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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是山神?

  「七年前是你阻擋了魔魘!?」


  狐妖塗糊說起往事,聽到這,仲杳高聲打斷:「你如何能阻擋魔魘?「


  狐妖在貫山偶得機緣,踏上修行之路,到現在已經上百年了。


  七年前魔魘涌動,自西向東侵吞貫山,狐妖帶著大群獸類遷徙。見魔魘吞噬萬物,諸靈生不如死,於是跑來山神廟拜神禱告,祈求神靈護佑。


  沒想到山神的神印附在他身上,驅動神力,擋住了魔魘。


  「我只是被神印驅使,充當山神的傀儡,替他布撒神力而已,論起來並非我的功勞。」


  塗糊倒很謙虛:「山神之外是否還有他人出手,我也不清楚,只是道出我所知的事情。」


  仲杳沉吟不語,他之所以反應這麼大,是因為跟自己有關。


  七年前他跟季小竹墜入山崖,期間發生的事情他已記不清了,只模糊知道是季小竹背著他爬出了深谷。那時魔魘已經退了,如果魔魘真是塗糊阻擋住的,那可是自己和季小竹的救命恩人。


  紫蘿嘀咕:「這種胡話主人你也能信?什麼時候狐妖變得如此義薄雲天了?」


  是啊,狐妖生性狡詐,兇殘異常,怎麼可能做出如此義舉?


  「堡主不信也無妨,我塗糊自小知書達理,行正影直,所言所行,無愧於天地!」


  狐妖仰頭負手,慷慨而言,如果不是那張臉被揍得像豬頭一樣,氣勢還挺足的。


  「當年也是這般景象……」


  狐妖對著屠宰場般的廢墟感嘆:「無數生靈被魘氣侵蝕,靠著最後一絲清靈,聚到我身邊,想求得我的幫助。」


  「不忍心見它們被魔魘吞噬,我就把它們帶來山神廟求助。」


  「神印意外附體,以我為爐鼎驅使神力,擋住了魔魘。等我清醒之後,才發現它們受不住魔魘與神力的衝撞,都已死了。」


  說著狐妖陷入追憶里,氣質也不再那麼猥瑣了。


  「神印壓在我的神魂上,讓我疲憊至極,我鑽到神像下面歇息,以為最多睡上幾天,沒想到一睡就是七年。」


  「這些小獸應該感應到了魘氣的侵襲,像當年的先輩那樣來求我庇護,所以在山神廟下挖洞潛藏。」


  狐妖咧了咧嘴,笑得很難看:「它們卻沒想到,我已被魘氣侵蝕,反倒害了它們。」


  「它們雖是靈識未開的獸類,卻終究是條命,不忍心它們受魘化之苦,剛才送走了它們。」


  「說什麼無愧,其實我……哎……」


  說到這狐妖眼裡泛起淚花,一屁股坐在地上,長吁短嘆。


  仲杳的三觀有點顛覆,好一陣子說不出話,這狐妖還真是個悲天憫人的善人……不,善妖?

  紫蘿煽風點火:「你爹終究是他害死的。」


  如果狐妖的話是真的,又哪裡怪得了人家呢?


  就像剛才那四個外地修士,會中魘氣也不是狐妖故意加害,而是他們嘴饞。


  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是魔魘。


  不管這傢伙的話是真是假,仲杳決定向前看。


  他問起山神的事情,塗糊倒是知無不言。


  「山神早就不在啦,我在貫山呆了上百年,從沒感應到他。我認識的妖怪里有活了兩三百歲的,也和我一樣。七年前我是走投無路,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念頭去拜,沒想到神印還在。」


  塗糊的神色嚴肅起來:「至於堡主的憂慮,恐怕是真的。我身上帶著神印,還是被魘氣侵蝕了,魔魘應該又開始涌動了。」


  想起神印,仲杳腳下展開九土真氣,感應到不遠處一個奇異物事。


  伸手憑空一攝,一團土裹著那物事飛到仲杳手裡。


  塗糊讚歎道:「堡主原來是土木雙修,難怪能破解山神的法術。」


  仲杳嗯了聲沒多說,從土中撿起一塊像是陶片的東西。


  褐黃暗色,黑斑點點,上面就寫了兩個字:貫山。


  這就是山神的神印,仲杳剛才的攻擊並未將其擊碎,剛才感應時就有異樣感覺。


  塗糊還在抒發感慨:「神印無主,有德者居之。我能得神印青睞,應該是平素行善積德,老天都看在眼裡吧。」


  行善積德的狐妖……


  仲杳摩挲著陶片問:「這個神印就是在山神廟裡,然後自動落到你身上的?」


  這一點仲杳還很懷疑,山神廟修在這,只是方便凡人進香拜祭,不等於山神就住在這。


  塗糊果然支吾起來:「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興許是神印有靈,自動飛過來的吧。」


  紫蘿卻在幫塗糊說話:「就算神印是這傢伙偷的,但能動用山神的法術,就說明他是好妖,神印並不排斥他。」


  仲杳嗤笑:「哪怕吃人成性,只要神印認可就是好妖怪?」


  紫蘿理所當然的道:「當然啊,難道非得對人好,才能叫好妖怪?」


  仲杳被嗆得呆了呆,忽然一個激靈。


  他再問塗糊:「所謂有德,指的是什麼?」


  狐妖小心翼翼的解釋:「德就是功德,對天地立下的功德。」


  又趕緊補充:「當然還得有能,沒本事的話,又怎麼承受得起神印呢?」


  清冽激流自仲杳心底湧出,讓他身心顫慄,如醍醐灌頂。


  他明白了!


  神靈的出現並不是無章可循,而是必須有功於天地!

  沒錯,是有功於天地,而不是有益於人。


  這個道理本來極為簡單,仲杳卻下意識的將神靈與凡人香火綁定在一起,覺得神靈必須有益於凡人。


  「天地有靈,不因人興,不因魔消。」


  仲杳低低念著這句話,再想到另一句話。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他繼續問塗糊:「你說你平素行善積德,不會是治療受傷的鳥兒,放生蹦到岸邊的魚,救下被豺狼追逐的兔子這些事情吧?」


  塗糊呵呵笑道:「堡主說笑了,這等小善哪能叫善?弱肉強食是禽獸本分,也是天地之道,我為什麼要違背這樣的道理,只為滿足那點憐憫之心呢?」


  「在貫山這一百多年裡,我殺了成千上萬被魘氣侵蝕的禽獸,避免它們舉族覆滅。我挖掉了不知道多少腐樹植株,避免魘氣沉積,形成魘窟。」


  「我還用障眼法嚇走了不少樵夫獵戶,不讓他們深入到魘氣濃郁的地方。偶爾遇到不慎魘化的人族,我不著痕迹的殺死他們,讓他們免受痛苦。」


  狐妖淡然的說:「貫山雖然不是我的祖籍之地,卻是我得到機緣的地方,在這生活了一百多年,我已經當做自己的家鄉。我在盡量拖延貫山被魔魘完全吞噬的時間,哪怕只是一時半會,也算盡了自己的本分。」


  仲杳深深頷首,他的理解是正確的。


  對貫山這方土地而言,最大的威脅就是魔魘。狐妖會被神印看中,就是因為在這事上立了功德。


  他舉起那塊陶片問:「這神印現在是什麼狀況?被我打壞了嗎?那我豈不是成了貫山的罪人?」


  塗糊苦笑道:「神印哪會這麼容易壞掉,我終究是才具不足,或者德不配位,神印只是暫居在我身上,借我驅策神力而已。本就不穩固,被堡主……教訓一番,自己又差點魘化,神印自然就離我而去了。」


  狐妖轉頭遠望,目光越過山後深谷,投向西面。那是魔魘肆虐的地方,魔窟遍地,魔物橫行,已無任何正常的生靈。


  他深深嘆道:「山神雖然早已不在,留下的神印還在守護貫山,只是時光侵蝕,這份力量越來越稀薄了。」


  紫蘿也在嘀咕:「什麼意思?難道在他之後,就再沒山神了?」


  看來你比狐妖睡得更久,兩三百年都不止。


  仲杳問她:「你不認識這個?」


  紫蘿遲疑的嘀咕:「不認識,沒一點感覺。」


  貫山的山神是誰,仲杳完全沒概念。長輩們從來只以山神稱呼,也說和土地一樣早就消散了,還真是個謎。


  仲杳摩挲陶片,注入一縷九土真氣。


  剛才感應的時候,這塊陶片就如夜幕中的一盞明燈,格外耀眼。


  一個想法不由自主的從腦子深處蹦出來……


  他的陶碗,跟這塊陶片,莫非有特殊的關聯?

  再想到陶碗附帶的九土轉德經,要他吃遍貫山的土,難道陶碗就是山神的真身?


  自信一些,仲杳對自己說,既然是猜測,可以更大膽點。


  轉生為仲杳之前,自己的記憶模糊破碎,似乎處於非人狀態。


  紫蘿的前身一直沉睡,最後一刻清醒時說「你來了」,按她現在的情形看,她一直在等待的,不就是貫山的山神?


  諸多線索匯作一處,加之這陶片的感覺,仲杳的心跳變快。


  莫非……自己前世是貫山的山神!?


  陶片忽然變亮,褐黃外皮片片剝落,露出柔白如玉的晶瑩之色。


  仲杳和塗糊瞠目結舌,同時看著褐黃陶片變成白玉瓷片,上面的「貫山」二字也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


  情況完全超出仲杳的預料,九土真氣沒能滲到陶片深處,只是洗掉了外層,跟自己的陶碗顯然不是一個路數!

  塗糊驚駭的看住仲杳,嘴裡語無倫次:「你、你……我、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紫蘿也在嚷嚷:「我也不知道!算起來我只是出生三天的嬰兒,我能知道什麼!?」


  頓了頓,紫蘿又說:「現在我就知道一件事,山神徹底沒了!」


  塗糊轉頭一看,也叫了起來:「事情大發了!」


  天地深處似乎有無形的震動,緊緊揪著仲杳的心,令他生出強烈感應,發生了什麼大事!

  順著塗糊的目光看過去,仲杳一巴掌拍額頭上,事情真的大發了!


  山巔遠處,深谷對面,黑氣冉冉,衝天而起,如股股倒流的瀑布,直接雲霄。


  魔魘開始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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