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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真是好劍

  手中的陣盤微抖,顯出什麼符印,龐觀主展眉冷笑:「竟是與那河神聯手,以神靈之力分開河水,裝出一劍斷江的假象!」


  看向陣前,又抽了口涼氣。


  他身為神道中人,自能識破,可那些凡夫俗子哪懂其中的分別?

  不管是以修為一劍斷江,還是驅策河神分開江水,結果都是一樣的。那個立在河神廟前的少年,完全有能力掀起巨浪,將他們這些人盡數卷進灰河。


  連嚴誠統領的精銳郡兵都轉身奔逃,循著高處山脊而去,卻不是去與貫山修士拼殺,而是登高避水。嚴誠並非約束不住,只是他還跑在最前面。畢竟他這滿身披掛,水一來就是鐵秤砣,那時再逃就晚了。


  「到時是那小子捲起水患,天罰落不到河神身上,算計得真是狡猾!」


  龐觀主暗暗咬牙,暗道那小子果然是神道中人,有覲封甚至驅策荒神之能。不請出國觀觀主,挾已匯聚多處龍氣的河神而來,還奈何不得他。


  天頂忽然雲氣動蕩,龐觀主呆了呆,旋即大喜。


  「天地之大,異人輩出,不要以為你挾區區荒神之力,就可以恣意妄為!」


  龐觀主眼眉又舒展開,他約請的高人出手了。


  河神廟前,仲杳一劍斷江,震懾得郡兵退散,心中自是大喜,面上卻負手挺立,一臉淡然。


  這一劍哪是他的本事,不過是敖盈盈剛才傳語說騰出了些力氣,想要興風作浪,被他攔住,配合他這一劍分開水勢而已。


  對面主事者是郡觀觀主,一眼就能看穿,但前方的郡兵郡將看不出來。而且就算看出來,總不成拿自己身家性命,來賭仲杳跟河神不敢冒著天罰,將他們捲去做了魚蝦。


  這一劍也不在計劃內,他知道貫山子弟們,包括仲長老伯洪虎季驕嬈等人,都做好了血戰一場的準備,梓原那裡也準備好了兩三百個骨灰盒,但他捨不得。


  貫山子弟們剛才已經展現出了潛力,他們已經證明了真靈御劍術的犀利,也證明了他和卧槽老人研究的新法門是有效的。就如稻田裡一株株茁壯成長的稻苗,仲杳不願意哪怕一株在接下來的血戰中夭折。


  原計劃是未能嚇阻對方的話,就由紫蘿騎上鷹王出動擾亂敵軍,自己和仲長老伯洪虎小竹等人殺將斬旗。這很冒險,也有讓龍氣之爭變質為人妖之戰的可能,讓貫山面臨更大的危局。但撐不過眼下,又哪來的以後。


  總算敖盈盈靠譜了些,很快清掃了反亂的水妖,壓制住擾亂灰河的杜江河神之力,騰出些力氣來幫他。


  「讓仲長老他們退到居民點,不要與上山的郡兵糾纏。」


  仲杳沉聲發令,替代仲善存的仲善飛吹出號令。山崖下方,仲善存已經與夥伴們接住逃過來的佘氏。


  若是一開始就能用出一劍斷江,效果未必有現在好。那時對方士氣未墮,即便有水患威脅,也不甘心就此退卻。眼下貫山弟子們已用真靈御劍術說話,殺得郡兵沒了鬥志,才有被這一劍嚇得蜂擁而逃的敗像。


  眺望河神廟對面山脊的居民點,仲長老伯洪虎等人撤過一條深溝,溝後面立起面面擋箭木牌,數百男女由鄉衛統領,持矛端弓,在木牌后全神戒備。而在他們當面,潰逃的郡兵擋住道兵修士,亂作一團,已難自那一處突破。


  仲杳暗道,今日之戰大概就是如此了,真有些虎頭蛇尾。


  那麼就一錘定音吧……


  仲杳正要吩咐仲善飛吹響號令,天頂驟然雲氣蕩漾。


  就聽雲中傳下一個女聲:「好個一劍斷江!小小年紀,居然以神術冒充劍術,今日就教你明白,什麼是真正的飛劍!」


  餘音尚在半空繚繞,一道白光就自雲中射下,乍看似乎並不耀眼,卻覺天地昏暗,日月無光。


  光未落定,劍未飛下,仲杳就覺得冰寒涼意裂體而入,渾身氣機都凝固住了。


  要死!


  剎那間魂魄搖曳,仲杳只覺被平生從未有過的兇險壓住,便是當年跟小竹逃出魔魘,也不像現在這般恐怖。


  他生出無比篤定的預感,下一刻自己就要身首分離,甚至魂飛魄散!


  這是真正的飛劍術,是至少結丹後期的大宗師出手!


  心志裂作兩半,一半凄然苦笑,另一半則被魂魄之下的陶碗縛住,陶碗嗡嗡振鳴,嵌在碗緣的四塊玉片同時發出耀眼黃光,推動著根土滾滾轉動,將磅礴而厚重的力量送入氣海。


  被壓住的是五行氣海,也就是尋常修士的氣機,他的九土氣海並未受到影響。


  兩半心志融為一體,變得堅定沉靜。


  結丹大宗師又有何懼?

  當初他面對季家殘魂合體的魘怪,那就是頭結丹魘妖。


  那時他升起了神靈之體,護住的不僅是身體,還有魂魄。眼下這一道飛劍,同樣能靠神靈之體擋住。


  雖然這會暴露自己非同尋常的神道修為,陶碗的秘密有可能暴露,但人沒了還有什麼秘密可守!

  仲杳腳下泥土翻滾,煙塵滾滾,連帶河神廟裡也飄出股股水霧,裹向仲杳。敖盈盈也感應到這一劍非同尋常,來不及顯露真身,只好借水氣向仲杳送去力量。


  天上另一側,鷹嘯響起,一個黑點破空衝來,那是鷹王石小鳥。此時才發現雲中藏有高人,還讓她出手了,只覺失職,又愧又怒。


  地下紫蘿啊的尖叫出聲,長發飄飛,伸展出根根碧綠細絲,朝著河神廟射去,想要護住仲杳。然而兩地相隔一里多,她的細絲又不是飛劍,哪裡來得及。


  就在紫蘿身邊,季驕嬈像是被自天而降的那一劍驚呆,臉色蒼白,眼中無神。


  「阿杳……」


  她呢喃出聲,心中雷鳴電閃,就一個念頭。


  若是仲杳死於這一劍,她會不擇手段不惜代價,儘快成就金丹,將此人斬作飛灰。


  此刻戰場兩方,崖上崖下,數千人都被這一劍震得呆若木雞,愣愣看著白光直落河神廟前的少年,而少年身邊煙塵繚繞,並沒祭起什麼法寶來擋這一劍。


  血光飛灑,人頭高高飛起,這般景象提前在人們眼中顯現,有如上天註定,無可更改。


  就在眾人屏息,這一劍有如畫卷,將時光也凝住的瞬間,錚的一聲,一道劍鳴自河神坡中傳出,像是誰彈了彈劍刃。


  這一聲很是特異,彈得不夠有力,劍刃鳴響的聲音很是渾濁,就像一個力氣不夠的老頭,顫顫巍巍的曲指彈在一柄已朽爛不堪的銹劍上。可就是這樁樁細節,在每個人耳邊迴響,彷彿那人就在身邊,那劍就橫脖子前。


  人人都覺心中涼氣激蕩,魂魄也盪動了一下,五感更是混淆雜亂,似乎世界都由實化虛了。


  劍鳴之下,那道耀白劍光閃了閃,依舊落入煙塵中。


  沒有血光飛濺,也沒有駭異動靜,就像是輕飄飄的劍氣甚至幻影。


  「昆劍老賊……」


  雲中那個女聲罵道:「你是專門等在這害我的么!」


  又恨恨的道:「「兀那小子,今日就只取你一條手臂,他日再犯,定教你魂魄碎離!」


  待那聲「離」發出時,已像天邊發出的縹緲之音。就見天上拉出一道耀白遁光,朝著東面落去,而那個黑點剛剛撲入雲中。


  落神坡邊緣,猥瑣老頭擠在人群里,一柄銹劍悄然滑回袖中。


  周圍的人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更沒聽出這聲劍鳴就來自身邊,就獃獃的仰望著,聆聽那如仙人傳語的聲音,他們可看不到那道遁光。


  老頭目送那道遁光遠去,發出苦澀低嘆:「我不是害你,而是救你,你差點就自尋死路了。」


  旋即抽了口涼氣,伸手去撓屁股,一邊撓一邊噢噢低叫,像是極痛苦又極舒爽。


  河神廟前,煙塵散開,片片泥土落下,露出仲杳的身影。


  仲杳好端端的負手而立,身上不見一絲血跡,還用閑閑的語氣朗聲道:「真是好劍!」


  上千貫山人爆發出怒潮般的歡呼,這如劍仙般的一劍,好是好,卻也奈何不得他們的仲杳。


  他們卻沒聽到,仲杳在這一聲后,又低聲重複:「真是好劍。」


  就在他的肩上,麻杉破開一條口子,露出泌著血絲的傷口。


  那女子的飛劍終究也沒卸下他的手臂,僅僅只是留下一道淺淺血痕。


  仲杳眺望女子遠去的方向,嘴角漸漸翹起:「也不過如此。」


  轉頭向遠處揮手,示意自己無礙,同時也是發出信號。


  季驕嬈收到,咬咬紅唇,雖萬般不舍,但知正是時機,也不敢拖延,取出仲杳戰前交給她的東西。


  那是幅靈氣四溢的捲軸,季驕嬈作了個深呼吸,揚手抖開。


  彩光大作,天頂華光降下,將季驕嬈罩住,映照得她如靈秀仙子。


  「貫山季驕嬈,你既接下仙緣,就隨我去岱山罷!」


  「你當為元靈宗弟子,歸於高真人門下!」


  華光中落下一尊神將,在半空呼喝,戰場兩面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季驕嬈掃視陷入獃滯的眾人,微微頷首,再向遠處的仲杳看去,紅唇微張,卻又閉上。


  她與仲杳,不需要道別。


  季驕嬈向神將拜下,華光如水,將她與神將捲住,回射升天。


  華光散去,人們如夢初醒。


  遠處軍陣后,龐觀主長嘆一聲,收起陣盤。


  他頹然招呼道:「退罷,貫山之事,已非我等能置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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