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初審
明月樓中,夕若煙端坐於青石桌前,面前一把白桐木所制的七弦琴安靜地置於桌上,琴身刻繪蘭草,蘭草淡雅,又繪得栩栩如生,雖不比古時傳下來的名琴樂器珍貴,卻也別有一番韻味。
坐在桌前許久,夕若煙也不知是想得什麼想得出神,哪怕桌上此刻正焚著可以使人凝神靜氣的茉莉熏香,卻始終也不能將她一顆煩躁不安的心給安定下來。
坐了許久,目光自遠處緩緩收回,夕若煙輕嘆一口氣,方才抬起一雙如玉素手,轉而覆上面前的七弦琴。
纖長的玉指輕輕搭上琴弦。一挑一撥,一個美妙的音節便自手下生成。
只不過這一下,夕若煙便又沒了往日的興緻,收回玉手,哀傷惆悵再次浮現於容顏之上。
如今慶兒不在身邊,義父與洛寒身險牢獄,也不知在那裡有沒有受苦,她的一顆心,便不能夠安靜平穩下來。
只要一想到後日的婚禮,心裡本就煩悶異常的思緒,如今便更加是變得惆悵許多。
細碎的腳步聲自樓下傳來,景祺閣中的侍女蘭兒踏著步子上了明月樓,對著夕若煙便是傾身行禮,方道:「奴婢參見夕御醫,啟稟夕御醫,九公主來了,就在樓下。」
「請她進來吧。」將桌上的七弦琴取下放在一側的石凳上,夕若煙素手執起面前的一杯香茶,放至唇邊淺淺嘗了一口。
蘭兒領命,速速下樓便請了北冥雪上來,隨後便又告禮退下。
「夕姐姐看上去憔悴了好多,該不是有哪裡不舒服吧!」北冥雪踏步而來,自然的走向夕若煙,而後在她身旁落座,只是看著她幾天不見幾乎是瘦了一圈的臉蛋,百年不禁有些心疼。
「身體不舒服了,還可以用藥,但是心不舒服了,難道,還能把它挖了不成?」執起桌上的白玉刻梅花茶壺為北冥雪倒上了一杯香茶,夕若煙皮笑肉不笑的一笑,卻是更添了幾分悲涼。
去年的梅花和著前年珍藏的雪水以大火煮沸,再以小火慢熬制出如今的梅花釀,即使不必刻意去細聞,那股淡淡的梅花香味便撲鼻而來,清香自然。
若換了是以前,見著這麼好的佳釀,北冥雪一定會忍不住像她討教秘方,可是現在……
鼻尖一酸,北冥雪強忍下眼眶中幾欲奔騰而出的淚水,握住夕若煙有些冰涼的手,還是忍不住問道:「到底怎麼回事,親事不是已經拒了嗎,為何你又要嫁給八皇兄?」
斂去眸中的哀愁,夕若煙別過頭去,「皇家的親事,豈是我一句不嫁,便當真就可以不嫁的。」
她拒過,可是換來的又是什麼?
義父一生清譽被毀,連同洛寒一起入獄受苦,還有慶兒,那麼無辜,卻又因她而身中流觴劇毒,若早知會有今日這樣慘痛的下場,那當初,她是不是就不應該拒絕?
若是當初不拒絕,苦的,不過也就只是她一人而已。
「你肯答應下嫁八皇兄,是不是有什麼苦衷?」也許別人不知道夕姐姐與皇兄之間的事情,可是她卻是清楚的。
同樣是她的皇兄,可夕姐姐心中真正喜歡的,卻是三皇兄而非八皇兄。
她也知道,除了昔日的晴柔姐姐之外,唯一能夠走進三皇兄心中的,便也只有一人,那就是夕姐姐。
皇兄與夕姐姐是兩情相悅,她不明白,既是如此,八皇兄又何故要橫刀奪愛?
「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不去告訴他,那我替你去說,縱然他是我八皇兄,但是我也不能看著你一生的幸福就這樣白白被毀。」北冥雪說得義憤填膺,當真便要起身去討個說法。
「別去了。」夕若煙拉住她,等她再坐回到了位置上,方才道:「我不想瞞你,其實我之所以會答應下嫁,一是為了我義父與洛寒,二是為了慶兒,三也是為了我自己。」
北冥雪聽得有些雲里霧裡,第一第二她能夠理解,可是這「為了自己」,她卻是怎樣也理解不來。
見她疑惑的盯著自己看,夕若煙心知她不明白,便道:「如今祁家與慶兒已經落入了他的手中,我若不答應,他們必定性命堪輿。至於我說是為了我自己,其實,也不過是想安然度日罷了。」
這不過才幾天的時間,身邊卻已經遭遇了如此變故,若是這北冥祁是直接沖著她動手那尚且還好說,可這拿她身邊的人做威脅,她便只有認輸的命。
她承認她心軟,不似他那般的心狠手辣,鐵石心腸,所以這一次她輸了,那便也認了,誰讓義父與洛寒,還有慶兒都是她身邊最重要的人呢?
「夕姐姐。」北冥雪哽咽著握住她的手,見夕姐姐這般,她的一顆心也是難受得緊。
雖然八皇兄平日里對她也是極好的,可是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只怕即便是她勸了,也不見得能夠起到什麼作用。
夕若煙傷神,北冥雪擔心卻無可奈何,眉兒更是一個小小的宮女,什麼事情都做不了,見著主子們均是心情低落,滿臉不悅,她的心裡也好受不到哪裡去。
三人正沉默間,蘭兒又再次上了明月樓,對著樓中的兩位主子一一行過禮后,便道:「夕御醫,宮外傳來消息,說今天大理寺開堂初審祁家通敵一案,祁王殿下身邊的尤侍衛來話,問夕御醫要不要過去一同聽審?」
「義父?」
夕若煙倏地起身,因著這個消息,好不容易才稍稍有些平靜的心再次變得焦急起來。
……
祁家一案初審,由大理寺李大人主審,參與此案調查的楚訓在旁聽審,眾人各司其職,在李大人的吩咐下,衙役方才帶著祁零與祁洛寒相繼上堂。
有楚訓提前打了招呼,祁零與祁洛寒在大理寺牢房倒也沒怎麼受苦,只是今夕不比往日,如今他們重案在身,除了卸去往日光鮮亮麗的華服,從而穿上囚服以外,上堂接受審訊時也必須手腳戴拷,看上去也是十足的狼狽不堪。
靜靜端坐在一旁的楚訓,在看見祁家父子如此狼狽的模樣之時也是微微驚了一驚,哪怕早已知道身陷大牢的日子不會是那樣好過,但畢竟祁家父子實屬冤枉,眼見他們如此,也不禁有些於心不忍。
但楚訓也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份,即便是見到了狼狽不堪的祁家父子,卻也並沒有過多的表示,依舊只平靜的端坐在那兒,只等著一會兒的初審。
「跪下。」
身後的衙役語氣不善,伸手一推,祁零與祁洛寒便雙雙齊齊跪下。
地是冰冷堅硬的石板地,再加上衣著單薄,這麼一跪,膝蓋便狠狠地撞上了地面,傳來一陣痛楚。
「爹,你沒事吧?」顧不得自己膝上的疼痛,祁洛寒轉頭著急的觀察著自己爹的情況,只怕這一推,會叫自己的爹傷到了哪兒。
濃密的眉頭一皺,祁零直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卻在抬頭之際勉強露出一抹安撫的笑來,「放心,爹沒事,沒事。」
聽到祁零這般一說,祁洛寒方才鬆了一口氣。
「李大人,既然人已經帶來了,還是快些審案吧!」故意別開頭不去看受盡屈辱的祁家父子,楚訓抬眸看向座上的李大人,冷冷的道。
「是是是。」李大人也是一個懂得趨炎附勢之人,既是知道楚訓是將軍的身份,而這個案件也是皇上親自指派給他的,便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唯有恭恭敬敬的應下。
「升堂。」
「威——武——」
李大人一聲令下,四周頓時便響起了眾衙役高喊的聲音,整齊沉穩的聲音在安靜的大理寺大堂中,不禁讓人覺得有些絲絲懼意。
「祁王駕到。」
不待李大人開始審訊,堂外便已然傳來了下人通秉的聲音。
一聽是來人是祁王,李大人也顧不得什麼,急急忙迎上前來,與在場眾人齊齊拱手行了一禮,高喊著:「參見祁王殿下。」
楚訓心中雖是有著猜疑,也知道北冥祁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來到大理寺,多半也不會是什麼好事,但心中雖是如此想著,卻也不得不同眾人一起傾身行禮。
眾人行禮間,北冥祁已經邁著步子入內,在喊了一聲「免禮」之後,一雙鷹眸便只緊緊地盯著仍舊跪在地上,一身囚服加身的二人。
忽然,他唇角輕扯一笑,淡淡道:「祁大人在牢中過得可好?若早知會有今日這般下場,那日前便該懂得何為審時度勢,祁大人說本王說得可對?」
一番話中嘲諷意味盡顯,或許旁人聽不大明,但當事人卻是將他話中的含義聽得清清楚楚。
北冥祁這番話無非就是在告訴祁零,如果早知道會因為一個義女而連累自己與兒子白白受了冤枉入獄,且不說一生清譽不保,如今,就是自己的命能不能夠保得住還很難說。
當初若是不堅持,那麼現在也不會淪落到成為階下囚的地步,指不定吶,還是人人都搶著要巴結對象。
畢竟,能夠成為祁王的岳丈,這個殊榮,可跟國丈相差不遠。
只是可惜,他們不懂得如何抉擇,如今,便只能是這個下場。
含冤入獄,祁洛寒的心裡本就存有了滿腔的不忿,如今在聽著北冥祁這般一羞辱,心中的憤懣險些便要忍不住沖體而出。
只是,他還未能夠做出什麼舉動,祁零卻已先一步的搶在了他的前頭,知子莫若父,也不過是這個道理。
「殿下說得是,下官愚笨,不懂何為審時度勢,能有今日這個下場,也是下官自己修來的,怨不得旁人。」頓了頓,臨了,祁零還不忘補上一句,「下官雖然愚昧,但從不後悔自己所做過的任何事情,包括……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