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何以解郁唯有吃土
天際之西,烏雲沸騰,原本倒折而下的瀑布蒸騰起灰白煙雲,凝出一道巍峨山巒,時刻在崩解與重組。
仲杳跟伯明翰奔上一處土台,季小竹和叔賁華已經在土台上,目光所及之處,是山腳下一團團蠕動的灰霧。
這魔魘來得真快,不過還好,現在看只是一點前浪。那些蠕動的灰霧就是魘怪,本該是團黑霧,此刻正被土地結界的神力燒灼,散逸出的白煙與黑霧混合,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魘怪就是被魘氣徹底侵蝕的靈物,人類妖怪,野獸禽鳥,只要有靈之物,都會成為魘怪。不過一頭魘怪並非嚴格對應一隻靈物,魘氣神秘莫測,侵蝕凡靈后的變化無從琢磨。一群馬蜂聚合成一頭魘怪,一具斷首屍體會魘化成飛頭屍魘和無頭屍魘,種種奇異都是存在的。
此刻這些沖入土地結界的魘怪都是山中的禽獸蟲蟻,沒太大威脅,最先出現的那團灰霧,僅僅深入土地結界幾十丈,就癱在田地里動彈不得,霧氣由灰急速轉白,直至消散,只在地上留下一團黑灰。
趁著這功夫,仲善存、巴大等少年背插令旗,四處傳令,將人手和物資組織起來,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挑戰。
「那是我們的田啊……」
靠近河岸的土台上,何大山苦著臉嘀咕:「還有我們的房子。」
又有好幾隻魘怪倒下,彌散起的白煙不僅罩住大片田地,連帶田地間的房屋都被遮掩了,看上去像燒了起來,正好是山腳下何大山的田舍。
「堡主說了,毀掉的田幫著重耕,比以前更肥,沒了的屋子幫著重建,比以前更好。」
這邊何小山一邊調校大弩,一邊安撫父親。
「不是你的就不心痛!」
何大山訓斥兒子:「被魔魘毀掉的田還能長糧食?屋子還能住人?」
何小山不敢回嘴,一個老鄉民咧嘴笑道:「老何你擔心啥,咱們不是有了土地公么,土地公能把那些魘氣燒光的,說不定到時候田更肥了,屋子也更穩當了。」
牛角號一聲聲長鳴,呼喝聲和腳步聲連綿不絕,魘怪還在兩三裡外,氣氛卻越來越緊張。
另一個鄉民吞著唾沫說:「土地公終究是土地公,還比不上山神老爺。這波魔魘就算是山神老爺,恐怕也很難擋住吧。咱們能不能活下來還不知道,哪還有心思想什麼田地和屋子。」
何大山頓時轉了調,嗓門還更大了:「咱們這的土地公,那是普通的土地公嗎?我爹我爺曾爺爺都在呢,有他們在,還擔心個叼毛!」
那個鄉民耷拉著腦袋虛弱的道:「我又不是說一定守不住,總得多想一層嘛。」
老鄉民一巴掌拍上那人肩膀:「這時候還想多的做什麼,祖宗就在背後看著咱們呢,幹活就完事了。而且咱們也只是干點雜活,真正出力的是這些修士老爺。」
說完還朝土台上四個修士笑著點頭,笑得頗為諂媚。
這四人正是摩夷四傑,對老農的巴結都不以然,呂秀才還皺眉念叨:「咱們在這不過是回報仲堡主的救命之恩,又不是為了這些鄉巴佬,真是自作多情。」
趙疤刀卻道:「秀才你憑什麼瞧不起人,鄉巴佬又怎麼了,人家總是為了守土而戰。咱們這種尋寶之人,又高得到哪裡去?」
兩人瞪眼又要吵架,被黃小妹分別一眼瞪住。
「方老大,你覺得呢?」
黃小妹也是第一次見這陣仗,心頭有些慌。
方天德神色只是凝重,倒不見緊張:「魔魘這動靜可不小,我只在岱山見過一次,那時候還跟著師父……哎,往事不再提了。總之這才剛剛開始,之後有多兇險,誰也不知道。」
「不過此處的土地公倒是不同,遏阻魔魘的力量要比其他土地大得多,該是這位土地公的頭上並無上神,可以完全支配香火之力吧。」
朝遠處土台看去,見到四個年輕男女,個頭最高的青年一身紅衣,氣宇軒昂,個頭最矮的少女衣裙銀白,麗質天成,但都不及那個修長纖致的白衣少女抓眼。而披麻戴孝的少年,就像是陪襯,很容易就忽略了。
可方天德知道,就是那個少年,創造了在岱山都不曾見過的奇迹。
「那個仲杳,從山神廟開始,就給了我們……不,應該是給了這片土地驚奇。」
方天德眯起眼睛說:「為兄覺得,他會帶來更多更大的驚奇。」
這邊仲杳還在排兵布陣,身邊除了仲善存這幫小子上傳下達,還有仲至正不斷傳來消息。代理土地公自然更清楚魔魘的壓力,以及侵入魘怪的情況。
「先去休息吧……」
他招呼另外三人:「今天的情況不會太兇險,還沒到需要修士全力以赴的時候,留下一些人戒備即可,其他人養精蓄銳。」
伯明翰嚷嚷著還沒吃早飯,急奔石堡飯堂而去。季小竹本要跟著仲杳走,見叔賁華腳下沒動,給仲杳遞了一個「你小心點」的眼色,自己先走了。
四下無人,叔賁華低聲說:「那個……你要的糧食和稻種,我爹已經在籌備。等魔魘過了,就直接送過來。」
仲杳高興的搓起了手,還真沒想到,一份憑空而生的婚約,能賣出這麼高的價錢。
他真心誠意的道謝,不只是為這場交易,也為叔賁華連夜帶著援兵趕來。現在已不需要護堡大陣,但兩位宗師和三十多個築基中後期的好手,讓梓原的防禦強了一倍都不只。
叔賁華轉開了臉,濃密眼睫扇著,聲音更低:「糧食不是交易,只是我個人給你的一點小小……贈禮。」
仲杳呆了呆,見到少女臉頰浮起一抹暈紅,才品出了她的話外之意。
「不是……」
他很意外:「不是說好了交易的么,你這是……不認了?」
叔賁華的臉頰更紅,語氣卻強硬起來:「終歸是你們仲家跟我爹提的,說取消就取消,你們仲家不要面子的嗎?」
仲杳無語,說這話之前先記起來是誰板著臉要解約,還教育自己是井底蛙的!
沉默中的抗拒讓叔賁華感應到了,她也微微著惱:「我就這麼不堪么,只配當你妹妹?」
仲杳苦笑:「妹妹可以有很多,妻子只能有一個。」
叔賁華眨了眨眼,也很意外:「那只是訂親,離談婚論嫁還早,你想得太遠了。」
所以我就這麼不堪,只配當你備胎?
仲杳自然沒把這話說出口,三十萬斤糧食,兩萬斤稻種,當然更要緊的是叔家這支援兵,都著落在這個嬌小姐身上。
「魔魘才剛到,現在說這個還早吧。」
仲杳討價還價,為自己拉扯起的梓原盡量爭取:「等魔魘退了,我們再說個明白。」
叔賁華也算冰雪聰明,聽懂了仲杳的意思。不管解不解約,都得幫一把,糧食稻種可以後面再說。
她沉吟片刻,點頭說:「好,不過記住,你們仲家與我爹作了約定,卻還沒見到聘禮。若是你要解約,要賠的不僅是聘禮,還有我這份……回禮。」
她又展顏一笑,那一刻麗容倒是令人心蔟神搖:「若是你努力些,眼界放遠些,能走出貫山的話,未必沒有機會。」
仲杳裝作茫然的啊了聲,待叔賁華轉身離去,手籠於袖,沖著她背影豎了個中指。
這女人的眼睛長在了烏龜背上么?
心頭終究不爽,仲杳眺望遠處,看著那團團升騰的白煙,暗暗嘆息。
白手起家就是這麼難……
罷了,再去吃頓土,紓解滿腔的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