匆便上了三樓雅間。一進門,立時便堆著滿臉的笑容迎了上去:「喲,還真是好久不見啊,我還以為,您是貴人事忙,早就忘了我這號小人物了。」
夕若煙慢悠悠品著茶,聽罷這一番口不對心的酸溜溜的調侃,卻也不過淺淺一笑:「還說呢,你這醉仙樓生意興隆的,我若是日日來,倒還怕打擾了你做生意,要是虧本了,你可不得埋怨我了。」
「瞧你說的什麼話,你要是日日都肯來呀,我這幾天不做生意又有何妨?」柳玉暇手拿帕子掩著紅唇嬌聲一笑,玩笑一般的話,卻是叫人分不清這話中到底有幾分真假。
夕若煙也知她個性,順勢拉過慶兒的手,一副強烈反對的模樣,道:「那可不行,生意不僅得做,還得做好了,這樣一來,日後慶兒出嫁之時,這嫁妝才夠豐厚啊!」
夕若煙半真半假的語氣霎時間弄得慶兒俏臉一紅,連連跺腳的模樣分明就是害羞了,不禁羞嗔道:「主子,你又拿我取笑。」
夕若煙也只笑笑不語,獨獨是柳玉暇在聽完這一番「調侃」后,精緻的容顏上笑容頓時一僵,目光頗具深意地望向表面打趣慶兒的夕若煙。
這話聽來想是在調侃慶兒,可實際意思,分明就是已經將慶兒未來出嫁時嫁妝的費用算在了她的頭上。
醉仙樓雖說只是一座酒樓,倒也是遠近聞名,小有名就,慶兒既是她的義妹,為她置辦嫁妝理應是在情理之中,可這話聽來,卻仿似是在暗暗敲打她,若是這嫁妝備得少了,她這個醉仙樓的老闆娘,只怕是面上也不會好看。如此一來,日後這慶兒所要出嫁,這嫁妝她怕是逃不了了,備得少了顯得情分生疏,若是備得令夕若煙滿意了,只怕這小半個家當都該給備進去了。
真是好一個夕御醫,口齒伶俐不說,這滴水不漏算計人的功夫可真是越來越高,險些便要著了她的道。
這下柳玉暇是真不敢再跟她玩笑下去了,只怕再如此打趣下去,她就該賠得自己的家當一點兒都不剩了。
「哎喲,瞧你說的這話,慶兒是咱們的妹妹,這嫁妝一事,還需得我們再合計合計,可得做到萬無一失的才好。」柳玉暇打著哈哈,突然話鋒一轉:「可我擔心,這宮裡的人,能隨意出宮嫁人么?」
柳玉暇顧左右而言他,分明就是在與她耍著太極,夕若煙勝在心情好,也沒有與她爭較口舌之快,故而才道:「這事你不必擔心,慶兒來日若真尋得了一個好夫婿,我一定會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
雖說慶兒是宮婢,按照宮規是不可以出宮嫁人的,就算到了年齡,那估摸得也是二十五六之後了。女子的青春也就那麼幾年,她憐惜慶兒,是斷斷不會讓她在宮中蹉跎了光陰的。
對於夕若煙的話,柳玉暇向來不會抱著懷疑,左右有宮裡那位貴人給撐著,慶兒想要出宮嫁人,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有了剛才的教訓,柳玉暇是再不敢輕易與她打趣,幸在沒多久溪月便上來了,於是趕緊尋了一個由頭溜之大吉,倒是弄得溪月一頭霧水:「老闆娘這是怎麼了,你來了她不該多陪你說會兒話么,這次怎麼走得那樣的快?」
望了望門口,夕若煙輕聲一笑,招手示意溪月坐到近前來,又親自斟了杯香茗遞與她:「她呀,不過是怕我唬她罷了。算了不說她了,今日我來醉仙樓,是有事想讓你幫忙。」
「你來找我,我自當知道是有事要我去做,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嘛。」溪月端起面前的香茗喝了一口,可這茶的味道她也著實不喜歡,只小小嘗了一口便不再碰了:「反正我整日也無聊得緊,你要是不來找我,我可還真是要憋壞了。」
原本聽著溪月那一句「無事不登三寶殿」,夕若煙心裡還有些擔心她是不願意,可聽著後面那一番話,便忍不住一笑:「我就知道你閑不住,等你幫我解決了這事,我就帶你四下逛逛。聽說南山的花兒都開了,燦爛奪目,你要是喜歡,我們可以……」
「算了吧算了吧,那些個花花草草的有什麼好看的,我還不如在院子里練我的鞭子呢。」一聽是賞花遊園這些,尚不等夕若煙說完,溪月便已經迫不及待的打斷,一張精緻的瓜子臉上滿滿都寫著拒絕。
夕若煙無奈,只好將此事作罷。
喚了慶兒過來,夕若煙將上午楚訓送的那個紅木盒子擱在桌上,然而還不等她解釋,溪月便率先發現了情況:「這盒子好生眼熟,像是那晚我在梁府里找到的那個,只不過,後來被人搶走了,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這個東西為何會在我的手裡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該如何打開它。」
「不就是一個破盒子而已,你要是想要,我當場就可以為你卸了它。」一邊說著,溪月當真是拿起那盒子就要往地上摔,嚇得夕若煙趕緊伸手去攔下:「你那麼衝動幹什麼,倒是聽我說完呀。」
唯恐溪月一個忍不住真把盒子給摔了,夕若煙趕緊接手過來,左看看右瞧瞧,確認沒有弄壞后,這才鬆了一口氣:「這盒子里不知裝了什麼東西,你這樣粗暴地將它損壞,萬一碰壞了裡頭的東西,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原也沒想過那麼多的溪月,此刻聽著夕若煙這般一說,這才知道是自己衝動了,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夕若煙也不與她一般計較,仍舊細語道:「來時我已經看過了,這盒子上的鎖確是玄鐵所造,非一般的鑰匙能夠打開。而且,若是在不損壞裡面的東西下想要打開,我看,也只能夠找到它原本的鑰匙了。」
「可放盒子的地方並沒有什麼鑰匙啊,況且現在梁府都已經被查封了,裡面的東西盡數都已充公,就算我再次去了,也不見得會有什麼收穫。」溪月沒好氣的說著,儼然還是對那天夜裡之事耿耿於懷。
聽著這話里的語氣,夕若煙知道她定是不高興了,也只當是旁人惹了她,也不甚在意,由不得調侃一番,道:「這才幾日不見,我看你這氣性可是越來越大了。說來聽聽吧,是誰惹你生氣了,我也好替你出氣去。」
「不是誰惹我生氣了,是我自己技不如人,發發牢騷罷了。」
夕若煙默了一默,轉念想到那晚溪月在梁府遇到的那個人,在想到今日楚訓送來的紅木盒子,靈台頓覺一片清明。
這天下的事果真是一件比一件巧合,這搶盒子的人是楚訓,親自送來的也是他,就連挫了溪月銳氣,讓她一直耿耿於懷之人也是他。這天下,是再沒有比這更巧合的事了。
「師叔,你笑什麼?」一抬頭對上夕若煙婉婉一笑的模樣,溪月頓覺不解了。怎麼她這還不高興呢,師叔非但不加以寬慰,自己卻是笑起來了。
溪月努著嘴滿臉不悅,夕若煙也不打趣她了,放下手中盒子,起身緩緩踱步在房中,方才悠悠的道:「你可知,那晚壓過你,奪走盒子之人是誰?」
溪月如實搖了搖頭,但不管那人是誰,只要再被她遇到,她一定一雪前恥,非得好好出一出心中這口怒火不成。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北朝國赫赫有名的驃騎大將軍,楚訓。」夕若煙轉過身,清澈靈動的目光微微閃亮,耀眼如珠:「楚訓的身手在整個北朝國都是少有人敵,當初你輸給他,也是在情理之中。」
「原來是他。」溪月喃喃自語,得知那晚讓自己敗下陣來之人是楚訓,心中竟是不再如方才那般耿耿於懷。
「這個人我早有耳聞,曾一人領軍連連攻破敵方數十道關卡,在戰場之上叱吒風雲,令敵人聞風喪膽,確實是個英雄。」關於楚訓的事迹,溪月雖未曾有意打聽,卻也聽說過一些,心底里對他也是欽佩的,可只要一想到那日的事情,仍舊是氣不打一處來:「不過,憑他曾經如何厲害,那晚終究是他偷襲我在先,否則,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夕若煙聽著溪月這一番好似賭氣的言辭,卻也只是笑笑不語。
溪月的鞭法舞得出神入化,也是少有人敵,她雖未曾見過楚訓的真正本事,但想來能從一個普通士卒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應該還是有些本事的。
最後會鹿死誰手她不知道,但眼下有件事情卻是需要溪月去做的,於是道:「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我管不著,不過今晚你卻得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來時的路上我想了想,這盒子既然被放得如此隱秘,想來鑰匙應該也會妥善保存。今晚趁著夜裡無人之時,你再次潛入梁府一次,務必替我將這盒子的鑰匙找到。」夕若煙沉沉說道,對於這盒子里的秘密,她志在必得。
溪月見她是真的在意,想了想還是應下了。
交代好這鑰匙之事,兩人又在房中說好好長一會兒話,卻殊不知,門外一道身影久久佇立在原地,竟是將她們之間的談話一字不落的聽了去。
夕陽西沉,圓月漸漸升空時夕若煙方才帶著慶兒匆匆回了宮,穿過御花園往景祺閣的路上走去時夜幕已經降臨,四周黑蒙蒙一片,唯靠著天上明月的光輝方能勉強視清前路。
「主子你看,涼亭那兒是不是有什麼人啊?」慶兒喚住夕若煙,素手遙遙指向左邊一處臨水的亭子,那兒此時燭光明亮,一道身影長身立於亭下,卻久久不見一個多餘的動作。
夕若煙凝神望去,只一眼,便已認出了亭下之人。
「慶兒,你先行回景祺閣,我稍後便回。」
「是。」慶兒低聲應道,又笑意盈盈的望了望亭下,這才獨自往景祺閣的方向走去。
遙遙望著慶兒走遠,夕若煙這才踱步往著涼亭的方向而去。蓮步輕移入了亭中,夕若煙望著亭下長身而立的背影,輕聲道:「這麼晚了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玄公公呢,怎麼也不來伺候?」
「朕在等你。」北冥風轉過身,夜幕下,如黑曜一般的雙眸熠熠發光,映著柔和的月光溫柔得似能滴出水來:「出去了一整天,知道你夜裡會回來,擔心路徑御花園時太黑,便有意在這兒等你,為你留了一盞燈。」
修長白凈的手指輕輕穿過髮絲,溫柔且細膩,月光下,隱約可見夕若煙俏臉一紅,頓了頓,卻依然選擇了實話實說:「早晨送楚玥出了城門,後來又去街上逛了逛,本來也打算早些回宮的,可想想也有許久不曾去探望過義父了,便去陪他老人家說了會兒話,這才回來晚了。」
溪月的事北冥風暫時還並不知情,紅木盒子的事或許與當年楊氏一案有關,故而在未經證實之前,夕若煙也不敢隨意將消息透露。雖說是有意隱瞞了一些事,但去祁府探望祁零是真,因陪他敘舊閑聊回來晚了也是真,便也算不得上是欺騙。
這半真半假的話北冥風也不知是信了多少,面上依舊帶著暖暖的笑意,卻也不再多問。
夏日的夜裡有些悶熱,別處不說,但就這御花園中臨水的亭子卻是極其涼爽的,風吹水動,沁人的荷花香隨風飄散,積累了一天的疲憊,似乎只要在這裡待上一會兒也能頓覺身心舒暢。
「阿風。」
夕若煙輕聲一喚,抬頭望著面前這個對自己溫柔以待的男子,那麼英偉挺拔,而自己與他相較起來,卻不過只與他兩肩同高,竟是顯得格外的嬌小玲瓏。
北冥風輕聲「嗯」了一句,夕若煙突然走上前,兩條纖細的手臂輕輕環住他的腰身,仰了頭,略帶了幾分嬌嗔的味道:「阿風,我私自放了楚玥離開,你會怪我么?」
雖說當時北冥風是承認過全權交由她做主,可此事她也確實是先斬後奏了,而他們好不容易才重新修復的關係,她可不希望再次因為同一個人,同一件事而出現絲毫裂痕,否則,那就可真是太不值了。
夕若煙仰頭深深凝著他,巴掌大的精緻瓜子臉上竟也是難得的出現了一絲擔心,北冥風不由得一笑,抬手寵溺地在她鼻樑上一刮,溫柔道:「你呀,是對自己沒信心呢,還是對朕不信任啊?朕不是說過了嗎,這事交由你全權做主,你想如何都可以,但前提是……」
「前提是須得注意皇家顏面嘛!」夕若煙截去他的後半截話,卻更加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可是阿風,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愛情是真的會令人瘋狂的。想當初,楚玥是為保全聶辰的性命才甘願入宮,而聶辰也願意為了楚玥不惜一切代價進宮做侍衛,後來的事情雖說是他們錯了,可念在一個『情』字上,他們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么?況且,楚玥的腹中,還有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天下萬物皆有靈性,稚子無辜,我們又如何能夠忍心將一個生靈活活扼殺在襁褓之中,那樣就真的是太殘忍了。」
夕若煙的一番話深深觸到了北冥風內心的那根弦,一句「稚子無辜」更是將好不容易結了痂的傷口瞬間撕開,那種痛,才是真正的傷到了心底的最深處。
如果不是因為五年前的那場大火,如今,他怕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吧。四歲多的孩子,他已經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也會抱著他一聲一聲的喊著「父皇」,而他,也將會給予這個孩子所有的愛,乃至於太子之位。
稚子無辜,倘若當年老天願意給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一個機會,他又何嘗不願意傾盡所有,只為換得孩子的一個重生。
終究,還是老天太過殘忍了。
「阿風。」
久久聽不見一聲回答,夕若煙抬頭望去,卻不知北冥風正想什麼想得出神,連連喚了幾聲才將他喚過神來,不由得一陣疑惑:「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出神?」
北冥風收斂心神,低頭對著懷中的人兒溫柔一笑,大手從后輕輕揉著她頭頂的髮絲,語氣竟較之方才還要溫柔許多:「朕只是在想,如今北朝安定,百姓豐衣足食,天下太平,而朕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也該考慮要個孩子了?」
夕若煙聞言一愣,抬頭但見北冥風意味深長的望著自己,忽然便明白了,俏臉當即一紅,忙羞得轉過了身:「胡說什麼呢,誰要給你生孩子了。」
「嗯,這樣啊,那朕可就得去另尋佳人了。」北冥風緩緩湊近,嘴唇貼在夕若煙耳畔呵出絲絲熱氣,眼見著她玉白的肌膚逐漸變為粉紅色,心中一喜,趁她不備,快速地在她臉上輕啄一口。
夕若煙立時又羞又躁,轉過身抬手便要落下,奈何北冥風速度卻比她更快,瑩白玉手尚未落下之時,卻已被桎梏住了皓腕,身體不由自主的一個旋轉,下一秒,已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別動,朕想抱抱你。」北冥風將頭抵在夕若煙的肩窩處,鼻尖縈繞著的滿是獨屬於她的味道,這一刻,他稍才覺得放鬆。
清冷的月光撒下,拉出地上兩道相依依偎著的影子,或許,再沒有比此刻更加讓人貪念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