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 恐怖如斯
六月中,艷陽似火,灰河兩岸人聲鼎沸,彷彿灰河漫灌,浪涌不休。
灰河西岸的人不算多,加上妖怪也不到萬人,東岸卻擠了好幾倍人,讓人懷疑杜國西關郡整郡的人都跑來了。
這泱泱數萬人自然不是為什麼生意而來,純屬看熱鬧。最初這場大比的消息只在宗門道觀之間流傳,可隨著名字的不斷變化,消息也漸漸散布開來。對一般民眾來說,親眼目睹眾多隻存在談資中的修士們捉對比試,這本身就是樁可以吹上半輩子的談資。
最初這場大比還沒名字,就是蒙山宗牽頭,拉些宗門道觀過來幫貫山劍宗做「業內認證」,算是給擊敗杜國郡兵郡觀乃至國觀的貫山正名。被邀請的宗門問到名字時,各有各的說辭,大致就是「蒙山/貫山宗門友誼賽」這個味道。
但隨著貫山特產的輸出,這場大比驟然變了味道,於是貫山蒙山都在大比名稱上花心思了。開頭統一成「三國宗門大比」,後來又有更遠地域,不屬於杜、宛、羅三國的宗門參加,就改成了「四江宗門大比」,這雖還是友誼賽,但也到了近於城市聯賽的級別。
隨著道觀紛紛加入,大比的名字又變成「四江修士大比」,但沒用兩天,又被不少道觀抱怨說這名字只有河神沒有山神,是大不敬。須知摩夷神道至尊可是岱山府君,那就是位山神,於是名字又改成「四江十山問道大會」。
到此已算是區域性的聯賽了,雖然最多就是乙級乃至丙級的聯賽。不過後續加入的宗門道觀又為多少山爭論起來,最終改成了現在的「殊州問道大會」。
殊州乃是古制,古時摩夷有三十州之分,即便只是一州,也幅員數萬里,人口億萬,是摩夷洲西陲心腹之地。到了此時,殊州之地,已裂作十數國。此番前來的宗門道觀,恰好覆蓋了這些國家。
這個名字一出,這場宗門大比的檔次又上了一個台階,算得上「軍運會」之類的重大賽事了。不僅引得民眾空城而出,連某些有心人也都有了異樣想法。
灰河東岸,遠離人潮湧動之處搭起若干涼亭,視野極為開闊,河中的大木台以及兩根高高掛起的纜繩看得一清二楚。亭下圍著精壯家丁,顯是富貴人家的布置。
「殊州問道大會……好!好!好!」
某座看似不起眼的涼亭里,一個華服老者看清立在灰河兩岸的大旗上的文字,笑得眯起了眼睛。
「郡守作得好文章,這個名字一出,恰好呼應了爭龍令。既是我們蒙山宗的東家,臉面自然都會落到蒙山宗身上,到時殊州諸國的宗門道觀,還不把我們杜國視為殊州龍氣之主么?」
老者面白無須,聲音尖細,竟是個老宦官。
陪在老宦官身邊的正是杜國西關郡的龐郡守,聞言勉強笑道:「王公公謬讚了,下官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
嘴上敷衍著,心裡也在嘀咕。這個王公公是國主身邊寵臣,前陣子頂了個「巡查觀風使」的名頭出了殊京,說是要巡查邊關各郡的武備,卻似乎對貫山格外關注。
他本懷疑王公公是貫山通過蒙山宗說動的人,貫山想通過此人直接與國主打交道。不過著人查過,蒙山宗與王公公只是泛泛而交,並未接過這條線。
或許是跟自己動了郡兵卻無收穫有關,被他的對頭在朝堂參了一本……
情報不足,龐郡守沒有定論,但他清楚,不管王公公來意是什麼,都得小心伺候。
「眼下多事之秋,邊關要安定,我們杜國家底不厚,龍氣之爭不能急於一時。」
王公公說著一聽就是國主口風的話:「不過這不意味著不爭,龍氣之爭不只是武鬥啊,民心也在影響龍氣,民心之爭也是爭嘛。」
「眼下這樁盛事就很不錯,蒙山宗……還有貫山劍宗,很不錯,他們搭起的這個檯子,能唱很多戲。大比能順利召開,龐郡守居功至偉啊。」
王公公越說讓龐郡越不安,聽起來這才是王公公出京的正事?
他小心的試探道:「年初魔魘涌動,貫山似乎得了什麼異寶,實力大增。怕宛國羅國先下手為搶,下官做了些……對應,方才有眼下這場大比。有蒙山宗做主,貫山人自不敢肆意妄為。但大比之後,貫山揚名,下官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置。」
王公公呵呵笑著,不以為意的道:「無妨無妨,先看看貫山劍宗是不是有真本事,能不能揚名。喔唷,飄過去了,天底下真有能一繩渡江的人啊!」
龐郡守還沒琢磨明白這話的味道,王公公身邊一個江湖打扮的壯漢笑道:「王公公,只要氣息沉凝,腿腳靈巧,哪怕修為還沒到築基通脈,都能一繩渡江。」
這壯漢雖對王公公恭謹執禮,卻沒有自居下人,顯然是宮廷親衛。
壯漢繼續道:「別說一繩渡江,像我等鍊氣修為,一葦渡江都不在話下。到了鍊氣後期,直接就凌空而過了。那些結丹修士,更能直接在天上飛。」
王公公顯得很愕然:「黃校尉你莫欺我,國主身邊結丹修士可不只一個,怎麼我就沒見過他們施展什麼神通?」
黃校尉咧嘴笑道:「國主雖還不是王者,更比不上古時的天子,卻終究有歷代祖靈護佑,身懷一縷龍氣。便是真人當面,也得拱手為禮,真人之下,又有誰敢放肆?」
王公公不迭點頭:「是這個理,是這個理!這一國之主啊,不僅管治萬民,連山川河流的神靈,也得受國主覲封,才算正位,哪能淡淡看修為高低。」
之後王公公與黃校尉就再無閑話,專門看起了河面木台上的比試。
「第一天只是各家低階弟子單人比試,好看的還在後面……」
台上兩個弟子刀來劍去,煞是熱鬧,可兩個築基初期修士的比試,也就是熱鬧而已,龐郡守有些坐不住了。
「還行還行……龐大人若有公務自去忙吧,不需陪著洒家。」
王公公倒是靈巧之人,擺著手放龐郡守走了。
沒卵子的傢伙就是這樣,沒見過什麼世面,看來的確就是來看熱鬧的。
龐郡守暗暗嘀咕,恭謹告退,他的確還有太多公務。至於貫山的處置,他也早有預案。堂弟為了戴罪立功,又拿出壓箱底的本錢,讓他頗有信心。
在宗門大比上立下大名聲也沒用,誰讓你們貫山又拉上蒙山宗,徹底得罪了國觀呢?至於那位神秘的金丹真人,你的老相好也準備趁著這場大比,揭你的老底呢。
龐郡守心中篤定,步伐沉穩,挺胸負手的離開了。
「的確沒什麼好看的……」
待龐郡守一走,王公公那一臉沒見過世面的煞筆氣質頓時沒了,咂著嘴無聊的嘀咕:「還要坐好幾天,洒家這屁股,怕是要坐出痔瘡啊。」
旁邊黃校尉嘿嘿笑著:「公公啊,國主不也是成天坐著的么,你擔心個啥?」
王公公指著他道:「僭越,僭越了啊。」
片刻后,一班歌姬舞姬入了涼亭,載歌載舞起來,將王公公和黃校尉的目光拽了過去,而木台上的比試成了淡而無味的配菜。
對層次高的人來說,「殊州問道大會」的前三天的確很無聊,但對一般民眾而言,卻是這輩子從未見過的盛景。
大會的賽程設置得就很新奇,前三天是築基期的團隊賽,總計三百來家宗門道觀,各派三名築基期弟子上台。單人對決,限時半刻,被逼下木台即落敗,相持則平局,勝者得三分,敗者零分,平者一分。各家宗門道觀按得分計算,得九分的晉級,參加第四天的「冠位賽」。
大比從拂曉開始,一直到夜色降下,仍然挑燈夜戰。每次對決只有半刻鐘,還包括了沿著繩索掠到賽台上的時間,除了不允許穿戴靈氣法寶外,其他一概無限制,這就逼迫雙方以攻為上,各展絕學。
賽事第一天,落水是主戲,很多修士連賽台都上不了,掠繩半路就落了水,算是活躍賽事氣氛的串場戲。
第二天就激烈起來了,看得觀眾們大呼過癮,偶爾也有血水飛濺,肢體橫飛。即便賽台四周隨時有四位鍊氣宗師掠陣,還規定了不得穿戴靈氣法寶,死傷依舊難免,卻引得兩岸喝彩聲如雷。
到了第三天,王公公和黃校尉早早就到了涼亭坐好,按他們買來的「賽事表「看,貫山劍宗的弟子會在今天登場。
說到「賽事表」,三天的宗門大比,儼然將灰河兩岸變成了興旺的生意場。官方雖在大旗和布告欄上公布了詳細賽程,但消息終究不夠詳細,滿足不了賭徒們的需求。於是一份份由各家點評的「殊州修士榜」就出爐了,上面載滿了或打聽或杜撰來的修士信息,包括境界、相性、兵刃、絕學以及心性等各類資料,方便莊家開盤設局。
「我琢磨著……」
王公公看到今天,也終於看出了一絲端倪:「大家以前都覺得就算再隆重的大比,兩三天已經夠長了,可眼下這場大比,到了第三天大家卻覺得才剛剛開始。如果這場大比真是貫山搞出來的,他們這心思可真是深不可測啊。」
他指了指這邊,再指指對面,雖然人數差了很多,但熱鬧景象卻無二致。河對岸已經變成一座大市集,炊煙冉冉,人流穿梭,看大比似乎並不是最重要的了。
王公公感慨的道:「這場大比要持續七天,七天下來,就算只是賣雲吞的小食販,恐怕也要賺得盆滿缽滿。」
黃校尉點頭:「公公看得准,我打聽過了,大比只是面上的,來參加大比的宗門道觀,其實更多是為了貫山的商貨而來。他們弄出的消魘丹驅魘燈,還有各種抗魘香料,能有效拒阻魘氣。」
王公公沉吟片刻,目光閃爍著,緩緩的道:「原來如此,貫山這是小兒持金啊。」
還要說什麼,就見河對岸一道清光沿著纜繩,直掠賽台。引得兩岸看客大聲鼓噪,正是貫山劍宗的弟子。
王公公眼角落到賽事表上,看到「仲善羽「這個名字,微微頷首,這是主持貫山的仲家子弟,必是貫山劍宗里最強的築基弟子。
此時天剛蒙蒙亮,讓這道清光顯得極為耀眼。河東的修士正快步踩著纜繩,運用類似提縱術的真氣之術上台,看起來是要節省氣力,以便上台後做雷霆一擊。
這個修士才踩過一半纜繩,那道清光在台上一停,又亮起一圈有繁複符印的碧光,宛如將陣盤握在了手中。
再是道清光自碧光陣盤中射出,帶著滋喇雷鳴,轟的擊中還在纜繩上的修士。
那修士慘叫一聲,被清光打得倒飛而出,落入河中。
看客們呆住,兩岸一時沉寂,王公公都瞪大了眼睛,叫道:「這、這不是犯規么?」
黃校尉翻了翻官方發的賽制說明,搖頭道:「比試時間是從雙方踩上纜繩算起的,所以……從那一刻起,就可以攻擊了。」
王公公指著台上那個穿著素灰短袍的人說:「這個說得通,可那小子,真的只是築基期的,剛才那一劍不是飛劍么?」
黃校尉拽著頜下的短須,也語塞了:「這個……飛劍並不是只有鍊氣修士能使,而且貫山劍宗的絕學就是……混元真靈御劍術。」
王公公猛抽一口涼氣:「貫山劍宗的絕學,竟然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