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五 三江口沒有看客
河神水伯是神靈,但不意味著祂的部屬也全是神靈。
神靈就是天官地吏,對應河海山川,日月星辰,那都是有固定編製的,其下部屬亦然。但就如凡間官府一樣,神靈所掌職司之下,總有超出預料之外的事務要處理,這就得另招人手。這些不在編製之內的部屬,絕大多數都是妖族與鬼怪,修為自是低下。沒了上神庇護,換個環境,常人都能抗衡。
眼下兩位水伯驅動水氣衝撞,也各有蝦兵蟹將、陰兵鬼丁助戰。論積蘊自是西河水伯張起梁雄厚得多,數十陣自他掀起的巨浪中升起,江面都被攔斷,每個方陣至少有數百兵丁,乍一看怕不有數萬之眾。
敖盈盈這邊執掌灰河才幾個月,受封杜國的水伯還不到兩月,座下部屬稀疏得多,還分在兩側,將中央讓給她與仲杳共同鋪出的水土之路,供不足千人的凡人軍伍前行。兩邊場面對比,明顯落於下風。
不過就是在這條水土之路上,數十道淺黃劍光不斷閃爍,在妖鬼方陣中攪起片片刺目猩紅。而那些修為低下的魚妖鬼兵頭飛腰斷,陣勢不斷崩潰,比凡人郡兵乃至丁壯都不堪得多,場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豎子安敢欺我!」
張起梁化作的巨大水人憤怒咆哮,含著濃濃的不甘和懊惱。他踞有西河一千多年,過的都是安穩日子,又不想將香火之力分薄下去,對部屬根本沒放在心上。爭龍令下了之後,他才倉促擴兵,仗著千年積蘊,倒是隨便一劃拉就弄出數萬妖鬼兵將,卻一時沒有足夠的武器兵甲。
原本也養了些修為在鍊氣之上的精銳,可前陣子襲擾灰河的時候折損不小。現在水府兵將盡出,靠數量該能吞掉敖盈盈的部屬,再群起攻之,沒想到這小賤蛇不僅拉來了貫山的土地山神之力,還有凡人修士和軍伍。
對面敖盈盈化作的巨大水人譏笑:「張老兒,你這一千多年都幹啥去了,躲在水府里搖頭晃腦的吟詩么?」
此時張起梁的部屬已經衝到凡人近前,兩側雖被敖盈盈的部屬擋住,中間卻仍有不少陣勢逼近。這些魚妖水鬼猥瑣矮小,身披水草,形貌猙獰。手持骨刀骨矛,哇啦哇啦亂叫,驚得凡人這邊馬嘶車翻。
包括劍宗弟子在內,貫山人也不是沒見過魚妖,水鬼倒沒怎麼見,仲杳不准許敖盈盈把溺死者的殘魂翻出來驅使(叔家人除外)。不過之前都是遠遠瞅著,沒怎麼近距離接觸。此時乍眼看到,不管是渾身滑膩鱗片,魚頭人身的魚妖,還是淤泥般血肉中露出截截白骨,發出濃烈腐臭的水鬼,自然很是驚慌。
一時人人止步,車馬傾覆,巴旭等人的呼喝都沒起多大效果。
直到仲善飛的銅號聲再響起,眾人才回過神來。跟魘怪相比,魚妖水鬼又算得了什麼呢?
丁壯們在鄉衛的吆喝下,戰戰兢兢的撐起大盾,端平長矛。同時努力驅散對腳下如水晶般透明堅韌,每一步又泛著漣漪的水膜的擔憂,依託傾倒的馬車排出陣勢。
此時劍宗弟子盡數登上馬車,不斷射出淡黃劍芒,翻攪著洶湧而來的妖鬼群。而當鄉衛們忐忑不安的射出第一波弩箭時,他們與丁壯同時歡呼。只有少數弩箭被魚妖的鱗片滑開,被水鬼的骨架彈開,大多數弩箭都是一箭射穿,箭上的力道甚至讓魚妖水鬼倒飛出去。
太弱了!
這些世代居於貫山,就算沒見過,也聽過長輩講述魘怪有多可怕的青年們心氣大漲,這些水伯部屬,連西關郡的郡兵都比不上,就算成千上萬,又有何懼?
敖盈盈揮動大砍刀與張起梁戰作一處,兩個巨大水人在半空撞出團團浪花。下方江面上,魚妖水鬼洶湧而來,又一陣陣在凡人防線前崩解,化作殘肢碎肉,將兩道水氣形成的浪牆染得猩紅與褐黑相間。
江面左右,敖盈盈的部屬只是堪堪擋住張起梁的魚妖水鬼,而在江面中心,張起梁的妖鬼不僅沒能撼動貫山的凡人防線,還被一道道劍光,一波波弩箭刷出了大片空白。極少數衝到防線上的妖鬼,在連綿的大盾長矛前也只是化作令凡人噁心欲嘔的腐骨爛肉。
車廂被扶正,馬匹已安撫下來,大盾長矛的防線開始向前推進。
就在此時,托著凡人們的水膜忽然處處破損,道道水柱噴發,跳出一隻只身形更為高大的妖怪,都是些魚蝦蟹蚌之類的水妖。這些水妖顯然是張起梁的老班底,更為兇悍,自凡人陣后冒出,眼見要將這支單薄的千人隊衝散。
高處射下的劍光頓時變色,原本的淺黃劍光變得絢麗多彩,清光、玄光、白光與赤光皆有,較之之前的淺黃劍光更為犀利,轉瞬就將半數水妖斷首斬腰。
剩下半熟水妖卻沒被嚇住,魚妖擲出根根標槍,蝦蟹吐出含著腐臭氣息的水團,蚌妖則張合扇貝噴出相同氣息的水柱,後方鄉衛猝不及防,紛紛中招倒下。
「攔住它們!不要漏掉一個!」
「別近身!當心被它們拉進水裡!」
「得把前排的盾矛調回來!」
仲善飛、巴旭、仲善羽仲善芒兄妹,以及伯明月等伯家妹妹們有些手忙腳亂,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馬力妹——!」
再見到一個嬌小身影迎著大隊水妖而上,卻被若干標槍、水團和水柱同時擊中,打得倒飛而出,更是臉色慘白,驚呼連連。
那小個子正是王馬力,一直在陣后壓陣沒有出手。她一跳而起,拍了拍把她裹得像只陶俑的甲胄,嘿嘿笑道:「沒事!這瓷甲頂事得很!」
說罷兩手一揚,碩大的兩柄圓錘脫手而出,轉得呼呼生風,帶起淺黃光流,在衝來的魚妖群中砸出一圈血水與碎肉之路。不管是滑膩的魚鱗,還是厚實的蝦蟹外殼乃至蚌殼,被大鎚一砸即碎,揚到半空冉冉成煙。
這波魚妖紛紛鑽透水膜,再入水中,攻勢卻並未停息。自透明水膜看去,魚妖們借水而行,朝著凡人們腳下游來。
三江口西面,再響起轟隆巨聲,蒸盈水霧中,股股更為粗壯的土石之柱飛天而起,跨過江心,朝著江面如山崩般泄下。
這是仲杳與敖盈盈聯手,將更多貫山之土搬運過來。土石壓在水膜上,凝做踏實土路,也將那些準備直接在凡人腳下破水而出的魚妖穩穩壓住。
水土相濟,不僅張起梁這邊的妖鬼部屬因為水氣被土氣壓制,開始一陣陣潰退,張起梁本神也都感神力枯澀,運轉不靈。他所化作的水之巨人被一股土柱沖刷,已變得渾濁不堪,幾如泥濘。
江心洲上,數百閑漢已衝到河神廟外,正聚作一處鼓噪,要換了神像。
「我們侍奉的是三江口的水伯,而不是張起梁。「
「是極,我們是守廟,而不是守神。」
「這神像換做誰,都得由我們主持香火,何況還是國主正封的水伯。」
廟中還有若干道士,一直沒得到觀主的指示,被外面的鼓噪催促,終於做出了選擇。
在江口城河岸邊看到江心洲里的道士開了廟門,退到一邊,任由那些閑漢衝進廟門,龐定興撫額長嘆。
這座河神廟果然是守不住了
正要招呼部下往東面另一處神廟去,好整頓香火時,卻聽得北面轟鳴大作。
衝天浪頭掀起,竟是北面宛江的動靜。
一頭有些像鯉魚的巨大虛影在浪中翻滾,發出的尖銳嘯聲,只有神靈與修士聽得分明。
「真當我只能看戲嗎?」
那巨鯉虛影叫道:「這三江口,今日就歸我宛國南河水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