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宗教的故事
人類在面對未知之物的時候,都會感覺到「恐懼」。這種「超出自己意識理解」的狀態,其實意味著「危險」。
如果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懸而未決,如果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保證自己明天不會失去呼吸,如果存在一種事物可以讓自己接下來的狩獵血本無歸……
剛剛獲得思考能力的人類,便開始為這種事所恐懼。
原本用於辨識同類交流信息的腦迴路,會在這種驅動之下,嘗試著去辨識那些廣闊「未知」的「情緒」。
理所當然的,他們不會辨識成功。這本質上只是一種基因層面的bug而已。
但是,正如同人類會用想象補全視覺的不足一樣,他們會想象出一個原本不存在的、像人一樣思考的超自然存在,來解釋這一切,來對他們做出虛無縹緲的保證,以讓他們安心。
人類便想象出了「神」。
然後,正如同人與人之間會有「約定」一般,人類會嘗試與「神」定下「約定」。人按照「約定」的那樣生活,為神獻上祭禮,而神也按照「約定」,為人類解除未知的恐懼。
這裡面也少不了四氫大麻酚一類物質的作用。
天然致幻劑的煙氣升騰,與人類的想象力匯成一團。諸神在其中誕生。
尤基結合自己修習內功時順帶學習的認知科學知識,以及向山隨口的教誨,理解那本書的內容。這本成書於1999的作品,到底受到一些時代限制。那個時代,人類尚未完成人類基因組計劃,光遺傳尚未誕生,大腦對於人類來說相當於只撬開一角的黑箱,演化心理學剛剛萌芽,許多後世學者輕易接受的概念,對於這本書的寫作者來說尚屬於「未知」。
可結合一些後續的發現,卻可以更好的理解這本書的內容。
「也就是說,原始的宗教,是人類為了解釋這個世界而誕生的么……」
尤基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這應該不是六龍教。
自從二十一世紀開始,「科學」就成為了唯一具備偉力的巫術。
科學所闡釋的世界,或許不一定是最能讓人接受的,但一定是最有力量的。
人類已經不需要其他手段,來解釋世界了。
況且這些六龍教信徒也沒有表露出什麼特別詭異的世界觀。他們認知中的世界,依舊是科學的。
不論是師父強讀六龍教信徒記憶得到的情報,還是自己交流得到的情報,都是這樣表示的。
尤基繼續翻閱下去。
「原始宗教的另一個特徵,是符合人類最直觀、最本能的價值觀……嗯,原來如此……」
原始的宗教,往往是一個部落信仰一個神。這個「神」,便是部落規模的保證。原始的人類想象出了這樣的超自然存在,來為彼此之間的約定做出保證,人們便願意相信,部落身邊的人是「自己」這一邊的。
而在原始時代,一個部落的人,通常又天然具備血緣上的聯繫。
「親相愛」是一切的基礎。「仁愛」便首先是有血緣關係之間的親人相愛,然後才能推廣到別人那邊。由於群居動物的本能,人會天然愛著自己的血親。
而書中作為例子的那個宗教也是如此。
由於這本書是「於千禧年之際,應書商邀約」才寫的,所以主要也是以紀年原點的那位宗教領袖為基礎案例來分析的。
那位宗教領袖之前,他所信仰的教派就是如此。那個教派最開始,是「一個游牧部落的保護神」,以「萬軍之主」為代表的軍事文化也滲透在這位神最原始的信仰之中。
而作為「部落的保護神」,這位神的信仰,所推崇的就是「部落成員之間的愛」。
「愛」,一群由血緣紐帶、家庭關係維繫在一起的人的愛,就是這個信仰的基礎。
那位神是「忌邪的神」——「嫉妒邪惡的神」。雖然破壞愛的「嫉妒」是這個信仰之內的罪,但神的嫉妒卻不一樣。神像丈夫愛著妻子那樣,帶有獨佔欲的愛著信眾。信眾去信仰別的事物,即「邪惡」,他便會「嫉妒」。
而這一信仰還天然提倡「愛鄰人」——因為對於游牧部落來說,「鄰人」乃是關係稍微遠一點的家人、親人。
這支以「希伯來」為名的游牧部落,即使到了後來的文明時代,居住在城市,也堅定的要與同族居住在一個社區,只與同族做「鄰人」。
這種類似於「宗族」的家族愛,便是如此根深蒂固。
這種信仰,是堅定的「不傳外邦」。對於這一支族裔而言,這份信仰是他們獨有的精神財富,是他們私有的瑰寶,不能贈給外人。
雖然有一些沒有希伯來血脈的人也為這種「愛」的教義所吸引,但是卻不能真正融入。
一直到那位「作為紀年原點」的宗教領袖出現。
這裡,這本書的作者寫道:「關於耶穌基督,學界歷來眾說紛紜。刨除那些荒誕不經、帶有超自然色彩的觀點,學界主要可以分為兩派。一派認為,公元一世紀確實有一位先知,進行了宗教改革。而另一派則認為,這是公元一世紀開始,幾百年集體創作中匯聚出的一個虛擬形象,耶穌基督並不存在,他本質上應該是一群一世紀神學家的幾何體。這裡,為了降低理解成本,我們姑且假定,公元一世紀確實存在這樣一位先知……」
這位先知重新定義了教義。
他為「鄰人」做出了額外的註釋。當一名信眾問他,「什麼是鄰人」的時候,他回答道「有一個人從耶路撒冷下耶利哥去,落在強盜手中。他們剝去他的衣裳,把他打個半死,就丟下他走了。偶然有一個祭司從這條路下來,看見他就從那邊過去了。又有一個利未人來到這地方,看見他,也照樣從那邊過去了。惟有一個撒瑪利亞人行路來到那裡,看見他就動了慈心,上前用油和酒倒在他的傷處,包裹好了,扶他騎上自己的牲口,帶到店裡去照應他。第二天拿出二錢銀子來,交給店主,說:『你且照應他;此外所費用的,我回來必還你。』你想,這三個人哪一個是落在強盜手中的鄰舍呢?」
信眾說:「是憐憫他的。」
那位宗教領袖便說:「你去照樣行吧。」
在這一句註釋之下,「鄰人」是一種宗教色彩的隱喻。它不再意味著「空間上住得近的人」,而是「會對你產生同情心的人」。
鄰舍概念恰是超越「圈子」的遠人之愛。撒瑪利亞人被猶太人認為是血統污染的不潔群體,他們彼此互相歧視。
毫無疑問,他扭曲了教義,用自己的意志,替代了千年的傳統。
所謂「我注六經,六經注我」不外如是。
在宗教的信仰之內,這位領袖應驗了古老的預言,更新了最初的古代先知與神的契約,重新革新了信仰。從此,「不傳外邦」的規定也被打破。
而最初信仰這位神的游牧民族後裔,也因此憎恨這位宗教領袖。在他們的視野之中,這位宗教領袖是打碎他們瑰寶、將自己家族財產贈予外人的背叛者。
因此,作為被羅馬帝國統治的民族,他們向帝國舉報,說這位宗教領袖自稱「猶太人的王」,要帶領自己的民族造反。
羅馬人的總督對這位領袖並無惡感,甚至給予了這位領袖公正的機會。
但這位宗教領袖或許是對同族失望,或許也有著「流血自我始」的念頭。
這便是那個著名宗教故事的去神秘化版本。
而在那之後,這位宗教領袖所改良的信仰,成為了帝國底層平民抱團的依據。
無所依靠的人按照這種信仰,組織起彼此的力量。
就算帝國一度對這些來自底層的教眾揮刀,甚至用上了極度殘忍的刑罰,也沒有嚇住那些底層。
因為帝國的統治……
已經足夠殘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