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灰河水患
淺淺谷地南面,十來匹驢馬栓在山崖後方的樹樁上,形形色色的異人正在卸運糧袋。
這些人要麼有對毛茸茸的大耳朵,要麼甩著毛茸茸的大尾巴,或者肌膚生鱗泛著瑩瑩光華,還有的尖嘴齙牙大眼睛,總之奇怪得一眼看去就不是人。身上散發出的非人氣息,震懾得驢子馬匹四腿打顫。
不遠處一幫人貌似鎮定,兩腿也在發抖。
在這些人里,仲善存是最平靜的,這是他第三天帶著驢馬隊來誓谷送糧了。
「善羽,善芒,怕什麼?認真打起來,這幫傢伙里也沒多少能勝過我們的。」
他招呼道:「走,去看看谷里什麼樣了,昨天他們開始造會堂了呢。」
仲善芒仲善羽是對孿生兄妹,今年十三歲。雖然一身劍修打扮,腰間挎著的不是練慣用木劍而是本命靈劍,卻還是小孩子氣十足,被嚇壞了的那種。
哥哥仲善羽躊躇道:「這是窺探妖怪虛實,不好吧?打起來的話,打贏了會壞杳哥的大計,打輸了……」
妹妹仲善芒眼眉秀麗,五官巧致,略厚的嘴唇正是仲家人標誌,讓她看上去比哥哥還要憨呆木訥。她拚命搖頭:「會被妖怪丟進鍋里煮了吃的!」
仲善存哈哈大笑:「其他妖怪倒是如此,這裡的妖怪,哪還需要窺探虛實。他們的大頭目就是鄉主,等於自己人,走走!」
帶著兄妹來到山崖邊緣,狹長淺谷一覽無遺,兄妹倆兩眼瞪得大大的,貪婪的看著谷中的奇異景象。
山谷北面的山壁上已經鑿出一座座山洞,洞口整整齊齊,還插著類似門戶名字的木牌。
蜿蜒的石板路貫穿山谷,路面雖然參差不齊,可道路兩旁居然挖了深深的排水溝,還鋪了碎石,已讓此處顯出濃濃的人世煙火味,而非邪惡陰森的妖怪巢穴。
石板路兩旁搭起了若干座竹木小亭,有些像城鎮里的貨攤,山谷中最寬闊的中心地帶,數十強壯的毛人鱗人正在挖坑夯木。
「那是妖怪們的會堂,不過我覺得叫飯堂更合適,妖怪們應該沒有隻議事不吃東西的性子。」
仲善存用跟妖怪打了多年交道,已經是位妖怪專家的口吻說:「這些妖怪都立下了人妖之誓,尊奉季林山神和梓原土地,不會傷人的。他們大多數原本就是善妖,還很擔心被我們人族傷害呢。」
後面忽然響起粗渾嗓音:「搞不明白鄉主為啥要招攬妖怪,魔魘既然退了,妖怪就該打哪裡來回哪裡去啊。」
說話的是王雙牛,梓原鄉主府庶務房管事,驢馬隊是他負責照管,這也是第三天來送糧食了。
仲善存擺手說:「鄉主自有考慮,咱們就別多想了。」
王雙牛爽朗的笑道:「那倒是,這些妖怪能收斂性子,安生老實的話,跟人也沒啥差別,剛才我就跟一頭兔妖聊了好一會。」
他捏拳比劃著,手臂上肌肉賁張,撐得衣衫鼓囊囊的:「那傢伙聽了我的名字,說谷里有隻牛妖,自稱力大無窮,等再熟悉些,就找那牛妖去比比力氣。」
仲善芒脆聲笑道:「既是王叔叔,別說一隻牛妖,兩隻都打得過!」
笑聲沖淡了置身妖怪巢穴的緊張和拘謹,又聽仲善羽訝異的咦道:「那不是杳哥嗎?我們走的時候他還在跟季姐姐練劍呢,怎麼轉眼又在這了?」
仲善存一看,依舊披麻戴孝的仲杳走在石板路上,朝著山谷北側那座最大的山洞走去,黑髮紫裙的小女孩牽著他的手,蹦蹦跳跳說個不停。
「鄉主的非凡之處,豈是你能知道的。」
仲善存自然知道仲杳會土遁,方圓數十里內眨眼即至,教育著弟弟妹妹:「不然魔魘怎麼會這麼快退走,你們啊,不要總是大驚小怪,以後還有更多令你們驚奇的事情。」
兄妹倆獃獃的遠望仲杳,眼裡都是欽慕和敬畏。
王雙牛也道:「鄉主的確不是一般人哪,成天不是埋在田裡,就是跑來料理妖怪,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
說到這,仲善芒蹙眉道:「老叔爺不是說了要辦貫山劍宗嗎,杳哥不來教我們?」
仲善存拍拍堂妹的頭:「會的,不過貫山百廢待興,鄉主肯定得一件件事情做過來。」
谷地里,仲杳牽著紫蘿走進穆金牙曾經棲身的那座山洞。
山洞本就深邃廣闊,再由善於建造地下洞府的貫山六怪打理,已經不是以前昏暗憋悶,寒氣森森的洞穴。看地面和洞壁的施工痕迹,六怪顯然還不滿足,要把這裡修葺成他們中意的又一處家園。
洞穴深處,地上並排躺著四個人,紫蘿一看就樂了:「喲,果然是他們!」
髮絲由黑變紫,再化作藤絲,扯動四人擺得更加整齊,小藤蘿妖的強迫症又犯了。
「我還真以為這幫傢伙是去找什麼寶貝,結果是拔了個塞子,放出一條魔魘之河,裡面還有隻恐怖的大妖!」
旁邊蹲著個少女,腦袋兩側支楞起一對圓圓的獸耳,卻是小貓妖塗黑。
她嘰嘰喳喳的嚷著:「我跟那大妖惡戰了三百回合,打得天昏地暗,不分上下,看這四個人泡在魘河裡馬上要魘化了,只好帶著他們退了。」
紫蘿嗤笑:「聽你這麼說,這頭恐怖的大妖我一隻手就能對付,畢竟我一隻手……不,連手都不用,只用頭髮就能料理你。」
塗黑轉頭吐舌頭,想噁心紫蘿,被仲杳微微笑著看住,頓時尷尬不已。
她撓頭道:「好啦,其實是那頭大妖沒搭理我,順著魘河往南去了。我把這四個人拖到了高處,招呼師父們帶了回來。」
她從懷裡掏出個東西,一拋一接的玩著:「這就是他們找到的寶貝,我瞅著就是個鉛塊或者鐵塊,沒什麼出奇之處。不行,得拿東西來換!」
仲杳伸著手淡然道:「那就給你個官做吧,梓原鄉主府的親衛管事,可以憑著腰牌直接進鄉主府,不用再翻牆鑽窗戶。」
旁邊紫蘿捂嘴憋笑,這隻笨貓,昨天仲杳就跟她爹塗糊商量過,讓塗黑到仲杳身邊當貼身護衛。既是增進人妖之間的溝通,也是讓塗黑適應未來的生活。等貫山妖怪真正安定下來了,塗糊就要踏上歸鄉之路,他可沒辦法帶著一隻貓妖回塗山。
塗黑的圓圓大眼頓時亮了起來,指著自己鼻子說:「可以在你們人族的地盤上隨便活動,真的嗎?我可是只貓妖哦!」
仲杳點頭說:「把你的尾巴收起來,耳朵用帽子遮一下,不準胡亂搞事,能做到就行。」
貓耳急速抖動,面上卻努力綳著,小貓妖抱著胳膊說:「既然你再三再四,苦苦懇求,我就出山吧!」
說話時石頭已經丟了過來,仲杳接下,果然很沉。
這石頭黑黑涼涼的,真是天外飛石的話,那就不是石頭而是鐵了。
一時瞧不出什麼異常,仲杳收起石頭,打量臉上罩著層厚厚黑氣的摩夷四傑。
想了一會,仲杳嘆氣,看來還是只能用板磚拍臉,可惜四張剛長好的臉了。
山洞裡響起啪啪悶聲和凄厲慘叫,紫蘿跟塗黑湊到一起,捂著臉,齜著牙的嘀咕。
「好兇殘!」
「好可怕!」
板磚拍臉療法果然是有效的,摩夷四傑雖然痛得死來活去,魘氣卻被驅散一空。
將他們留在誓谷養傷,仲杳帶著紫蘿,跟仲善存等人一起回到梓原。
來到紫蘿演了一出漂河逃難戲碼的漁夫木棧,漁夫在這已經等了很久。
漁夫姓黃,家裡本有田,不過更喜歡在灰河裡撈魚。哪怕三五天才能撈上一尾連湯都熬不得的魚,也樂此不彼。
「鄉主啊,這河水不對勁!」
黃漁夫稟報說,從昨天開始,河面漲得更高,水流也更急了,偶爾還能見到縷縷烏黑水流,很像是魔魘的樣子。
「灰河是大河,本有河神,土地和山神都管不到,小股魔魘滲透是必然的。」
仲杳順著河水看向西面,一直到被山巒遮擋的天際。灰河的河道在群山中蜿蜒曲折。最平緩的部分一路向南,與南面羅國的羅江匯合。但那只是支流,灰河的上游其實是在貫山深處,那裡的河道被魔魘籠罩了千年,沒有人清楚裡面的情況。
魔魘被逼退後,小股魘氣潛入灰河滲過來,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不過威脅不大,魔魘真能沿著灰河大舉侵襲,貫山四家早就被魔魘四面包裹,與世隔絕。
所以問題就出在摩夷四傑為了取天外飛石,放出來的那頭魘怪。聽塗黑說,那似乎是條大得出乎尋常的……水蛇。
「灰河這動靜,怕是要鬧水災啊。」
黃漁夫憂心的道:「剛剛趕跑了魔魘,以為能喘口氣了,沒想到……哎!」
仲杳的眉頭也皺了起來,灰河要肆虐梓原的話,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畢竟他只熟悉土地和山神的業務。
「哎,那裡飄著什麼,棺材?」
紫蘿眼尖,瞅到河裡有什麼東西。
黃漁夫眯眼打量:「沒蓋子呢,更像馬廄里的料槽。」
說到這紫蘿和他同時叫道:「有人!」
見著那口木槽順河而下,以奇異的軌跡,朝著木棧漂過來,仲杳也眯起了眼睛。
他對紫蘿笑道:「好像有人抄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