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魔魘是什麼
「關功曹正在誓谷逗留……」
土地廟后,仲至正現身報告,仲杳擺擺手示意無礙。
仲至正恢復了些靈智,開始懂得思考前因後果,分辨利害關係了。誓谷那裡是妖怪居所,他怕關雲會搗亂。
仲杳卻不擔心,人妖誓不兩立是塵世規矩,岱山府君是神靈,並不在意這個。
關雲的到來讓仲杳喜憂交加,喜的是跟岱山神府拉上了關係,而那份仙緣又跟元靈宗有關。把關雲留下來,也有通過關雲讓岱山府君關注到貫山的用心。
憂的是關雲也說到了爭龍令的事情,這兩日除了敖盈盈發現有人隔河窺探外,還沒有更大動靜,這意味著河對岸不動則已,動了就是搞大事。
仲杳背靠大樹,捏著下巴思忖。
一旦有變,敖盈盈這尊奪了灰河龍氣,宛如野外精英怪的河神首當其衝,守好河神坡是重中之重。
鄉衛調了一半過去,加上河神坡那裡的丁壯,能有近百名鄉兵,每個十人隊都能分到一個築基初期的隊長。
鄉兵只是長矛單刀,半副皮甲,對付盜賊小妖還行,跟河對岸的郡兵比就是烏合之眾。而且對岸必然有所謂的道兵,不僅有一定修為,還能獲得術法的群體加持,專門群殺修士妖魔,收拾鄉兵更如砍瓜切菜。
貫山劍宗的弟子倒是有生力量,大多都到了築基中期。但都是沒歷過血火考驗的嫩苗,正面對敵必然要吃大虧,仲杳可捨不得用上。
另一股有生力量是妖怪,不到最後關頭,這股力量不能動用,否則與對岸的爭鬥就會變質。到時貫山必然會戴上人妖混淆,顛覆倫常的邪地帽子,杜國不需要親自出面,只是掛起討妖檄文,就能引來大批斬妖除魔,替天行道的「義士」。
思來想去,仲杳嘆氣,如果事情發展到必須刀兵相見的地步,貫山就只能靠自己和小竹、紫蘿這些人,還有四尊神靈了。仲長老、伯洪虎這些高手,未必會跟自己死戰到底。
敵手只是杜國西關郡的話,未嘗沒有一拼之力,如果引得杜國國主矚目,貫山這裡的一鄉之地,怎麼也不可能跟一國抗衡。
前前世里,本國歷史的若干片段在仲杳心中流轉,一條脈絡漸漸清晰,他也因此漸漸篤定。
「還得謝謝自家的老祖宗,他們留下了太多寶貴財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
仲杳淡淡笑著,在轟隆升起的塵土中消散,土遁到了季林山的山腳下,向何大山的稻田走去。
刀兵相交避免不了,提升力量才是正道。力量又有遠近之分,貫山眼下自然弱小,潛力卻不可限量。只要運作得當,遠力就能變為近力。
何大山夫婦去照料兒子何小山何小樹開墾的新田了,此處無人,仲杳穿行在田埂間,感應著新苗初種的氣息,只覺土氣清靈,心神迷醉。
吃土有癮啊……
這是仲杳每日例行的活動,巡視三顆旱稻靈種所在的田地,觀察土質變化,疏導積鬱的靈氣。
還沒到膝蓋的稻苗行行排列,翠綠晶瑩。仲杳抬手射出細絲,手腕一振,倚在何大山屋舍門邊的鋤頭飛過十多丈,落在他手中。
掄著鋤頭,仲杳鬆土除草,順帶運轉九土真氣,不時吸上一縷,查看土質。
土質沒有大的變化,但呼出的雜氣少了許多,魘氣則已見不到絲縷。
勞作間,仲杳還按仲至正教授的方法,以香火神力感應靈氣流轉,看是不是有特異之處。
在摩夷洲里,天地間已沒有自在的靈氣,都蘊於世間萬物,乃至一草一木中。靈氣流轉,完全依附萬物事理而行。不過這靈氣太過細微,凡人是完全感應不到的。比如土中靈氣由稻苗吸收,凡人吃稻米,也在吸收靈氣,但極為微弱,補不上凡人隨壽命而散的靈氣。
在仲杳的感應里,並非沒有自在的靈氣。稻苗自土地中吸取土系靈氣,轉換為自身的木系靈氣,又反哺給土地。雖如封閉的循環,卻總有極為細微的靈氣散逸而出。
當初仲杳種下旱稻靈種后,散逸出的靈氣就很明顯。若是有蟲豕吸了靈氣,恰巧又能受得住蛻變,就有可能造出妖異,所以才和仲至正一同疏導靈氣。
這些散逸出的靈氣很快消散在天地間,無法持久,卻又源源不斷。
感應著比蜉蝣還要細小無數倍,卻能微微擾動氣機的靈氣,仲杳忽然心中一動。
土地結界約束不了這些靈氣,靈氣散逸到了整個天地,著實有些浪費啊。
散掉香火之力,切換到五行氣海,運轉清風洗靈功,氣機延伸,無視捆妖蘿絲和風影月竹劍這兩件木系靈基,而是捕捉在田間苗下遊動的靈氣。
縷縷極為細微的涼絲在經脈間流轉,滲入氣海,攪起股股微瀾。
這是與靈基先天循環的動靜!
仲杳睜眼,就見道道比捆妖蘿絲還纖細的清光自稻苗之下升起,沁入體內,隨著自己的行氣吐納而出,一時呆住。
「我看不到,但微微有些感應。」
鄉主府的庭院里,仲杳以藤蘿爬山虎為例,展示了他剛剛發現的奇迹。卧槽老人滿臉震撼,呢喃道:「怎會如此?天地間已無自在靈氣,只有靈基才會散逸靈氣,為何普通藤蔓,甚至稻苗,都會散逸靈氣?」
這種事情仲杳無人請教,只好來找卧槽老人,聽他這麼說,決定透些口風。
卧槽老人臉上寫滿不信:「旱稻靈種?怎會有這種玩意?」
嘀咕了一會,老頭不得不信:「不管是什麼,總之你這貫山,處處都是怪事。」
老頭深深嘆息,氣勢驟然變化,有些像以前的高先生了:「摩夷洲已無天地靈氣,尋常草木甚至泥土都能散逸靈氣,原因就只有一個。」
他跺跺腳,指著地上說:「摩夷洲魘氣充塞,連帶天地也不斷衰敗,而你這塊土地,卻一反此勢,還在晉陞!只有晉陞之地,才會讓原本凝在草木泥土中的先天靈氣散逸出來,造福於天地。」
老頭又抬頭看天,撓了撓屁股,深沉的道:「可惜,與天地比,貫山太小,這點功德如大海滴墨,根本拉不住摩夷洲的墜勢。」
仲杳開起了腦洞:「你的意思是,如果摩夷洲處處是貫山這般景況,本洲就會晉陞,天地間也就會容留靈氣了?」
老頭嗤笑:「真是異常天開,到哪裡去找那麼多靈種?」
仲杳笑著說:「只要讓更多人來疏導靈氣,培植草木,耕耘土地,同時用這樣的靈氣修行。讓處處泥土草木都是靈基,而不是將靈基據為一人所有,那麼人也等於靈種啊。」
老頭還在笑,笑著笑著臉肉僵住,表情凝固,變作雕塑。
仲杳拍了拍老頭的肩,沒反應,再拍拍臉,老頭連眼睛都不眨下。
正當仲杳準備用九土真氣刺激下老頭,老頭忽然猛烈咳嗽起來,咳出了好大一灘血,手也不停的撓著後面,一時擰成了麻花。
就用這種奇怪的姿勢扭曲抽動著,老頭兩眼卻精光大作,哈哈笑了起來,笑得極為快意。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仲杳一臉懵逼,你明白啥了?痔瘡怎麼治嗎?
許久后,老頭軟在地上坐著,氣喘如牛。仲杳感應得到老頭體內正有磅礴而狂暴的氣機轉動,只覺整個庭院……不,整座鄉主府都隨著這氣機伸縮搖曳,份外不真實。
頭皮一層層顫慄酥麻,仲杳心中暗呼,這老頭果然不是一般人,絕對是個金丹真人!
「仲杳啊,我來貫山,是與一個老友有關。」
「那位老友在貫山呆了三十年,不知在守候什麼,等他回到岱山,兩手空空一無所獲,我就很好奇。」
老頭忽然轉開話題,說起自己的來意,仲杳蹲在旁邊,靜靜聽著,知道老頭是準備道出底細了。
「原本只是想著粗略看看,還沒到時,就感應到天機有變,而且與你這貫山有關。」
「我來對了,這裡的變化,在老友那些修道人,還有岱山府君那些神靈眼裡,只是龍氣變遷,天機混淆而已,可在我眼裡,卻看到了出路,摩夷洲可能擺脫沉墜,直至崩滅的出路。」
老頭的語氣愈加沉重:「當初你問我,魔魘是怎麼來的,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他深深吸氣,出口的話語很輕,每個字卻沉重得如萬鈞重鎚,砸得仲杳心神恍惚。
「魔魘是億萬年來未能破碎虛空,位列仙班的修士,帶著滿身自天地間掠奪的靈氣,不願意歸還天地,妄圖以魔魘之身永生而造就的孽魔……」
仲杳在庭院里震撼難平,練功場里,光頭少年也在震撼著他人。
他脫了上衣,精赤著健壯身軀,將又一柄鑄鐵劍扔了出去。
鐵劍呼呼轉圈,咚的插在十丈外的木樁上,草屑被震得漫天飛舞,劍上顯然還帶著其他力量。
「叫什麼叫!「
圍觀的少年發出怪異叫聲,巴大以為是在數落自己,愣愣的叫道:「扔壞了我自己去鑄,我爺爺是鐵匠,我會鑄劍!」
拿起又一柄鐵劍,巴大照著仲杳之前教導的鳴金劍法推轉氣海,到氣血充盈時,又揚手丟出鐵劍。
這一次沒有命中木樁,鐵劍射到木樁後面十多丈的土牆上,炸出大團煙塵。
少年們只道是巴大的臂力夠強,卻無人能看到,就在巴大丟劍的一瞬間,微微的細白光絲自鑄鐵劍中滲出,又滲入巴大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