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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三 你又一次做錯了選擇

  河面上碎浪奔涌,彷彿煮沸了的鍋,那是河神在調動水氣,與強敵一決高下。


  自稱方聲顏的女子自半空飄落,懸在碎裂的賽台之上,倒有了幾分仙氣。


  方聲顏依舊沒理會忽然跳出來的「小師叔」,朝西岸喝道:「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躲起來,很好,待我在河邊用人頭壘起京觀,再看你那兔死狐悲的醜臉!」


  手中光華瑩瑩,正待劈向高台上的仲杳,卻見清光閃動,高台上飛出一劍,來勢並不急切,在結丹修士眼中就如一片落葉。劍光在離方聲顏身體還有十來丈處就蓬然粉碎,讓看客們暗呼這結丹女修的確厲害。


  方聲顏卻是蹙眉,這一劍只是被她護身靈氣輕輕一阻就炸開了。


  碎片紛飛,拉出繁複虛影,轉眼匯成獵獵灰衫,然後凝結為仲杳的身影,讓方聲顏恍然。他是用之前那小丫頭的術法,借劍氣飛遁而來。


  她嗤聲笑道:「花拳繡腿,有甚用處?」


  這一招劍光飛遁看起來是漂亮,可距離這麼短,氣機這麼明顯,在結丹修士眼裡自然不值一提。


  仲杳懸於河面丈許,穿著素麻灰衫,背著大竹簍,像是上山打獵的樵夫。他向方聲顏步步邁去。每踏出一步,河面就湧起一股水柱,將他的腳穩穩托住。


  這踏浪而行的一幕,看似比自天而降,至今還腳不沾塵的方聲顏笨拙得多,但在兩岸萬人眼裡,卻顯得更為高明,像是已至返璞歸真的境界,頓時發出嘩嘩掌聲與熱烈喝彩。


  「有多少寶全都耍出來罷……」


  方聲顏輕蔑的道:「我可以等,再一劍絞盡。」


  仲杳用不算太熟練的控水術操縱著水氣,將自己穩穩托在一股如噴泉般的水柱上,與方聲顏相距三四十丈,遙遙對立。


  這段時日他也沒放鬆自己的修行,除了將鄉土第一階吃到七七八八,只剩幾種必須在盛夏時才能吃到的土外,還從江湖散修那裡學來了各類術法。這些術法對修士來說只是方便法門,但他用九土真氣施展,不僅功效大增,還能替代香火神力,避免在高階修士面前露餡。


  眼下他雖沒有腳踏實地,但他的根土已能化土為水,還有「檢校灰河」這頂神靈帽子,跟立在河岸沒有任何區別。


  下河前收到了卧槽老人的傳訊,仲杳心中篤定,此時還有了閑心追根究底。


  「我師兄授你大道,你自己棄掉,為何還要怪罪師兄?」


  仲杳擺出長輩姿態:「便是有責吧,你所求之道,難道不是超凡脫俗,斬情絕欲,偉力與因果歸於一身么?為何還諉過於他,你怕是走火入魔了。」


  方聲顏先是呲目抖眉,繼而冷笑:「區區小兒,懂得了什麼?再無寶可耍,我就要動手了!今日你休想再像那一日,能僥倖躲開我的劍!」


  仲杳點頭:「果然是墮入了魔道……」


  他揚聲呼喊:「這只是師門恩怨,與貫山和同道大會無關,諸位勿要插手!」


  腳下噴泉轟然升騰,如水中生蓮,水滴如霧,將這一聲喊盪得悠揚迴轉,兩岸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方聲顏還當這是仲杳在炫技耍寶,只是冷冷笑著,卻不料河面又升起幾道水柱,在仲杳身上交匯,將他裹在了宛如水蛇盤旋的渦流中。


  與此同時,灰河西岸也升起幾條土柱,如土蛇般飛掠河面,與水蛇匯作一處,頓時變作渾濁泥水。


  就在泥水中,根根翠綠藤蔓伸展而出,縱橫交織,轉瞬織就一副鎧甲的輪廓,而泥水也汩汩翻騰,膨脹而起,化作一尊丈高泥像。


  泥像上煙氣蒸盈,三系靈氣交織纏繞,蓄勢待發,讓方聲顏暗暗抽了口涼氣。


  原本在她感應里,仲杳也就是鍊氣初期,完全不堪一擊。當日沒能一劍斬掉他,就連一條胳膊都都沒卸下,不過是那昆劍老頭護著。


  現在這仲杳像是激發了水土木三件法寶……不,更像是先天靈寶,化作的神像只論這靈氣威壓,就只差絲縷,就能步入結丹境界了。


  她再不遲疑,手中熒光一動,拉出道纖纖細絲,直射仲杳。


  在俗人的傳聞里,越厲害的修士動手動靜越大,乃至於裂山蒸海。這話對也不對,對的是需要的時候,動靜的確會這麼大。但不對的是,越高階的修士,對敵往往越不需要這麼大的動靜。基本都是一念之間就分出勝負,而諸如裂山蒸海之類的動靜,那都是境界不夠,控制不足造成的。


  須知修士雖都是逆天而為,但那個「逆」字,往往只應在天劫上。蹂躪山川河海,既要損天地功德,又難保不會種下什麼因果,因此尋常時候都不願在人前展露神通。


  所以,她只需要這一道如纖纖細絲般的劍光,將對面那小子的人頭切下即可。


  結丹修士的劍光何其犀利,念動劍至,可撞上這尊神像卻出了岔子。


  劍光沒入神像肚子里,被水土木三系靈氣編織成的奇異屏障擋住,雖未完全阻住,讓劍光如人入淤泥,動得異常遲緩。


  方聲顏正待加力,神像背後嗡嗡響動,一道道淡黃劍芒飛射而出,奔著她面門射來。


  她嘁了聲毫不避讓,鼓盪起護身靈氣防護。修士到了結丹境界,呼吸間都會自然生出靈氣庇護,除非刻意撤下,否則他人他物根本近不了身。


  道道劍芒射來,淡黃光輝將她廣及三丈的護身靈氣染得清晰無比。但這些劍芒僅僅只是射入幾尺,就再難前進半寸,嗡嗡劇烈震動。


  蓬蓬碎裂聲不斷,那道道劍芒和最初那道劍芒一樣,炸作團團碎片。兩岸看客驚呼如潮,都以為是方聲顏的靈氣恐怖如斯,將仲杳的飛劍柄柄震碎。


  方聲顏自己卻暗暗凜然,這些飛劍根本就是自己炸掉的!

  每一柄飛劍炸碎,就盪開一波猛烈衝擊,由碎片挾帶著,攪動她的護身靈氣。可恨的是,神像背後還在不斷升起劍光,一柄柄源源不斷射來。


  等到第十八柄飛劍炸碎時,僅僅過去了眨眼間的功夫,而方聲顏的護身靈氣已經被傾徹到了身前一丈的距離。又一團碎片炸開盪起的衝擊,讓她的頭髮和衣角都有了飄動。


  「這小子太古怪……」


  方聲顏終於意識到了不妥,一時兩念交替,到底是捨棄防護,拼力破開對方防禦,斬下那小子頭顱,還是穩妥為上,先抽回靈力加強防護。


  「我方聲顏若是敢於捨命一搏,又何苦走到今天。」


  回想往事,女子心中凄然自嘲:「這條命還得留著跟那昆劍老賊算賬呢。」


  心念一轉,投注在劍光上的靈氣抽回少許。


  她並未把此刻形勢太當回事,真是兇險,她大可撤手而退。以她的修為,除非昆劍老賊親自出手,否則沒人攔得住。


  先抽手回防,待那小子奮起的靈氣瀉掉,再作遊刃有餘的處置。


  她這麼盤算著,靈氣轉動,準備補上被綿綿不絕的飛劍撕出的漏洞。


  下意識的,心中還是閃過恨恨一念。


  這仲杳小兒,不僅手握三件先天靈寶,擅長的這種真靈御劍術還真是邪門。連她這結丹修士的護身靈氣,都能被這種半吊子飛劍撕開。


  他哪來這麼多劍啊!?


  還不是鐵劍而是瓷劍,這是哪門子飛劍術?


  方聲顏心念紛雜,對面神像感應到了,一道道劍光飛射的同時,又自腰間探出根根纖細藤蔓,像是要將她纏住。


  方聲顏一個激靈回過了神,差點怒極而笑,這是想把她縛住么?這小子是不是以為結丹修士只是厲害一點的鍊氣修士?


  靈氣再度升騰,她手一抖,將原本的纖細劍光散掉,多出柄如冰晶磨就的短劍。


  「你不錯,竟然讓我用上了本命靈劍……」


  此刻她已不惜用本命靈劍,作全力一擊。即便會為此損耗靈劍,也要讓這小子死得結結實實。


  短劍上光華亮起,河對岸卻忽然響起錚的一聲劍鳴。


  這次不只是劍鳴,的的確確有一道劍光飛掠而至。看起來很不起眼,甚至兩岸不少修士都看得清劍勢,但在她和其他人眼中,這一劍卻像是無可阻擋,直奔著魂魄而來。


  方聲顏驚呼一聲,連護身靈氣都撤掉了,手中短劍劍芒暴漲,嗚嗚揮舞,化作圈圈流光,攪出猛烈旋渦。


  「老賊你果然等在此刻——!」


  方聲顏用驚懼交加的嗓音叫喊:「你這一劍殺不死我!」


  噼啪一聲脆鳴,那道恐怖劍光在她攪起的劍氣渦流中碎裂,化作無數細碎鐵片,紛紛揚揚灑開。


  就在同時,對面神像卻轟然炸裂,化作股股泥水和根根藤蔓,追隨著自背後升起的又一波劍光,劈頭蓋臉的罩住方聲顏。


  即便方聲顏撤去了護身靈氣,被泥水藤蔓乃至這些劍光射中,也算不上致命一擊。何況她在最後關頭又及時展開了護身靈氣,讓這些攻擊如流水般滑過身體,自兩側轟入河面。


  然而方聲顏卻驟然一抖,身體僵住。


  就在心口位置,一柄散發著淡淡清光的長劍貫體而過,自後背穿出。


  猩紅血跡自傷口急速染開,方聲顏伸手握住長劍,張口想說什麼,卻哇的噴出大口血水。


  神像已消失,仲杳現身,身邊還立著一個俏麗的小姑娘,正伸展雙手,如操縱傀儡般提著無數根藤蔓。


  那些藤蔓將方聲顏的腳踝、肩膀乃至脖頸纏住,正放射出股股奇異靈氣,壓制著她,讓她難以將靈氣匯聚起來。


  「你、你不是……」


  方聲顏想將長劍拔出來,但稍稍一動,長劍上蘊含的木系靈氣就更深入到氣海一層,撕扯著她已經凝結出的丹胚,令她難以推轉氣海,也令她難以把話說全。


  「你不是……人……」


  最終方聲顏還是說了出來,可沒有靈氣推送,濤濤河水中,除了當面的仲杳和紫蘿,無人聽得。


  「我當然不是人……」


  仲杳也用兩岸看客難以聽到的聲音說:「否則怎麼可能調動一土地兩山神加一河神的力量來擋你這一劍,又怎麼可能讓半吊子的清靈劍承載香火之力,將你一劍擊殺。」


  方聲顏兩眼圓瞪,眼中閃動的光亮不知蘊含了多少不甘與凄苦,最終只化作喃喃低語:「我好像又……又做錯了……」


  仲杳點頭說:「你又一次,做錯了選擇。」


  說話同時,扛著香火神力燒灼魂魄的劇烈疼痛,送出所有餘力。


  長劍清光大作,奔涌的靈氣自心口浸入方聲顏全身,將她的丹胚、氣海、經絡盡數攪碎。


  方聲顏吐出最後一口氣,腦袋頹然垂下,就這麼被長劍掛在河面,兩眼還大大的睜著,卻再沒半點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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