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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摩夷四傑

  貫山之巔山高林深,不聞鳥鳴。石階遍布苔痕,盤徊而上,止於一座破廟前。


  午後時分,斜倚的廟門咣當落地,砸起冉冉煙塵。


  四人魚貫入廟,個個目光如炬,步履輕靈,竟是修行中人。


  灰衣壯漢,綠衫青年,黃裙女子,黑袍中年,入廟後頭尾相護,左右照應,默契而謹慎。


  黑袍人拄著木杖,沉聲道:「這裡太靠近魔魘,難保不會潛伏些魘氣,得萬分小心!」


  目光在地上的灰堆上掃了掃,落到正牆下的供桌,又道:「有人拜過山神,幾天前的事。」


  女子抬手晃晃,露出腕上的玉環:「不必擔心,護心玉沒反應。」


  看到供桌后那尊泥像,她笑道:「連個人形都沒有,拜的是誰啊?別是鼠妖撿了神位冒充山神吧,在咱們賀州就出過這笑話。」


  泥像就是堆下粗上細的黃土,完全沒有細節。


  壯漢鬆開按在刀柄上的手,咋呼起來:「管它是啥呢,山神廟不都這樣嗎?「


  「還說鼠妖,剛才是誰嚇得不行,進廟子就像耗子進貓窩一樣,真是落咱們摩夷四傑的臉面!」


  這話顯然不是說黃裙女子,她掩嘴笑著,看向綠衫青年。


  青年沒好氣的訓道:「就你膽子大,咱們都像你這樣,早成摩夷四鬼了!」


  接著皺起眉頭:「不對,離魔魘這麼近,怎麼可能還有山神?」


  壯漢聳肩,不以為然:「山野愚夫懂個鳥,怕不是以為多燒點香,就能把山神老爺請回來。」


  黑袍人再掃視了一圈,才走到供桌前:「不管有沒有,既然有人拜,我們跟著拜拜總是好的。」


  桌上還有不少沒燒的線香,黑袍人拿起幾根撮成束,手一晃,指頭冒起火苗,點著了香。


  「本洲修士方天德,為訪異寶而來,借貴地稍歇,求神靈護佑平安。」


  「若能得寶而還,定然重塑金身,保香火不絕。」


  黑袍人恭敬拜下,另三人對眼看看,過來跟著拜了。


  「我乃趙霸刀……」


  「築基修士呂渺劍……」


  「小女子黃小梅……」


  拜過之後,黑袍人說:「先休息一下,養精蓄銳,不要急著下去。」


  綠衫青年附和:「咱們快馬加鞭,穿山越嶺,四天就到了這。他人便是得了消息,也未必來得這麼快,明天下谷也來得及。」


  四人卸下背囊,撿來枯枝草葉,燃起篝火燒水歇息。


  廟中陰暗,火光搖曳,映得四張臉飄搖不定。


  黃裙女子唏噓道:「真不知我發了什麼昏,跟著你們跑來這裡。也不奢望拿到那寶貝,只要能平安回去,我就找人嫁了。」


  三個男人同時咳嗽,壯漢嚷嚷:「每次你一說這個,咱們就得遭難!最輕都得扒層皮,靈驗得很!」


  女子白他一眼:「你這不還活著嗎?」


  壯漢晃著蒲扇大的巴掌:「這裡不一樣,是魔魘之地!」


  這話出口,連黑袍人在內,四人都不由自主的側身溜眼。


  還是光天化日,卻覺隱隱涼風拂背,似乎有什麼鬼魅就在身後。


  青年咳嗽兩聲掩飾,問黑袍人:「說起這寶貝,我還是有些懷疑。真是上品靈基,別說我們這些築基修士,就算是金丹真人也會眼熱,為何幾十年來無人理會?」


  「那藏寶圖……會不會是個陷阱?」


  「我知道路上說過幾次,眼下到了地頭,還是有些不放心。」


  黑袍人矜持輕笑:「原本我和你們一樣心裡打鼓,昨日到了叔家鎮,就再無懷疑。」


  他從懷裡掏出塊血跡斑斑的鹿皮,丟進火堆里,正大口嚼著干肉的壯漢,以及摩挲著手腕玉環的女子都驚呼出聲。


  黑袍人說:「這是假的……「


  伸手要去撿鹿皮的壯漢和女子呆住,青年雖然沒動,眼裡也精光閃爍。


  黑袍人再道:「為兄一直瞞著你們,並非存有不軌之念,而是怕你們知道后多了份擔待。這畢竟是金丹真人身邊流出的消息,那等大能,難保不會掐指一算,就算到有誰與此有關。」


  三人臉色驟然凝重,不約而同的點頭。


  「現在置身魔魘之地,天機混淆,自不必擔心了。」


  黑袍人捋著頜下短須說:「天材地寶,有緣者得之。真人苦尋三十年未得,那就是無緣,也怨不得我們。」


  女子低呼:「昨日在叔家鎮,老方你問到的那個高先生,莫非就是……」


  黑袍人和綠衫青年同時豎指噓聲,女子也警醒的閉嘴,沒把名字說出來。


  「沒錯,就是那位。」


  黑袍人說:「他可不是閉關三十年,而是在這裡尋了三十年寶。」


  另三人相互對視,震動不已,卻並未懷疑。


  論修為黑袍人不是他們四人里最強的,論消息他是最靈通的,有時候靈通得匪夷所思。


  比如某位金丹真人一口氣剷平橫山十八妖巢,不是為了懲惡除妖,而是湊一味治痔瘡的藥材。


  最初他們壓根不信,金丹真人怎麼可能還得痔瘡?


  直到後來,這位真人與另一真人翻臉,對方當做笑話廣告天下,才讓他們心服口服。


  「那位隱匿蹤跡三十年,五日前忽然出現在岱山鎮魘大陣。身居陣主高位,卻神色鬱郁。跟旁人閑聊的時候,自嘲的說……枯守貫山三十年。」


  黑袍人傲然的道:「這摩夷洲內,三千年來尚未尋獲的寶物,為兄恰好知道不少。不知下落的寶貝不計其數,值得真人苦尋的就那麼幾件。跟貫山此處水土相符的,便是那件了。」


  女子兩眼發亮:「天外飛石!」


  黑袍人點頭:「所以我才帶著你們披星戴月趕過來,在叔家鎮問到確有那位的行蹤,呆的時日也吻合,那就確鑿無誤了。」


  壯漢咧嘴笑著,想到什麼,笑容漸漸消失。


  他頹然嘆道:「咱們每次都能搶先趕到,可每次都會出些莫名其妙的岔子,沒一次拿到過寶貝,這次……我覺得也一樣。」


  他怒視女子:「說不定就是你黃小妹帶來的霉氣!」


  女子揮袖,發出一股無形氣勁啪的拍在壯漢臉上,怒聲說:「趙疤刀你還好意思說我?哪次不是你冒冒失失惹的禍!」


  壯漢呼痛:「說了別打臉!」


  兩人撕掰起來,另兩人習以為常,並不在意。


  綠衫青年皺眉道:「這次我們會不會敗在來得太快,不諳本地水土人情這點上?昨日我就提過,山下有個仲家堡,應該先去那打探一下。」


  黑袍人先是嘆息,再揚眉振作:「我們四人草根出身,氣運不足,屢屢受挫,這很平常。」


  「呂秀才你考慮的也是,不過那仲家堡的堡主新喪,新堡主只是弱冠少年。我們現身,只會令仲家警覺,說不定會阻擾我們尋寶。」


  「貫山此處人人修行,哪怕只是一家小小的寨堡,也有鍊氣宗師,何必徒增煩擾。」


  青年想想也是,無奈點頭。


  女子插話道:「昨日我聽到飯莊老闆提到那仲家,說新堡主馬上要成他們叔家姑爺,得多治備食材,候著辦婚宴。」


  青年笑道:「你是無意間聽到,我是有心打聽過。」


  「那位新堡主年方十五,修為低微,才築基二層,貪吃貪玩,就是個少年紈絝。」


  「仲家前堡主是鍊氣二層的宗師,正當壯年,七年前救援另一家落下舊傷,前幾日複發暴斃。現在仲家堡就剩個老宗師撐著,我看那個叫仲杳的少年,就是仲家堡最後一代堡主了。」


  青年搖頭嘆息:「叔家嬌女才貌雙絕,並非池中之物,竟要嫁給仲家那紈絝,真是可惜。」


  女子取笑:「哪是什麼可惜,我看你是饞那叔家姑娘的身子!」


  青年尷尬咳嗽,黑袍人說:「可惜的是,仲家千百年來蹲在寶貝邊上,到頭來卻是幫咱們守寶。」


  「貫山毗鄰魔魘,幾千年了都沒被完全吞掉。七年前魔魘涌動過一次,卻只吞了一家,我看就是這寶貝鎮著。」


  壯漢居然面露不忍:「那我們拿了,他們豈不是要完?」


  女子合掌垂目,作祈禱狀:「等得手了警示他們,勸他們搬走,也是件功德。」


  壯漢搖頭:「怕是不會信。」


  又攤開手笑道:「那就怪不得咱們了。」


  黑袍人擺著手說:「說得像撿塊石頭般輕巧,誰知道有多少兇險。」


  話雖如此,目光也有些發飄。


  壯漢豪氣勃發:「咱們好歹都是築基後期,還有小妹的護心玉示警,拿了寶貝就跑,魔魘還能飛不成?」


  女子憧憬道:「真能拿到,不求修到結丹,能到鍊氣圓滿,青春常駐,就已無憾了。」


  青年曬然:「小妹你志氣太小,鍊氣哪夠,我此生誓結金丹!」


  壯漢搓著下巴嘀咕:「鍊氣宗師就能橫行天下,吃香喝辣了,一輩子耗在修行上恁是無趣。」


  他拿胳膊肘撞撞:「老方,你呢?」


  削痩陰桀的黑袍人幽幽道:「我沒你們那麼多念想,只為活得更久……」


  廟外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細聲,四人一跳而起,滅火扯背囊躲門邊一氣呵成,毫無聲息。


  八隻眼睛透過門縫,瞅到一頭小獸自廟門外溜過。小獸頭尖尾大,鱗片覆體,步履遲緩,在地上嗅來嗅去。


  壯漢吞了口唾沫,低聲說:「鯪鯉……我又餓了。」


  黑袍人說:「小心……」


  幽綠劍芒瞬閃,小小獸頭高高飛起。


  無形氣勁襲出,將無頭的鯪鯉卷進廟門。


  青年舔著嘴唇說:「我也饞了。」


  女子笑道:「正缺鯪鯉尾鱗做葯。」


  看到脖頸斷面骨白血紅,黑袍人鬆了口氣,不再說話。


  小半個時辰后,烤肉香味飄出,廟內歡聲笑語。


  笑聲頓了頓後繼續,廟外出現一個少年。


  少年披麻戴孝,背著大背簍,一步一個腳印,走得異常沉穩。


  聞到香味,少年神色驟變。


  再走了幾步,透過大開的廟門,看清裡面有三男一女,圍坐在火堆旁邊吃邊聊。


  四人愕然轉頭,氣機卻早已蓄勢待發。


  少年略略掃了四人一眼,目光落在烤架上,那裡只剩一小塊烤得金黃流油的背脊。


  再看四人,滿嘴油光,一地骨頭,還有鱗片毛皮之類的雜物。


  少年攤手:「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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