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未知何處是瀟湘
阿離去找贏墨昭告訴他,隻要瀟鳶嫁給蒙梓,她就可以不計較杜夢巒的事。贏墨昭沉默了許久,才說好。
阿離笑,贏墨昭或許一早就知道蒙梓喜歡杜夢巒吧。
贏墨昭傳了蒙梓進來,握著的那盞茶,緩緩地轉了三轉,才說:“孤決定為你賜婚,人你也見過,就是瀟鳶。杜家已經收瀟鳶為義女,是王後的妹妹,她現在改名叫杜瀟鳶。你看可好?”
蒙梓抬眼看贏墨昭,第一次這樣失禮直視他崇敬如神的王上,贏墨昭別開臉低頭喝茶。蒙梓僵在哪裏半天,才彎下硬朗的膝蓋,跪下來謝恩,“謝王上!微臣……”
贏墨昭不看蒙梓受傷的表情,蒙梓跟著贏墨昭多年,一直未娶妻室,贏墨昭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強迫蒙梓娶瀟鳶,終究是於心不忍。
蒙梓突然眼眶泛著淚花,挺起胸膛,果斷地拒絕:“微臣不願意!”
阿離把玩著自己的袖子,漫不經心地說:“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隻有瀟鳶過得好,她姐姐才能在帝都好好地替我們辦事,事關滅亡大夏大計,由不得你願不願意!瀟鳶說要嫁你,你就必須娶她。”
蒙梓卻還是挺著身軀,默不作聲。他突然覺得這個人很討厭,她喜歡他,就可以強迫自己娶她嗎?他從來不知道,討厭一個人,原來可以討厭到這種地步。
阿離笑吟吟地說:“杜夢巒說隻要瀟鳶幫她下藥毒害我,她就讓瀟鳶嫁給你,否則她就殺了你。瀟鳶可是為了你背叛了南淮呢,雖然瀟鳶背叛了我,可終究也是我南淮的人,我南淮的人是這麽好欺負的?”
蒙梓詫異地看向阿離,眼神複雜,端木夫人失明,果真是她所為?當年初見,那個美好純真的女孩已經變成今日這樣不擇手段了嗎?她那麽愛他,終究還是他們逼她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可又能怪誰呢?眼前這個女子這樣美,又這樣冰雪聰明,王上愛上她不是渾然天成般的自然嗎?
“重點是,我想讓瀟鳶嫁給你。杜夢巒謀害我這筆債,總要有人還,杜夢巒毒害南淮長公主這麽大的事,是杜夢巒能扛得住,還是你的王上能扛得住?如果你同意,這件事我就既往不咎,如果你不同意,杜夢巒以死謝罪是小,也許南淮不信西陵,人人都說西陵比大夏對南淮威脅更大,改與大夏聯手也是不錯的選擇。”
蒙梓看阿離的眼神開始清晰明朗,那是恨意!他艱澀地說:“好……”
“什麽好?”
“我願意娶瀟鳶為妻。”
“單單這樣是不夠的。”
“我會對她嗬護有加,永不納妾。”
“記住你今天說的,否則……”阿離漠然一笑,姍姍地走向簾子後麵的偏殿。
偏殿內,瀟鳶癡癡地看著蒙梓。阿離看著瀟鳶,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蒙梓的呢?她為什麽喜歡蒙梓呢?是時間久了日久生情嗎?還是感同身受,都是要對一個人忠心耿耿,都是這樣沒有選擇的餘地?
阿離看著偏殿外痛苦的蒙梓,淡淡地說:“你看,他不愛你。”
“隻要能留在他身邊,我不在乎,隻要能靠近他就好。”
“他愛的人是杜夢巒,他娶你是為了杜夢巒。”
“我不後悔,隻要能嫁給他,無論他是為了什麽,我都覺得很幸福,從此以後,我跟他就再也不是毫無關係了,我是他的妻子。”
“瀟鳶,相信我,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一個聰明人,隻單單看見眼前跟下一步是遠遠不夠的,由始至終都要在掌控之中才行。”
可是瀟鳶隻是不在乎地一笑。阿離仔細一看,發現瀟鳶手腕發黑,是中毒的征兆。阿離問:“你中毒了?”
瀟鳶看自己的手腕,才發現隱隱的黑色。阿離拿出銀針為她排毒,阿離懶懶地說:“杜夢巒想要殺你滅口,你看我又救了你一次。”
瀟鳶卻像什麽也沒聽見,隻是含淚看著蒙梓。贏墨昭不知道跟蒙梓說什麽,蒙梓淚水都快流成河流了。
阿離遞給瀟鳶一個小瓷瓶,“這是忘川水,喝了你就什麽也不記得了,你就可以嫁給蒙梓,一切重新開始。你不會記得他不愛你,他會對你好,你就是他心愛的女子。”
瀟鳶知道太多事情,她必須要忘記一切,否則沒有人會放過她。
就算這愛隻是一個假象,瀟鳶還是毅然喝下了忘川水,她願意這樣被騙一生,隻要在他的身邊,就算他假裝愛她,她也願意。
兩日後,安排好一切,阿離決定去一趟帝都,大夏現在人心惶惶,雍王六皇子死了。阿離得到詳細的消息,每每想起來,隻能輕輕地歎息。
事情起因韶清嬋想要學琴,雍王六皇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韶清嬋說仰慕已久,夏帝自然就欽點雍王六皇子教韶清嬋彈琴。
隻是十日後,雍王六皇子非禮韶清嬋,韶清嬋哭訴梨花帶雨,尋死覓活,被夏帝當場逮到,一劍就了解了他的性命。
隻是沒人知道,雍王第一天教韶清嬋彈琴,韶清嬋屏退了宮人,於紛飛的潔白的梨花下,纖手起挑,一曲《廣陵散》彈得讓人覺得紛披燦爛,戈矛縱橫,一種憤慨不屈的浩然之氣從那個絕美的女子手中流瀉而出。
而梨花隨風清揚,就像白色的蝴蝶曼妙地翩躚起舞,柔美地飛揚。那個女子坐在梨花林裏,白衣飄飄,美得傾國傾城,一曲收尾,抬頭對他微微一笑,驚豔了這十裏梨花。
雍王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女子,同人們口中禍國殃民的妖孽聯係在一起,她的琴音裏有太多的坦蕩,雍王躬身請辭,“娘娘的琴藝天下無雙,兒臣自愧不如,還請娘娘另請高明。”
那個女子什麽也沒說,隻是彈了另一支曲子,《高山流水》。她在琴音回答他:知音難求。
每次雍王來了,她都不說,隻是彈琴,而他靜靜地聽著,偶爾也回應一曲,琴聲就是他們的語言。他從琴音裏聽出了她巨大的悲傷,鋪天蓋地而來的悲傷席卷了他內心最柔弱的地方,苦苦地悲戀的哀傷那樣明顯。
他知道,她有她深愛的男子!那一天,他終於開口問:“娘娘為何要入這深宮?”
她悲傷地看著他,哽咽地問:“如果我不來,要用哪一種方式走到你身邊來呢?”
他震驚地看著她,無法相信,她是說她來這深宮是因為他嗎?
“五年前,我曾經在南郊的梨花林裏,聽見你彈《廣陵散》,梨花紛飛,你像個謫仙清俊超然,可你的琴聲有那麽多的不甘心。從那一天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我要走到這個人身邊,琴瑟和弦。可你是皇子,即使我走到你的身邊,也隻能是卑微的謳者或者舞姬,可我要跟你平起平坐,我要你聽我彈琴。”
是的,他不甘心!人人都稱讚他是六賢王,太子的懦弱,敬親王的險惡,秦王的無能,為什麽他樣樣都比他們強,卻要做這個賢王?
她的驕傲那樣絕然,她說:“現在,我們就是對等的,你有你高貴的皇家血統,我是大夏最尊貴的女子韶貴妃,你不可以對我說不。而且,我可以幫你奪得這天下。”
她在梨花林裏為他起舞,像一隻精湛無雙的白色蝴蝶,在清香撲鼻的梨花香裏,長袖揮舞,恰似白雲出岫般悠然,纖足點地,恰似蜻蜓點水般輕盈,細腰纖折,恰似柳枝迎風般幽美。
他為她撫琴,那是《鳳求凰》,她美得那麽絕烈,堅守地也那麽絕烈,他二十八年的生命,因為她的突然驚豔出場,而被悉數荒廢,他聽見自己說:哪怕為你傾盡天下,我也在所不惜。
當她的舞在尾聲,最後一個姿勢是摔袖,將那輕盈的袖向他拋來,白色的衣袖在空中委婉地下落,他伸手握住一拉,她旋轉著落入他的懷裏。
他吻下去,這一吻是生命的代價,為他死在自己的父皇手裏的悲劇拉開了帷幕。
三日後,他正抱著她,她卻忽然掙紮地推開他,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抱著她想要問怎麽了,就聽見父皇的怒吼:“逆子!賤人!”
她哭得肝腸寸斷,“皇上,您看見了是雍王殿下強迫臣妾的,他說皇上又老又醜,叫臣妾跟了他!您不信臣妾,臣妾願以死明誌!”韶清嬋說完就跳進了旁邊的水池裏。
夏帝趕緊叫人救韶清嬋,等韶清嬋一救上來,在夏帝的懷裏哭得梨花帶雨。夏帝疾言厲色地問:“逆子!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雍王卻愣然看著韶清嬋,被夏帝一喝,回過神剛要解釋,可夏帝一見,怒上加怒,拔出劍就朝雍王刺過去。雍王決然沒有想到夏帝會殺他,想躲已來不及,那一劍就穿心而出。
他倒下去的時候,還是疑問地看著韶清嬋,他從她的琴音裏聽出了巨大的悲傷,聽出了癡情的絕戀,她也從他的琴音裏聽出了他的心聲,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隻是他不知道,她的悲傷不是因為他,他的癡戀也不是因為他,為的是一個叫端木琮的男子。
沒有人聽見韶清嬋輕聲說:王,為你萬劫不複,我甘之如飴。我願意在絕望中沉淪苦海,永生得不到救贖。
阿離聽到“韶清嬋”三個字的時候,總是會感歎,這個女子要有多美,才能讓所有男人都傾心?要有多神機妙算,才能讓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要有多絕情,才能對誰都這樣狠心?
隻是阿離到帝都,不是為了韶清嬋,是為了找莫鳶,請她去看一場盛大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