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貫山劍宗
原本無名的山巔改名季林山,由季氏夫婦殘魂代行山神,擋在梓原之前,讓魔魘遠離了貫山仲家。
受惠的不只是仲家,伯家莊所在的伯家山雖在西北面四十多里,但西面也正好被季林山的山神結界擋住,不再直面魔魘。
相比之下,妖族得到的好處更多,他們不僅可以返回原本的家園,還有了季林山神可供祭拜,誓谷更能讓他們跟人族安全接觸,平等交易。再說服伯家莊改變對待妖族的態度,貫山就會成為人妖混居的安寧之地。
這還只是構想,就連季林山神廟,都只是山巔竹林中的一處大坑,但不妨礙仲杳憧憬滿懷。
他倒不是單純出於人妖和睦之類的博愛情懷,而是現實所迫,他得還債,他欠老天的債。只有讓諸靈相安,共同繁榮,才會積下更多功德,兌現他封神時許下的誓言。
當然好處也是挺多的,他讓天地封了兩尊神靈,自己也享受了同季林山神和同梓原土地的位格,這就非同一般了。
不說別的,可以探查兩地方圓幾十里內的異動,土遁到兩處結界中的任何地方,光是這兩項神靈法術,就讓他在兩地有了近似土皇帝的權柄。
以後吃起土來,簡直不要太方便!
新的山神廟立了起來,考慮到人族妖族和平共處是個大工程,只能循序漸進,仲杳決定暫時封山,只讓妖族祭拜季林山神。
有紫蘿、鷹王和貫山六怪,約束妖族,教導他們來此拜神倒不難。不過還有教化惡妖的問題,這又涉及到了妖族修行之法,一時千頭萬緒,仲杳只能把事情一股腦交給紫蘿,他跟季驕嬈匆匆下山。
梓原的族人鄉民,還有那些修士們,恐怕還是滿臉懵逼吧。
兩人偷偷摸摸繞回鄉主府,季驕嬈躲了起來,仲杳逮著了在鄉主府里做清潔的王馬力。小丫頭兩耳不聞府外事,埋頭只顧擦地板,仲杳讓她叫人,她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
第一個被叫回鄉主府的是仲善存,得知魔魘真的已經退去,梓原之前又多了一尊山神護佑,高興得手舞足蹈。
再聽到給妖族送糧食丹藥,仲善存當場呆住。
「讓你去打妖怪,你不會害怕吧?」
仲杳譏笑道:「就去送趟貨,怎麼就這麼害怕了?」
仲善存咬咬牙,道出心裡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們給妖族送糧食丹藥,這不是助其壯大嗎?待妖族壯大了,他們豈願與人族共處?」
仲杳心說你小子暗戀我的小竹,我豈會不知道,如果告訴你小竹也是妖怪,你恐怕就是另一番說辭了。
這話自不會出口,仲杳沉聲說:「祖宗在千年前就與妖族訂下了人妖之誓,如今魔魘退去,也是人妖合力才做到的。現在又有了山神和土地,人妖之誓不僅沒有失效,還比以前更穩固,就不必多慮了。」
他小小的激將一把:「如果你不敢去,我就讓王馬力去。她雖然年紀小還是個女孩,這點事還是能做好的。」
仲善存昂首挺胸:「鄉主莫要說笑話,我這就去!」
接著叫來的是仲長老,把前後事情詳細說了,當然隱去了季驕嬈的變化,老頭呆了好一會才消化和接受了事實。
「小杳啊,你做的事越來越大,老朽如我,已經完全把握不住了。」
老頭有些佝僂,語氣帶著明顯的委屈:「我也不中用了,就讓我蹲在後山,頤養天年吧。那個廟廳代主事的職位,我也背不起了。」
仲杳挺理解仲長老的心境,短短几天時間,仲家堡沒了,仲家祠堂沒了,作為宗族的整個仲家也沒了。魔魘逼壓下,滿腔熱血,倒還不會多想。如今魔魘退去,多了山神土地,多了妖族共居,可以說眨眼時代就變了,老頭跟不上形勢,自然滿心失落。
仲杳安慰道:「老叔爺啊,你退了,我計劃中的貫山劍宗,可就沒人主持了。」
老頭腰桿嘎嘣一下又直了:「貫山劍宗!?」
仲杳隨口說著三秒前才有的「計劃」:「仲家叔伯們不是都準備搬出石堡了嗎,總不成就讓石堡空著吧?」
「我早就想好了,等魔魘退去,就開宗立派,招收有資質的少年,將仲家季家劍法發揚廣大。」
老頭吞了口唾沫,混濁老眼精光迸射:「開宗立派!?」
仲杳笑著點頭,本是隨興而起的話題,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正該如此,語氣也變得真摯起來:「季家沒了,仲家也散了,但兩家的傳承卻不能斷,只是不再由血脈傳承,而是由修行之路傳承,所以就沒必要再叫仲家劍修季家劍修,直接叫貫山劍修,那肯定就得有個貫山劍宗。」
接著的話,如一股風暴,自老頭耳里湧入,落到心底,捲起猛烈波瀾。
「老叔爺幾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的教導晚輩,貫山劍宗的宗主之位,非老叔爺莫屬!」
仲長老獃獃立著,潮紅自脖頸生起,直至染遍面目。
許久后他吐口濁氣,哈哈大笑:「小杳你作得好事業!好好好!此事我作了!」
老頭在小客廳里轉起了圈,嘀咕著宗門該怎麼設置,要立什麼宗規,該招什麼樣的弟子,激動得不得了。
仲杳正要勸他出去冷靜下,老頭猛然停住。
「仲家散了族,把仲家劍法化作貫山劍法倒沒什麼,這季家劍法……還得小竹同意才行啊。」
老頭看著仲杳,語氣真切的道:「小杳啊,趁早娶了小竹吧。」
仲杳差點被口水嗆住,怎麼一下子話題轉到這裡了?
「老叔爺別擔心,小竹會同意的,至於我們的事情……還早,還早。」
等仲長老平靜下來,王馬力這邊也把仲承林、仲承啟、仲至強、仲至重和仲至薇,還有工廳主事羅常等人叫了進來,正好召開梓原全體主管會議。
確認魔魘退去,眾人自然歡欣鼓舞,甚至是狂喜如潮,但季林山神的出現和人妖共處的前景,又讓大家忐忑不已。
仲杳當然不好說千年前的貫山妖王現在是他的寵物……不,養女,而目前貫山最厲害的妖怪,又是養女的寵物……呃,跟班。就連梓原的內書房管事,跟他青梅竹馬的季小竹季驕嬈,也是人妖混血。
他只能把千年前祖宗立下的人妖之誓抬出來說事,而且目前人族妖族還是分開的,互不干擾,季林山也暫時封山,人族就先忙乎在梓原開田建屋的事情。
眾人鎮定下來,尋思了一會,也都接受了。貫山人算是最知變通的凡人了,火葬和散族都接受了,人妖相處又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而且有山神土地庇護,也不怕妖族作亂。
看著一張張面孔鬆弛下來,仲杳暗暗鬆氣,心中卻存著一絲愧疚。
這些人並不知道,梓原土地和季林山神能做的只是遏制魔魘,哪怕妖族殺人,也不會幹涉。這兩尊神靈是他逼天地立下的,沒有牌面更大的神靈撐腰,不敢貿然殺生。
再一想,這絲愧疚也消散了。如果什麼事情都要依賴神靈,神靈必然很快就朽壞墮落了,凡人也不會有什麼作為,又哪談得上為天地立下功德。
眾人說了小半個時辰才結束,剛剛散去,在議事廳外等得不耐煩的兩個人進來了,正是伯明翰和叔賁華。
叔賁華面上還能保持平靜:「魔魘怎麼就退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仲杳你可得說清楚了。」
伯明翰則大聲嚷嚷:「小竹呢小竹呢?聽說她衝進了魔魘,你有沒有救回她?」
他兩眼充血,滿臉怒容,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暴躁到了極點:「如果小竹……你會後悔的仲杳!我伯明翰說話算數!」
一聲輕咳,議事廳里拂過微微清風,令人神清氣爽。
高挑身影自側門轉出,淡淡笑著看住三人。
最初剎那間,仲杳都沒認出來,跟著另兩人同時恍惚。
三人心中暗贊,好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素白長衫配翠玉腰帶,如青竹束雲,黑髮挽起,紮成男人式樣的髮髻,玉面不施粉黛,如畫眉目泛著淡淡清光,寬敞廳堂也為之一亮。
一時伯明翰自慚形穢,叔賁華意亂眼迷,仲杳則是好氣又好笑,還有一絲自豪。
「明翰兄,賁華妹,我就在這。」
壓得低沉了些的嗓音頗為中性,鳳目流轉間,瞳光如華彩,溢出非凡靈氣。
「對了,我有了大名,還是阿杳給我取的。」
換上男裝的少女拱手道:「從現在開始,我叫季驕嬈,驕陽的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