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線希望

  第四武神提出的口號，為「守法如法在」。這本是為了對應「法制」被徹底破壞，「平等」與「公正」無處可尋的時代，而做出的實踐層面的概括。


  當然，必須要明確一點，「守法如法在」的倡議，並不是要求俠客一板一眼的按照過去的法律來行動。這非常不現實。「法律」是具體在某一個特定的條件之下，按照某一種總的規則所指定的規範程序。它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是國家統治的工具。在不同的時間與地點，「法律條文」本身也是有差異的。


  也只有這樣與時俱進的律法，才能夠應對不斷發展的人類。


  要求後續的人遵守過去的法律，是毫無道理的。


  而俠客也確實不具備執行那些具體條文的客觀條件。俠客是以游擊的形式活動的武裝力量，大多數都是孤狼的狀態，以應對大規模的圍剿。他們不可能像過去的執法機關那樣，細緻的調查與審訊。客觀條件上太難。


  但是，俠客與執法者卻有一點近似——他們都握著別人的性命。俠客勢必是會判斷一個人的生死的。


  針對這一點，第四武神便做出了論述。


  他認為，俠客殺人是可以，但只能是為了「公義」而殺。為了宣洩情緒而殺人是錯誤的，更不應該有「這個人過去傷害過我，我一定要親手復仇」的想法。


  具體來說，俠客應該以法哲學、理論法學的思想來武裝自己的俠義心腸。殺人要排除個人的情緒，也要做到「公平」。如果你在某一個情境下認定某個對象該死，那麼在其他相似的情境下也應當做出相似的判斷，而不可因為自己一時的暢快而放過惡徒。反過來也是一樣。另外，「少殺」與「慎殺」也是必須了。


  第四武神將過去武祖高舉義旗時的想法做了細緻化的整理與推演，使「俠義」更符合律法崩壞，舊世蕩然無存的環境。他也結合了實踐，在許多太空城市內建立了新的秩序。他和同志們一道奪取了當地的生產器械，組織成規模的武裝力量。


  但他確實錯估了敵人的殘忍程度。


  阿耆尼王使用超視距的高能粒子束流武器，直接破壞了太空城市。


  似乎這一戰也讓庇護者內部覺得阿耆尼王行為太過酷烈，身為諸王的他被暫時解除了武裝指揮權，一直到他參與第六武神的圍剿戰並立功后才回復部分武裝權力。


  但阿耆尼王的行為本身似乎也是一個信號。自那之後，庇護者的行事就更加肆無忌憚了一些。


  博爾術在做俠客的時候就在想，當年第四武神如果勝利了，該有多好。他很熟悉第四武神提出的部分理念。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行為到底是怎樣的性質。


  他在城市裡殺死那些「或許是惡人的人」時，可從沒想過檢查一二。他也沒有判斷那些傢伙是否真的必須死。


  每個俠客關於「不可原諒」的標準都有一點差異，但是「權衡是否真的有必要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儀式。


  博爾術已經完全是個綠林人了。


  一想到這一點，博爾術殺性更加熾烈。他扭過頭去。


  那個擅自跟上來的女人還在睡覺。


  ——只要輕輕的伸出手……她甚至不會有什麼痛苦……


  博爾術緩慢的靠近。


  十米……五米……


  在距離女孩只有兩米的時候，博爾術才停了下來。


  他重啟了自己身上所有遠程武裝的安全鎖。


  「絕對不行……」他發出低沉的吼聲，快速後退。


  他已經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


  讓那個女孩就這樣跟在自己身後，究竟是在同情她，還是打從心裡的想要殺了她？

  完全沒法判斷。


  博爾術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他雙手按著腦袋，拚命的把臉往地里按去。


  ——我還有救……


  ——不對，不可能的……


  博爾術非常清楚自己的狀態。


  他被綠林人灌頂之後，依舊對綠林懷有仇恨。


  但是這份憎恨，居然敵不過那因為「共同記憶」而生出的親近。


  博爾術知道這些人是惡人。但是，他同時也知道，這些人絕對不會欺騙自己。他們對自己都是真誠的。


  所以，他本來應該一腳踢在天猛星的頭上，卻在最後關頭收了腳。


  他無法下手。


  在所有受洗成為綠林的俠客之中，他博爾術的抵抗意志不是最堅定的，對綠林的憎惡也不是最強的。


  所以，他憑什麼去反抗那個已經註定了的命運呢？


  儘管過去三十年的記憶依舊在他的心靈之中大聲疾呼，那些綠林是惡人，他們扭曲了你。


  但是，這一點點微弱的聲音，又怎麼能與一整窩綠林悍匪、積累到了上百年總時長、無數次引發心靈共鳴的集體而血腥的記憶相比？


  對的，那知道天猛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但是，他們對他真的很真誠啊？

  在獲取了綠林的記憶之後，博爾術就非常肯定，天猛星那些人對自己一定很真誠，他們確實是在為自己好——只不過「好」的形式由他們所決定。


  他能怎麼辦呢？他的情感讓他無法背叛這份「真誠」啊。


  在去攻擊原「天速星」的時候，博爾術沒有表示反對。


  他也無法自裁。因為天猛星以及山寨中人會因為他的死亡而憤怒、悲傷。所以他情感上會避免死亡。


  這大概他也就是天猛星能放心讓他這個尚未徹底沉淪的人出來執行任務的主要原因吧。


  不管他如何掙扎，最終都會沉淪到血腥與仇恨之中的。


  ——不要放棄希望……或許真的有辦法呢？

  博爾術最終晃了晃頭，站了起來。


  至少在想象範圍之內，他還有兩個辦法。


  第一，就是徹底破壞自己接收的這份綠林記憶、極道共識。


  能夠破壞大腦中的記憶就可以了。他是知道這種方法的。


  只要將足量的還丹酶注入自己的大腦，逆轉神經細胞生命周期的機制，就可以讓他的大腦退回初生的狀態，宛若赤子嬰兒一般。


  當然，這個做法也會一併將大腦之中其他部分也還原。不管是內功外功，還是他自身原有的記憶，性格。這大腦就算真的重新培育出新的人格……那還能算他嗎？

  但是，這已經算是最有可能繞過「情感」的方法了。還丹酶是修鍊內功的寶貴資源。想要修鍊高深內功，還丹酶是必不可少的。


  但這也引出了另一個問題。這樣大量的還丹酶並不好找。


  還丹酶對於常人來說用處太小了。現階段，它最大的意義就是「輔助內功修鍊」。而內功高手又是對庇護者的信息系統威脅最大的人群。如「圖靈」那般的內功強者，是真的可以一人壓制一軍的。這是為數不多被庇護者嚴格管控的資源。


  許多門派駐地內的還丹酶產量都只是堪堪夠用的程度。人家只是修鍊內功，讓部分神經系統保持最大的可塑性，而非想要抹去記憶。


  而他想要抹去如此多的記憶，需要的用量將會是天文數字。


  就算有許多門派都願意支援他，給他還丹酶，那也未必能夠湊足數量。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不敢去找那些俠客時期的朋友了。


  在離開綠林山寨、進入城市重新連上網路之後，他就同自己的各種賬號，給過去的朋友發送了信息。


  「我被天猛星做了極道共識療法，小心。」


  然後，他就註銷了那些賬戶。


  他自己都無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突然鬼迷心竅，想要做了綠林融入那些「兄弟」當中。他無法保證自己不會突然去背刺那些俠客朋友。


  而另一條路……或許他可以用更為熾烈的情緒來抵抗這份共同記憶。


  比如說，能讓人成為武神的武祖記憶。


  但是，這裡面也存在一點問題。以「圖靈」為首的江湖神話們，以及庇護者們，都聯手隱藏了武祖記憶區塊鏈的信息。一般人是無法訪問那條區塊鏈的。誤入的事件本就很少。


  他必須深入俠客的群體，才有可能打聽到那個區塊鏈的線索。


  但還是那個問題。如果他去俠客群體中打聽，那就是化身為一顆不穩定的炸彈。


  所以，他還剩最後一個希望。


  他正是為此前往新大陸的。這應當算是他殘存俠心的一點點抗爭吧。


  第八武神的遺產。


  世人一直在猜測，第八武神的遺產，或許就是能讓人成為新武神的信息。而想要達成這一點，很可能會需要大量的還丹酶。


  他願意獻出自己的生物腦，讓武祖向山的靈魂火花再一次閃爍。


  就算不成也沒關係。只要「綠林博爾術」消失就可以了。


  ——第八武神……


  博爾術向這位最弱的武神祈禱。希望這位最弱武神的在天之靈，可以庇佑他一小會。


  只需要一小會就足夠了。


  …………………………………………………………………


  向山看著自己手中的一小罐半透明黃色液體，點了點頭：「應該是這個成色沒錯。可惜了，沒有小白鼠驗證一下。」


  說著，他將這透明的容器放入了一個連著機械臂的注射器，然後打開自己的頭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