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還如一夢中
李太後素來深謀遠慮,阿離嫁給墨昭太子,她斷無讚成的道理,縱然如今阿離對杭青桓死心塌地,焉知她不會與墨昭太子日久生情?明知會輸,就不能開局。
阿離淡淡一笑,“他既然不愛我,就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嫁給他。我從前最恨人家勉強我,所以我也從不勉強別人。說穿了,是太後不相信我。”
李太後反問:“姒姑娘覺得哀家應該相信什麽呢?”
阿離隻得解釋:“所有君王、儲君,都是有一對神獸比翼鳥保護的,若是隨隨便便就能殺得了,這天下豈不是早就大亂了?我修習《逆天術》雖能殺了比翼鳥,但重傷是免不了的。如今林昌意齊聚五大門派鎮派之寶之力,天河星圖是我們陰陽穀的鎮穀之寶,它的威力我很清楚。我若想殺了嬴墨昭,唯有讓他愛上我。再說,即使我殺不了他,也能在關鍵時刻牽製他。”
李太後聽後神情凝重,“為什麽你願意為南淮犧牲自己終身的幸福呢?姑娘叫哀家怎麽相信?”
阿離大略地講述了六百年前的那一段往事以及與杭青桓的一番糾葛,頗為匪夷所思,但李太後卻並不懷疑,唯有這樣,一切才是合理的。
阿離看著夜空,目光深邃,淒然道:“蔚哥哥既然不愛我了,我活著的意義就隻剩下給哥哥天下,完成他的遺願,為他守護南淮。對我來說,嫁與不嫁,或者嫁給誰,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李太後聽完,問:“你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王上和青桓呢?”
阿離傷感地一笑,“我已經打擾了蔚哥哥,我不想哥哥也為難,我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我要的是相愛的相守,而不是感動的收留。既然他們都不愛我了,隻要他們幸福就好。離開南淮,無論是對他們,還是對我,都是好的。”
李太後沉默半響,才問:“如果一早知道會是這樣的局麵,阿離,你還會選擇等待嗎?”
阿離看著殿外的桔梗花,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南淮的王宮也開始種桔梗花。也許若水長公主也喜歡上桔梗花了吧,所以南淮王想在整個王宮裏種滿桔梗花,就像當年哥哥為她在莘國的王宮種滿桔梗花一樣。
阿離黯然一笑,說:“若早知道,愛,原來是有今生沒來世的,若早知道,我的存在對他們來世來說是一場負累,六百年前,我就會從莘國九九八十一層的涅槃塔頂飛躍而下,那原本是命運給我的最好的結局。那樣,至少我們都是幸福的,至少我們的盡頭是深愛著的。而不是,要我一個人勇敢地活下去。”
李王後看著阿離像是看著女兒般,對阿離和藹地說:“阿離,其實琮兒與你並無血緣關係。”
阿離斬釘截鐵地說:“不!對我來說,哥哥就是哥哥!這世上,唯有他與我血脈相連,唯有親情永恒不變。既然輪回讓他前塵盡忘,那就換我來守護他,我會守護著他,如同星辰守護著皓月,如同土壤守護著桔梗,如同六百年前他守護著我一樣,我會給他天下。”
李太後憐憫地看著這個女子堅決的表情,這樣絕決的女子,立誌要為愛而生,而愛,是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所以她注定要被愛所傷吧。
所有人都對南淮王緘口不語,他們都覺得這是為他好,為南淮好。
太後親自去找南淮王,說阿離是容夫人流落在民間的公主,讓他下詔讓禮部著手讓阿離認祖歸宗,冊封公主。
南淮王聽太後說完,望著宮殿外的桔梗花半響不答話。南淮王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而風吹進來,一下一下拍打著他清健挺拔的身軀,他的衣袂在風裏一揚一揚,雜亂地翻飛。
李太後出言提醒:“王上?”
南淮王慢慢地說:“母後為什麽要封姒姑娘為公主呢?母後不是比我更清楚,認祖歸宗絕不是小事,莫說本就不是,就算是真的王室子弟流落在外,也曆來都不會正名,此事隻怕不妥。”
李太後簡單地說:“墨昭太子想與我們南淮結秦晉之好,在沁水大長公主府一眼就看中了姒姑娘。南淮與西陵聯姻曆來都是有的,想來這也是墨昭太子此番來南淮的一個重要目的。”
南淮王漫不經心地問:“她,願意嫁他?母後問過她的意思嗎?”
李太後笑道:“姑娘家總要嫁人的,她與墨昭太子也是很般配。說來,這事就是姒姑娘跟哀家說的,兩人互相一見鍾情。”
“哦?她自己提議的嗎……”南淮王輕輕地答道,過了會又問:“姒姑娘嫁給墨昭太子,不是對我們南淮很不利嗎?”
李太後篤定地說:“姒姑娘自有她的主張。”
南淮王點了點頭,隨口問:“母後這樣相信她,青桓也這樣相信她,能不能告訴兒臣這是為什麽呢?”
李太後緩緩說:“因為愛。”
拚盡一切愛一個人,應該是每個人都想做的一件事吧。既然要賭,就要賭大一點,要想贏得天下,這賭注自然不能輕,哪有下一兩注嬴一萬兩的道理?
南淮王聽著這個答案,出神良久,才說:“母後你收她為義女吧,她終究不是父王的骨血,就這樣定了。”
南淮王語氣不容質疑,他決定的事是沒人可以更改的,南淮王看似親和溫潤,但一旦他做了決定,一向是分外堅持的。李太後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什麽。
七月初十,一切從簡,一則國喪剛過,二則太過倉促,酬神祭祖,阿離被冊封為安樂長公主,隻是依舊住在沁水大長公主府。
當晚,太後宴請嬴太子,實則是墨昭太子攜阿離向太後提親,南淮王、若水長公主、杭青桓一眾作陪。杭青桓看著他們兩個走進來,不由自主地手握拳,又鬆開了。兩人一前一後,猶如天作之合,隻覺得,唯有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這樣的女子,也唯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這樣的男子。兩人站在一起,分庭抗禮,竟不輸對方半分。
墨昭太子黼衣繡裳,美玉懸垂,烏黑的發髻,套在一個精致的白玉發冠之中。一雙眼光射寒星,冰冷寒冽,有萬夫難敵之威風,他是最高貴最霸氣的狼王。
阿離著百褶如意月裙,纖細的手腕戴著白玉雕絞絲紋手鐲,發髻上插著金製鑲玉流蘇步搖,蓮步緩行,那流蘇搖搖曳曳。於是少了一份清冷的疏離,多了一點女子的明媚和貴族仕女的清雅。那樣風華絕代的女子,隻覺得芳澤無加,鉛華弗禦,在那一站,就是一道絕世的風景。
都說若水長公主為南淮第一美人,在阿離身邊一站,高下立分,從此這南淮第一美人就要換人了。
看得多少飽讀聖賢書的一眾大臣都直愣愣地忘了低頭,許久才緩過神來,連忙跪拜。
酒過三巡,墨昭太子起身朗聲道:“我與安樂長公主兩心相許,西陵想與南淮結秦晉之好,還望太後、南淮王成全!”
李太後一聽歡喜而笑,南淮王亦溫和地微笑,一派其樂融融的樣子。雖說隻是走個過場,可戲還是要做足的。
卻突兀地傳來一聲:“不!”是若水長公主,若水長公主慌亂地看著李太後,一直搖頭,示意不要答應。
“放肆!”李太後皺眉對著若水長公主喝道,然後轉頭對墨昭太子說:“我這女兒被我寵壞了,太子莫要見怪!”
墨昭太子客氣地回說:“若水長公主與安樂姐妹情深,她舍不得安樂遠嫁西陵,我自然是能體會她的心情。”
若水長公主看這樣,小臉都皺到一起了,極為焦慮不安,著急地轉頭看著南淮王,急切地叫喚:“王兄!!”
南淮王卻看著她淡淡地一笑,示意她不要再說,然後朗聲道:“太子與王妹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孤焉有不允之理,大家共飲一杯,慶賀西陵與南淮結秦晉之好!”舉杯一飲而盡。
於是大家共飲一杯,歡聲笑語,言笑晏晏。
阿離一個人默默地飲了一杯,隻看著南淮王,笑靨如花,他娶她嫁,終究是各不相幹了。杭青桓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若水長公主看看南淮王,又看看阿離,隻急得一個人跺腳絞帕子。到太後身邊,撒嬌地喊:“母後!”
李太後寵溺地看著她,轉移話題道:“女大不中留!要讓王上早點給你定門親事才是。”
若水長公主嘟著嘴,賭氣地說:“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