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叔家的眼界
自仲家堡……該說是以前的仲家堡向東,沿著山脊下的土路而行,道路漸漸與河岸一體,蜿蜒三四十里后出了山脊,拐入寬敞河谷。
已是深夜時分,河谷中燈火叢叢,映出大片灰瓦褐檐,棧橋連憧,再照得船帆疊嶂,投射到緩緩河面,泛起粼粼光影,儼然是座不夜港。
這就是叔家鎮,城廓數里住民三千,在這偏荒之地里,已算難得的大鎮。
貫山四家裡伯家挖礦冶鍊,仲家種田製藥,季家狩獵和種植藥草,叔家雖然排行老三,卻是最晚立家的。被三家護在身後,沒有什麼特產,只好以貿易為生。
千年下來,叔家不僅成了貫山四家通往外界的橋樑,還融入了宛國、杜國、羅國西面的商貨水路。灰河在不遠處與北面宛水、東面杜江交匯,江口的西關城有上萬人丁,是三國的商貿要地。隔河相望的叔家鎮,就成了分擔西關城船流,以及承載灰色勾當的無法之地。
叔家鎮沒有「鎮主」,只有叔家的家主,畢竟每塊地皮每處產業都是叔家的。現任家主叔天雄年已六旬,華髮早生,鍊氣三層的修為並不算高,在鄰近三國里卻都小有名氣。
倒不是坐擁一城,家財萬貫,或者有個國色天香的女兒才出名,而是他育有十一個兒子,還收養了二十多個義子。算上族中近百叔姓男丁,作為一家宗族之主,連三國的國主都很難比肩。
叔家鎮闊綽好客,養有大批供奉,鍊氣宗師就有五六個。加之叔家子弟遍布鄰近國度的修道宗門,雖遠不及世家名門,卻非尋常賊匪敢於覬覦。
叔賁華是叔天雄獨女,不僅艷麗非凡,還天資稟賦,被元靈宗外門看上順理成章,也讓貫山叔家的地位水漲船高。
叔家鎮西面,翻過山脊末梢的矮矮山坡,狹窄土路驟然拓寬了不只一倍,還都是青石鋪作的石道。數十騎人馬提著燈籠,護著華麗馬車,迎上西面而來之人。
富態老者滿身金玉,關切的道:「哎呀華兒,都這麼晚了還要趕路,是被仲家那個小子欺負了,還是住得不舒服啊?「
叔賁華扯著老者的袖子晃動:「爹啊,我有急事和你商量,我跟你說……」
「不急,不急……」
老者正是叔天雄,把女兒拉上馬車,車廂里,悠悠笑道:「仲家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拆家散族,請來了土地公。你的仲杳哥哥,著實不一般啊,還埋怨爹給你訂的這門親事嗎?」
叔賁華臉頰微紅,擺著手說:「爹啊,再不一般,還不是釘在貫山,蠅營狗苟一輩子?我可不想到了元靈宗,還被人稱呼貫山叔賁華。天地大著呢,我還想超脫摩夷,去傳說的海外洲陸看看。」
「我連夜趕回來,只是為咱們家考慮。仲杳已經請下土地公,說不定只他一家之力就能擋住魔魘。若是咱們叔家不儘快行動,過後才去援助,這情分就很難掙下了,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碳。」
叔天雄語氣溫和,甚至說得上寵溺:「是嘍,爹從祖宗手裡得來的這點家當,在你這小仙子眼裡自然算不得什麼。你的前程,那是凡人不敢想的。」
接著又凝重起來:「不過華兒啊,修道之途異常艱辛,看看你的兄長們,沒一個到結丹,卻有好幾個折損在宗門裡,都是大好年華啊。」
「華兒你天賦非凡,當然比他們強,元靈宗那可不是尋常人能去得了的,就連天才英傑,要進元靈宗,也得百里甚至千里挑一。」
「爹當然相信你能進去,不過進去也不等於就萬事大吉,反而更加危險啊。你還不知道,魔魘大起,岱山神府立起鎮魘大陣,元靈宗弟子紛紛入陣,每日都有死傷,那就是個吃人磨盤!」
說到這臉上升起一絲懼意:「天地是大,但也處處險難,稍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即便是金丹真人,也不敢大意。越往上走,越是可怕。」
「爹先前允下這門親事,只是怕你沒能進元靈宗,給你留條後路。如今看來,那個仲杳居然走出了另一條路,暗合神道,更是可靠的保障,又何必推卻呢?」
叔賁華默然片刻,轉開話題:「那爹為何不趕緊出手援助呢?」
叔天雄捋著花白鬍須,呵呵輕笑:「因為爹既不想雪中送炭,也不想錦上添花,爹要的是力挽狂瀾。如此才能把握大局,要那小子沒有一絲挪騰之地。」
叔賁華愕然:「就不怕在出手之前,他已經靠土地公逼退了魔魘?」
叔天雄笑聲更大:「華兒啊,貫山與天地比,當然小得可憐,但與你比,卻還有很多你看不到的地方。」
「魔魘還是後面的事,貫山深處是有不少妖怪的,千年前有人妖不相害的誓言,一直待在山中,現在嘛,為了活命,只能逃出來了,據說還有結丹妖王。這些妖怪只能往貫山東面逃命,仲家堡正好擋在他們的路上,有糧有人,你說他們會做什麼?」
「仲家小子請下了土地公,但這土地公不過新生,要抵擋群妖,必然力有不逮。再算上伯家那幫愣人,也不過勉強持平,又拿什麼抵擋接踵而來的魔魘呢?」
叔賁華兩眼亮了起來:「那時候我們叔家再出手,就能一錘定音了。」
她低低笑道:「爹你還是這般狡猾,到時候可不只是把握了仲家大局,連帶伯家莊也一併納入囊中,貫山就全入你的手中了。」
叔天雄指著女兒說:「爹不心思靈巧一些,又哪配作你這小仙子的爹呢?」
父女倆相視而笑,傳遞著默契與溫情。
叔賁華還是有些不忍:「但就這麼等著,終歸不太好吧,也看不到仲杳那邊的動靜。」
叔天雄又投去「還是你明白爹」的眼神:「是的,所以到晨時,會有兩位鍊氣宗師帶著護堡大陣的材料,以及數十名築基修士馳援仲家堡。我們叔家是貫山三家之一,豈會丟掉同氣連枝的名分?」
叔賁華釋然點頭:「還是爹考慮周到。」
她又沉聲說:「由我帶隊,我要回去,親眼看著仲杳如何應對。」
叔天雄眯起眼睛,笑意更濃:「仲家小子是你的人,仲家堡是你的地,你說了算。」
叔賁華輕啐了聲:「說得女兒前路已絕,都嫁不出去了似的,哪來那麼急?」
馬車裡又傳出輕笑,令得護衛的家丁們臉上也露出笑意。
魔魘將至,的確可怕,不過仲家堡擋在前面,怎麼也輪不到叔家鎮。聽家主和小姐的笑聲,這場魔魘不僅不是劫難,還是大好機遇。到時自家的日子,想必會更好,至少每月的薪錢會漲幾分銀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