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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三 生財之道

  十天後,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跪在仲杳面前,像是從冥府里爬回人世,用解脫了般的語氣說:「仲鄉主,給個痛快。」


  這個叫楊卯的人本是個先天高手,走的是器修之路,倒沒幾分戰力。自製的靈隱和光衣能讓他融於水,沉於土,潛於木,哪怕是鍊氣後期的宗師都難以察覺。


  楊卯靠這件法寶行走天下,搜墳掘墓全無蹤跡,聽說貫山這裡有異寶就來了。以為從這座普普通通的土地廟裡偷點東西不過是順手而為,沒想到被代理土地公感應到凡人敵意,再由鄉衛搜了出來。


  其他地方的土地公既看不穿靈隱和光衣,又察覺不到細微的凡人敵意,所以楊卯壓根不在意神靈的反應。他哪知道,貫山靈力充盈,香火旺盛,仲至正即便只是代理土地,神力也比其他地方的土地強得多。


  此人終究是老江湖,為何區區十天就變成這般模樣,就與仲杳之前吩咐的「改造套餐」有關了。


  這十天里,前三天關在講劍堡地下深處,由紫蘿小院改造的石牢。


  關石牢算不得什麼,但石牢頂上一隻烏鴉跟石牢外面一隻松鼠用人話吵架,一個嘰嘰喳喳,一個滴滴噠噠,從早到晚。楊卯被灌喂的丹藥擾亂了氣機,無法行氣,只好用布塞住耳朵,卻哪裡擋得住那魔音般的瓜噪。


  噪音還是小事,石牢外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妖怪來往,不時支起爐子烤肉,冒起的奇異香氣,饞得楊卯淚流滿面。偶爾又聽到妖怪嘀咕「骨肉相連」之類的話,香味變成催吐煙,嚇得楊卯整天摩挲身體,掂量自己的肉會不會被妖怪瞅上。


  到了晚上,又有婦人在石牢外陰惻惻的數什麼,數到後面歡喜的說「多了一顆」。


  楊卯還沒在意,等第二天晚上婦人又開始數,恰好隔壁的牢友被拖走,不知死活,婦人嘀咕著「少了一顆」,頓時讓他毛骨悚然。


  那婦人莫非是鬼,數的是人頭?

  第三天晚上,婦人數完嘆氣說:「又要少一顆。」


  楊卯本就被妖怪吵架的噪音攻擊,燒烤人肉的心理攻擊整得魂魄分離,再聽到這話,當場崩潰,撞牆暈迷。


  他卻不知,講劍堡地下深處這片洞穴,已被仲杳規劃為貫山劍宗的「靈仆之家」,同時也是緊急避難所。以貫山六怪為首的獸妖,以及鷹王石小鳥座下鴉妖為首的禽妖,在這裡針鋒相對,為靈仆之家該裝飾成什麼風格吵鬧不休。


  仲杳下來過一趟,沒呆多久,就被這兩撥妖怪折磨得道心不守。再見到妖怪們不管幹個啥事,動靜都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由靈機一動,把抓到的不速之客都丟在這裡關押,當做意志粉碎機。


  至於那個夜晚數數的婦人,卻是佘氏。被仲至強休了之後,變得瘋瘋癲癲的,卧槽老人建議以瘋制瘋,仲杳就把她放到了這裡。當然不是囚禁她,而是讓她當了小院的園丁。似乎以為所有藤蘿種子都出苗了,就能贖完自己的罪,天天在數種子。


  到了第四天,頭破血流的楊卯重見天日,又被一頭巨鷹抓到貫山深處鑿石砌堤。


  監工的是只啄木鳥妖,一見他將石隙鑿偏了就叼到天上再丟水裡,楊卯不得不努力將每條石隙都鑿得平直無誤,連睡夢裡都在鑿石。


  鑿了七天石,楊卯鑿得腦子完全轉不動了,只有一條條石隙,一條條平直的石隙。


  等巨鷹把他抓回梓原,有什麼無形的枷鎖崩碎,讓他整個人發自魂魄的煥然一新。只覺還能喘氣,腦子還能動,已經是天底下至極的幸福。


  幸福必是極為短暫的,此時在他眼裡,這個年方弱冠,平平無奇的少年,比魔魘還要可怕。


  「你現在不覺得痛快嗎?」


  仲杳反問:「只求好好活著,只求身體和心思就屬於自己。以往甘於做亡命喪德之事,為的那些貪念,現在回首,已是過眼雲煙了吧?」


  楊卯呆了呆,無力的苦笑。是啊,此時才深切的體會到,活著真好,平平靜靜的活著真好。


  「人都是有忘性的,過得一些時日,此時所受的痛苦淡了,說不定又故態復萌了。」


  仲杳悠悠的道:「想想那時的你,現在的你會害怕嗎?」


  經過這十天的觀察和「改造」,仲杳覺得這個人還不錯,心志堅韌,有走上正道的欲求,可以拉他入伙。


  這段時間裡,吃上這套「改造套餐」的人可不少,都是身懷技藝的散修。但除了楊卯和另外兩個,其他的要麼扛不過意志考驗,要麼沒熬過鷹王那邊的嚴苛勞動,都被仲杳排除了。倒沒殺了那些傢伙,反而做了些心理治療,然後趕走了。


  楊卯深深吸氣,真誠的道:「我楊卯漂泊多年,求的也是個安生,仲鄉主若有出路,便指給我罷。」


  這也是個聰明人,仲杳就直入主題了:「我們貫山劍宗正缺你這樣的器修客卿,就在這裡埋首於你的器修之道吧,我保你一世安生。」


  什麼一世安生,楊卯可不敢想,現在他只敢求一時保命。


  於是貫山劍宗又多了一位器修客卿,歸於大客卿卧槽老人手下,而老頭手下還有另兩個從階下囚變為座上賓的客卿。


  在講劍堡的客房裡,楊卯見到了兩位同僚,彼此都有石牢之災的經歷,三言兩語就成了摯友。


  一個姓朱,是個丹修,只是丹藥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傷人。另一人是個女人,姓賈,居然是個玩蠱蟲的妖修,自承養的蠱蟲只是用作障眼法,楊朱二人卻不敢與她太過親近。


  三人說起那十日的遭遇,自是心有餘悸,都道暫時在貫山混混,那姓仲的少年頭目要他們做什麼,糊弄過去了事。反正管著他們的那個猥瑣老頭看不出一點奇異,怕是連築基先天的修為都沒有。


  正說到自號「卧槽」的老頭,一聲劍鳴錚的響起,彷彿有人就在他們耳邊彈劍,而凜冽的劍鋒正橫在他們脖子前。


  三人大駭,知是那老頭警告,都道看差了那老頭,真如傳聞所說,是位金丹真人!


  在他們頭上,石堡頂層的靜室里,老頭從地上撿起一片朽爛劍刃,再看看手中那柄破了個口子的銹劍,瞠目低呼:「卧槽,怎麼斷了!」


  老頭已經從紫蘿那知道「卧槽」是什麼意思了……


  「那三人倒是乖巧,齊心協力,三日就做出了這個。」


  又是晴空萬里之日,已到四月中旬,河神廟之戰過去了大半個月,卧槽老人來找仲杳報喜。


  仲杳接過一塊像是琥珀的東西,裡面隱隱可見一條小指粗細的蟲子,細看是條蚯蚓,卻漲大了若干倍。表皮乾涸,乃至有若干道裂紋。


  仔細感應,竟有細微靈氣自蚯蚓中散出,還是土系靈氣,仲杳愕然。這種蚯蚓他見過,他種下的三顆旱稻靈種附近,經常出現這樣的蚯蚓。那是靈氣疏導不夠及時,讓蚯蚓吸了靈氣,產生異變。他不得不以劍氣攪碎,阻止其吸收靈氣。


  「賈夢婷,就是那個養蠱的妖修,在咱們稻田裡發現了這種蚯蚓。令之僵直不死,作成引蠱,也就是只對自己生效的蠱蟲,吃下去就能獲得蚯蚓中的一縷土系靈氣。再用樹膠封住,以水蛇皮包裹,保存數年都不會失效。」


  老頭的解說還是沒道出關鍵,這麼一縷土系靈氣有什麼用?


  老頭眨眨眼,有些得意的笑道:「鄉主也是燈下黑啊,這靈氣可是我們貫山的土地靈氣,他人雖不能化為己用,卻能護住氣機和魂魄,可幫修士抵擋魔魘。」


  仲杳恍然,拍著腦門連呼笨了笨了,連這點都沒想通。


  「以往修士用醒神丹之類刺激神魂的丹藥抵擋魔魘,雖然便宜,效果卻很差,持續時間最多也就一兩刻鐘。有些大宗門也在賣化魘丹之類的丹藥,效果很好,持續時間也長,但出產少,用銀子基本是買不到的。」


  老頭撫須道:「而我們這個……貫山消魘丹,效果不錯,不僅能抵擋零星魘氣,即便是築基修士,也能在魔魘中支撐至少半個時辰,更關鍵的是……」


  仲杳接話:「用銀子能買到,還很便宜!」


  果然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身為貫山人,下意識把貫山的一切看得很尋常,但在外人眼裡,卻處處都是寶藏。


  不過這也是仲杳帶來的變化,貫山靈氣復甦,才會穩穩擋住魔魘,土地里特有的靈氣,也是種下旱稻靈種后發生的變化。


  「直接吃蟲子讓人生懼,影響銷售,讓那個制丹師設法把蚯蚓做成丹藥,至少樣子弄成丹藥。」


  仲杳隨口說著,身邊的紫蘿髮絲飛舞,在紙上刷刷記錄。她現在占定了仲杳貼身秘書的職位,一刻也不放鬆。


  「我會再整理出一塊田地,讓靈氣再富集一些,專門養這種蚯蚓,做到速產高產。其他材料,也都設法專門製作。」


  「老頭你把這事交給羅主事抓總,讓那個賈夢婷主持。做好的消魘丹算出成本,按成本的……十倍外銷,迅速佔領市場。」


  老頭瞠目:「十倍!?」


  仲杳正想說雖然有些黑心,但這玩意的成本應該很低啊,老頭卻道:「太低了吧,算下來最貴的材料就是水蛇皮。人工的話,也就是用點化蟲為蠱,煉製引蠱的入門術法。賈夢婷說一個築基初期的入門弟子,每天能施展幾千次術法。粗略算算,每顆消魘丹的成本不超過一錢銀子。」


  仲杳順口道:「那就定個九兩九錢八厘的價錢吧。」


  老頭鄙夷的看看仲杳:「嫌你的碎銀子太多麼?十兩銀子一顆,修士要搶瘋的。」


  前前世被營銷術洗出來的習慣發作了而已,仲杳識趣的沒再說價格問題。


  「我會找賈夢婷談話,勉勵她好好做事,好處少不了她的。她恐怕也沒想到身為蠱修,居然也有做蠱救人的一天吧。」


  仲杳這麼說,老頭有深刻感受,點頭道:「只有心智扭曲之人,才會以害人為樂,那是極少數。賈夢婷還算正常,她已視貫山之行為老天賜福了,唯一擔心的就是貫山前景。」


  說到這個,仲杳展臂道:「我正要去見蒙山宗的人,跟著去么?」


  「蒙山宗啊,我就不去了。」


  老頭擺擺手轉身溜了,應該是怕見到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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