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 夜雨寒
雨越下越大，蕭塵已經昏迷了過去，但意識，卻像是進入了某種空明的境界，前塵往事，歷歷在目，而自身與萬物之間，通透徹底，無有一絲隔閡，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他看見了昔日那個寧靜的小山村，看見那個與人打架的少年，也看見了坐在窗前，替阿娘織染的少年。
從寧村到平陽峰，再從平陽峰到瑤光殿，到天門會武，到樹林斗琴，到玄青之審……到無欲天的萬丈孤寒。
他看見少年的一生，不就是他自己嗎？
「我……在哪裡？」
腳下是水面，可以行走的水面，澄明如鏡，蕭塵可以看見那水中的倒影，看見了明朗如初的少年，也看見了冰冷無情的無欲天之主。
「若是要救她，則必須以千萬人為犧牲，你要如何選擇？」一個聲音，從水中倒影里傳來，不知是何人在說話，也彷彿，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說道：「若是救她，需要犧牲千萬人的性命，那我願意，用我一人性命，來換這千萬人的性命。」
而那個聲音，也再次響起：「可是這樣，又有何意義？修真界里，他們很多人，殺人奪寶，不擇手段，也有人為了一點修為，不惜以整座城的人為犧牲…還有的人，強取他人元嬰，奪走他人造化…」
他說道：「你說的那些人，為了修鍊，可以無惡不作，可以沒有原則，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而弱肉強食這四個字，本身指的就是沒有人性的野蠻禽獸，所以在我看來，他們只是尚未教化的野獸。」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偏偏這樣的人，他們最後成為了王，而有的人，卻已經死去，化作塵土。」
他說道：「每個人都會化作塵土，在這個世界，很多人，已經人性扭曲了，若是為了修鍊，就算罪大惡極，在他們看來也只是理所當然，而做點好事，反而會被人所不恥，會被說成是聖人，這是人性的喪失，也是人性的陰暗、自私、貪婪，這樣的陰暗魂魄，可以侵蝕掉一切。」
「不錯，這就是人的本性，人性本惡。」那聲音，再一次響起。
他說道：「三清長老自知他不是聖一子的對手，可他依然沒有退後一步，有些事情，必須有人挺身而出，就算明知會死…否則那些為非作歹的混蛋，就會一直逍遙法外……可是在某些三觀已經扭曲的人眼裡，他是送死，他是愚蠢，他是活該。」
「我不會隨波逐流，我有我的路要走，縱然這條路，沒有結果。」
「有些人一定要死，而有些人，罪不至死。」
「聖一子，你是前者。」
「我是惡人，我終有一日，也會死去，可我與你，不一樣。」
……
雨停了，夜深了，一輪明月照在蕭塵身上，他慢慢睜開眼睛，天上那一輪明月，倒映在他的眼裡，彷彿從未曾如此澄澈過。
「三清長老……」
他慢慢抬起手掌，感受著他此時體內，那一股太清境的
力量，這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修為，可是他此時，卻只感到一種難言的哀傷，三清長老的「道」，最終是用性命換來的。
「聖一子，我會來找你的……這一天，不會很長。」
他慢慢從泥潭裡站起身來，遙望遠處，即使在黑夜裡視物，一切也變得十分清晰，而他胸膛與丹田處，仍有一股火灼之感，突然擁有的太清境修為，仍是令他感到十分不適應。
不過如今，他的神識更加敏銳了，即使是在百裡外，透過這禁忌之地的層層禁制，他也能清楚看見，且不為人發現，一處山嶺裡邊，有幾個太古輪迴道的人，正在搜尋著他的蹤跡，另外一個方向，則有不少太霄宮的人，想來也是在搜尋著他的蹤跡。
赤霞長老已經死了，三清長老也也死了，現在沒有任何人，能夠證明他所看見的，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指出聖一子那些罪行。
聖一子一定會殺他滅口，也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奪走天魔元丹，接下來他所面對的，他大概已經猜到了，沒有人能夠證明……他的清白。
「轟隆隆！」朗朗晴夜，忽然又有雷聲作響，彷彿是在預示著，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
數日之後，果然如他所料，聖一子說他殺了三清長老和赤霞長老，現在整個正道的人，都在找他，沒有任何人去懷疑聖一子的話，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替他解釋……而九重樓和邪海的人，也在找他，如今苦境的正魔兩道，大概是都不會放過他了。
因為有人親眼看見他以天魔指誅殺了活殺仙，所以不會有人懷疑，他有這個本事殺死三清長老和赤霞長老，尤其是對方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
現在他成了眾人口中，惡貫滿盈的魔頭，甚至猶超過了九重樓和邪海的那些魔教中人，人人口誅筆伐，誓要替三清長老和赤霞報仇。
烏雲罩月，真相也被聖一子完美的掩蓋了。
接下來的一切行動，他都必須小心翼翼的，苦境正道的人要誅殺他，但他卻不能失手誤殺太霄宮裡任何一個人，否則就真的墜入聖一子給他布下的陷阱，再也無法出來了。
他如今雖然繼承了三清長老太清境的修為，但對於整個苦境而言，他的修為，還不足以讓他來去自如……但他發誓，一定會替三清長老報仇，一定會在世人面前，揭露下聖一子的偽面。
有些事情，必須有人去做，否則那些為非作歹的混蛋，就會一直逍遙法外。
「轟隆隆！」
天上又有雷聲響起，剛才那一道閃電，就落在離他不足百丈的地方，震耳欲聾的雷聲響徹天地，好似連蒼天都相信了聖一子那些鬼話。
蕭塵知道，整個苦境，已經不會有任何人相信他了，他的來歷，本就神秘，這一次順利打入天下會武，再進入寂靜之地，好像成了他的預謀一樣，然後再由聖一子手底下那些人煽風點火，他便成了一個徹徹底底，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再也無人能夠替他澄清這一切。
今夜星月
無光，天上下著大雨，正好掩蓋了他身後的氣息，此時在太霄宮佔領之地的某座山洞裡，洞中有火光傳出，石壁上映著幾道人影，其中一人，正是飛雪，除了飛雪，還有雲染、易雲風等人，以及各派的長老。
「他殺了三清長老……」
雲染有些難以相信，雖然從始至終，她對蕭塵都算不上了解，可她也無法相信，蕭塵會殺了三清長老。
其他的人，都默然不語，彷彿已經相信了這個事實，而飛雪坐在一旁，看著那火堆上跳動的火焰，面無表情。
這些人裡面，唯獨她是和蕭塵一同進入寂靜之地的，兩人被太古輪迴道的人追殺進來，雖然相處時日不長，可在這裡面經歷的生死卻不少，尤其是最後，當兩人也被雲虛子所擒時。
「轟隆隆！」外面雷聲漸疾，雨也越下越大，冷風吹進山洞裡面，吹得星火亂飛。
過了一會兒，雲天閣里一位長老才嘆了聲氣，輕輕開口道：「那天在那山谷上，據說當時有不少都看見，他以『吸元大法』，吸了活殺仙百年道行，如今看來，三清長老和赤霞長老的一身功力，多半也……」
他話到此處，便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另一人臉色冷峻，說道：「他就是修為再高，這一次，也休想逃脫！」
「唉……」
一聲嘆息徐徐傳出，似是帶著惋惜，而飛雪坐在一旁，依舊沉默不語，雲天閣一位長老向她看去：「飛雪，你怎麼了？」
「沒什麼……」
此時在山洞外面，蕭塵屏息凝神，果然，苦境正道裡面，所有人都相信是他殺了三清長老和赤霞長老，現在所有人，都要找他報仇了。
「最多再有半個月，禁忌就要關閉了，到時候，所有人都要出去……飛雪，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去外面看看，以免九重樓的人夜裡偷襲。」
飛雪搖了搖頭，起身往外面去了，此時她只想一個人靜靜，而在後面，易雲風幾人都不語，顯然他們也都看得出來，大概最難接受這個事實的，便是飛雪吧。
外面雨越下越大，蕭塵看見飛雪從山洞裡走了出來，他知道應該離開這裡了，可就在轉身離去的一剎那，卻讓飛雪察覺了氣息。
「什麼人！」
飛雪的警覺性，甚至超過了一些長老，很快，她便追了上去，而在後邊山洞裡，雲天閣兩位長老聽見外面傳來的動靜，也立即走了出來：「飛雪！出什麼事了？」
「她不見了……」
「快追！」
……
夜雨急切，蕭塵一路往前飛去，儘管他如今已有太清境的實力，可這禁忌之地裡面禁制重重，限制了他的速度，飛雪的御劍之術出神入化，大概只有她才能追得上他。
到了一座高聳的山峰上，蕭塵終於停下了，大雨滂沱，將兩人身上都濕透了，雨水順著飛雪的臉頰滑落，她一步步走了上來，看著此時背對著自己的這道身影：「果然是你，蕭一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