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周旋不等於乞降
長劍振鳴,盪出陣陣漣漪,轉眼就把神將震作大片碎芒。
神將化光而去,半空幽幽盪開恨聲:「吾記住你了!」
長劍如沒有實質的幻影,也隨之消散。
河神廟前,長劍回到少年手中,彷彿剛才那一劍並非他而為。
王文度脖子上多了個洞,身上道袍鼓盪,還在抵禦什麼餘力。
他張嘴想說話,護住身體的熒光破碎,道袍刺啦開裂,脖子上血如泉涌,嘴裡也吐出大口血水。
一手按住傷口,另一手接住半空落下的陣盤,白煙彌散,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王文度遁走,跟從的修士們臉色煞白。再見到仲杳嘴角噙笑,淡然而視,下意識連連退步,繼而轉身就跑。
這是御劍術,真正的御劍術!
更後方那些道士紛紛倒抽涼氣,這哪裡是鍊氣宗師,絕對是結丹大宗師才能用得出的御劍術!
王文度還能活命,估計還是對方劍下留情,畢竟是國觀道士,身份不一般。
見修士們奔逃,遠處人聲鼎沸,山脊上下,南北兩面都有了動靜,為首的道士跺腳道:「走!」
道士和修士們拔腿就跑,趁著壓制敖盈盈的神像還有餘力,上船朝著河對岸退去。
河神坡里的丁壯,還有仲善存帶著的鄉衛都發覺了河神廟的動靜,紛紛奔過來,仲杳此時心中才一顆大石落地。
就在他背後,若干根藤絲扭結成束,自腰間抵住地面,撐著他沒有軟在地上。
剛才是第一次嘗試真正的御劍術,他那一劍真的很冒險。
這個國觀道士祭起陣盤,引發的天地氣機他很熟悉,不是封神而是請神。
他不得不冒險了,誰知道能請下什麼神靈?萬一比關雲還強,他在此地既無法土遁,敖盈盈又幫不了忙,不得不施展土地神法,化身土地神將,就有泄露跟腳的危險。
與其泄露神靈方面的跟腳,不如讓對方誤判自己的修為。
恰好剛才以靈氣剖竹,先天循環未消,乾脆放出小竹給的風影月竹劍,直接用靈氣射了出去。
終究沒學過正牌的御劍術,這一劍並不算成功,真正的御劍術就算只斬肉身,也是駕馭靈氣,以氣斬殺。並不會像尋常刀劍還貫入目標體內,更不會被卡住。
還好,他一直在以靈氣溫養月竹劍,出擊雖然算不得竟全功,他與劍之間的先天循環並未破碎,劍還是安然回來了。
收了風影月竹劍和捆妖蘿絲,仲杳緩步走到青竹旁,坐下來拿起青竹,擺出繼續剖竹的樣子。
河神坡的居民,還有仲善存等人馬上要過來了,架勢得擺足。
這一坐下,只覺魂魄異常沉重,還隱隱聽到哭號之聲。
看看躺在地上的江湖客,身下都已散出血泊,小半在掙扎呻吟,大半沒了氣息,仲杳知道,那些哭號是正在飛散的魂魄發出。而他的魂魄之下,陶碗應該又蒙上了一層污垢,乃至多了絲裂痕。
殺人果然減功德,雖然殺的都是江湖客,到此事落幕之後,應會收到功德,算下來還有賺的,可這進進出出的,終究不舒服。
此時仲杳有了計較,以一敵百這種事情,以後還是不要做了。
他真正擅長的還是種田……不,運營,運營出更強大的力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須冒險?
剛才其實很危險!
身邊沒有紫蘿,沒有小竹,他其實慌得很。現在坐下來,手也抖了,腿也麻了,咽喉也乾澀起來。
所以當仲善存帶著鄉衛上來時,他都說不出話,只是擺擺手,止住仲善存過來查看情況,指著地上的江湖客,示意先打掃戰場。
從河神坡奔來的人原本都是叔家鎮的人,他們只以為有賊人要打河神廟的主意,這自然不為他們所容。
等他們到了河神廟前,被鄉衛攔住,見到一地屍體,那位少年鄉主坐在廟門前,悠悠閑閑的以手剖竹,儼然仙人,不由紛紛下跪。嘴上喊著鄉主威武,心裡卻在叫著仙人保佑。
「我曰你們仙人板板……」
一個女聲忽然自廟中傳出,緊接著霧氣升騰,在河神廟上隱隱凝結出一條長蛟,讓那些跪著的又變成了趴著。
河神顯靈!
「你們拜他有毛用,該拜我啊!」
那長蛟咆哮道:「這條河還有挨著河的地盤,都是老……我罩的!是我在保佑你們!」
敖盈盈破開壓制,跑來河神廟了。
人們既懼又喜,以五體投地的姿態蓬蓬磕頭,鬧了好一陣,才被鄉衛們趕走。
黑髮大波浪的女子走出廟子,靠著仲杳身邊坐下,獃獃看著他剖竹。
看了會,她噗嗤笑道:「手都抖成那個樣子了,還裝!」
仲杳苦笑:「這會已經好多了,剛才你要是看到,還以為我在彈琴呢。」
敖盈盈握拳在他肩上捶了下:「不過你也有資格裝,那些江湖客收拾起來簡單,那個道士,當初能逃過我的牙口,可不簡單。你那一劍,真是漂亮!」
惡蛟是不會說謝謝的,哪怕烤串吃得撐肚子,都沒說過,此刻自然也不會說。
但仲杳知道她就是在說謝謝,不是自己守著河神廟,讓那幫道士闖進來,她就是上台演出的下場。
跟敖盈盈說話得直來直去,他笑道:「自家人,應該的,何須說這些廢話。」
敖盈盈聳肩:「好吧,那我說實話,你強自鎮定的樣子真是好笑。」
仲杳針鋒相對:「剛才你被杜江龍氣壓著的樣子很漂亮嗎?」
敖盈盈五官錯位,恨恨的咬牙:「那幫傢伙,必須付出代價!下一次再敢過河,我一定要抓著幾個切了烤串!」
仲杳附和著叫好,就得有這氣勢。剛才打退了國觀道士,並不意味著貫山危局已解,相反,更大的兇險將至,敖盈盈這尊河神,必須守好貫山門前這條水溝。
現場收拾好沒多久,紫蘿、小竹、卧槽老人,甚至仲長老和伯洪虎都來了河神廟,還帶了大隊人馬。不僅有鄉衛,還有所有劍宗弟子。
就在河神廟裡,仲杳跟大家討論下一步的行動。敖盈盈自然沒有出場,她還沒有像紫蘿那樣,鋪墊出合適的人族身份,只好借神像旁聽。而她的神像,現在還只是一坨土疙瘩。
「你娘和你至重叔都沒找到?」
仲至強也來了,頭一個問題就問仲善存,得了確定的回答后,臉面驟然鐵青。
仲杳暗暗嘆氣,那兩人既有可能被叔家劫持,也有可能投向叔家。但看仲至強的臉色,還有仲善存一個字都不願多說的樣子,就知道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仲至強勉強振作,說到正事:「叔家應不足懼,此時主事的是叔天雄胞弟叔天朗,此人根基都在杜國江口城,叔家鎮這邊,多有不服他的。到此時叔天雄的兒子還一個都還沒回來,應是被他阻斷了消息,想奪到家主之位。」
「沒了叔家鎮的產業,叔天朗便是在江口城有些經營,也撐不起多大排面。至多是去抱城主乃至郡守,給他們通報消息,充當嚮導而已。」
他不願說,仲杳來說:「至重叔和佘嬸娘的安全很令人擔憂,我會找人查探消息,設法營救。」
卧槽老人接著話道:「國觀也不足懼,那個道士不過是借國觀的名頭在外行走,辦點私活。等那道士說動國觀為他出頭,至少得幾個月後了。」
老頭見多識廣,幾句話就說清了形勢:「不過叔家遭難,國觀吃癟,都會應在杜國的郡守身上。灰河龍氣凝結,必然已入了郡守之眼,搬來杜江河神像壓制的道士,恐怕就是江口城那裡三江口河神觀的道士,那觀也稱郡觀,歷來都是郡守掌控郡內神道事務的樞紐。」
「貫山在郡守眼裡,眼下有價值的就是灰河龍氣。他應該不敢將貫山納入版圖,否則會引來宛國和羅國的猜忌,進而引發爭龍之戰。看杜國眼下的作為,自是不願提前開戰。他只需讓灰河河神臣服於杜江河神,納灰河龍氣入杜江,這就夠了。」
說到這,廟裡隱隱響起一聲冷哼,眾人都在駭異,仲杳和卧槽老人卻是淡然笑笑,並不理會。
老頭繼續道:「鄉主以一人之劍殺退國觀道士,還傷了神靈,看在他們眼裡,至少是結丹大宗師的境界。」
「那麼事情在他們眼裡就很清晰了,解決了鄉主,以及鄉主身邊的強者,貫山就是杜國的囊中之物。」
「至於如何解決,以郡守那等人道官吏的習慣,對付修士的最佳辦法,並不是驅策其他修士,而是用郡兵探虛實鋪屍路,再用道兵和郡觀道士圍攻,務求盡在掌握,萬無一失。」
仲杳悲憫的道:「又要虧……不,造出許多殺孽了。」
老頭沉沉點頭:「沒錯,我估計三五天內,會有至少上千郡兵,上百道兵,還有足以壓制這邊修士的道士,頂著為叔家主張貫山事務的名號殺過來。」
老頭又懊惱的搖頭:「可惜我空有境界,修為全無,做不了什麼。」
除了仲杳,其他人還不知道老頭的底細,后一句話沒聽進去,只被前一句話鎮得腦子嗡嗡作響。
不管是仲家人還是伯家人,千年來人丁最興旺時也不過一千多,現在卻有這樣一個數目的軍兵殺過來。而且不是毫無修為的普通人,別說那些有請神之能的道士,那些道兵是專門用來圍殺修士的。一個十人隊的道兵,只是築基初期,就有圍殺鍊氣宗師的能耐。
仲長老只覺嘴裡發苦,呵呵笑道:「轉眼像是魔魘又來了啊。」
伯洪虎卻揚起那如焰火的眉毛,豪邁的道:「來就來,怕什麼?舉劍殺他娘的!殺到他們害怕,或者我們害怕為止!」
仲至強很務實的問:「有沒有周旋之法,暫時讓一些步,比如……就把河神讓給杜國又何妨?灰河對岸終究就是杜國,他們也該佔有一半啊。」
伯洪虎又改了口:「這麼論起來倒也是,就算我們這次又打退了杜國人,下次他們恐怕要派一萬郡兵和一千道兵了,到時候人太多,殺不完啊。」
不等那個哼聲又出現,仲杳沉聲道:「周旋是必須的,貫山不可能與整個杜國抗衡。但不能丟下武器跪在地上說話,那不叫周旋叫乞降。得把他們打痛了,那時候再談,才叫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