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角鬥士之怒
穆爾離開了自己主人的大宅,他回頭觀望建築的尖頂,上麵有一隻青銅製的展翅雄鷹,鏽跡斑駁。穆爾沒有去過艾布倫王國最重要的鷹嘴要塞,他不知道那裏的建築外觀是什麽樣,會不會也令自己如此壓抑。
白鷹團屬於鄧巴手中的私人武裝,穆爾是指揮官,指揮所在城內西南角,那裏也是白鷹團的駐地兼訓練場所,他正要回去。懷中的信件讓穆爾不舒服,盡管信封並不會像鋒利的武器刺痛他的皮膚。城裏的人都很忙碌,打仗是要準備物資的,無形的戰爭氣息也在折磨那些士兵的親人。不斷有人與穆爾打招呼,不斷有人行禮,穆爾隻是敷衍著點頭,他的內心五味雜陳。
長的黑也是有好處的,臉上的情緒不像其他人那麽明顯,十年了啊……
穆爾自嘲著,想起了自己的過去。他原本是南部某個海島上的土著,被海盜抓住並賣到艾布倫王國,兜兜轉轉落入競技場主的手裏。穆爾是個堅強的男人,他與人類戰鬥,與野獸戰鬥,也與各種怪物戰鬥,隻要他殺死對手就能活下來,因為看客們高興,競技場主能賺到錢,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
讓穆爾不曾料到的是,在競技場裏也能收獲友誼。競技場主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一隻牛頭人,穆爾與其他四名人類共同對敵,其中還包括一名女性角鬥士。生死關頭,幾人交出奢侈的信任,互相配合,互相掩護,以三人重傷的代價砍下了牛頭人的腦袋,全場歡呼,掌聲雷動。
然而競技場這種地方,消費的就是殘忍本身。穆爾與四個朋友最終刀劍相向,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武藝真的那麽高強,還是朋友主動選擇交出自己的生命——微笑著讓穆爾用劍插入他們的心髒。淚水在競技場裏是毫無意義的,直到麵對海倫,也就是那名女角鬥士。海倫放棄了戰鬥,她吻了穆爾,然後割斷了自己的喉嚨。穆爾在同一時刻體驗到命運的美妙和絕望,他抱著海倫的屍體,留下久違的淚水,毫不理會觀眾的抱怨和咒罵。
鄧巴出現了,他用贖金幫穆爾換來自由,也換來海倫的屍身。安葬海倫後,穆爾跟隨鄧巴回到了庫爾沙領地,他從領主侍衛做到警備隊長,後來又成了私兵的指揮官。穆爾對自己的主人非常忠誠,也非常盡職盡責,無論是剿滅怪物巢穴還是討伐強盜匪徒都算得上身先士卒。
穆爾一直覺得命運故意捉弄他,競技場裏的屠夫最後成為了領地居民的保護者。
“呦,這不是白鷹團的指揮官嘛。領主大人還沒下命令嗎?我都等不及要去瞧瞧公主的身段了。”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穆爾的回憶,穆爾冷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對方是受雇而來的四個傭兵團的首領之一——毒蛙傭兵團的弗洛格。
“領主大人下命令後,你自然會知道。”
穆爾淡淡回了一句,他不想跟眼前這個矮胖似青蛙的男人說話,尤其是對方談論公主時的語氣,穆爾極度厭惡。
“穆爾指揮官,聽說你一直不大讚同自己的主人動用武力,你原來不是角鬥士嗎?是不是來到這裏後,天天睡在女人的懷裏,膽子變小了?你可要注意身體呀,那些娘們身上的軟肉可有魔力,時間長了,你恐怕連劍都拿不起了!”
“哈哈哈哈,天天跟女人角鬥的角鬥士!哈哈哈!”
“就是就是,穆爾大人,我們可是好意喲!”
弗洛格身後是庫爾沙的白鷹旅館,又有三個人從裏麵走出來,語帶不敬,嘲諷穆爾。
毒蛙的弗洛格,屍鬼的古斯特,蝮蛇的威爾普,巨蛛的斯派德。四個混蛋,要不是你們跟著那隻臭老鼠慫恿主人,我或許還有機會勸說主人回心轉意。你們自己找死,還要拉上兩個領地的無辜居民,你們應該慶幸,沒有在競技場裏碰到我。
穆爾原本就黝黑的臉色看不出什麽變化,他沒有理會這幾個人,繼續邁步向前。
“等等,你是對我們不滿嗎?還是不屑於跟我們說話?”
巨蛛傭兵團的首領斯派德伸手攔住了穆爾。其他三個人隨即把穆爾團團圍住。
“讓開。”
穆爾冷冷的說道。
“大家都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裝什麽賢者?如果你怕了,大可以不做白鷹團的指揮官,我威爾普不介意為鄧巴大人效力。”
“我看啊,這家夥是被地獄馬的全軍覆沒給嚇著了,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比薩拉查和羅貝恩強多少。我們屍鬼的人個個視死如歸,不像某些人,名不副實。”
“我說穆爾指揮官,其實你不必擔心,白鷹團也不必出動,我和其他三位就能把公主帶回來,跟公主快活的時候,肯定會帶上你的!”
呲?一聲,穆爾同時拔出腰兩邊的長劍,四個傭兵首領嚇得連連後退。
“角鬥士從不用嘴爭論,要麽你們收回剛才的話,要麽就用手裏的劍說服我。”
穆爾長劍雙持,左右掃了兩眼。
矮胖的弗洛格跟其他三人交換了眼神,率先拔出了劍,其他三人跟著拔出自己的武器。
“我以為你們不敢拔劍呢,誰先上?你們不動手,就別怪我魯莽了!”
穆爾的話音未落,身形已經向前衝去,雙劍齊斬,動作極快,巨蛛的斯派德慌忙舉劍格擋,不料穆爾右腳踹向他的腹部,斯派德悶哼一聲跌坐在地。穆爾察覺身後的攻擊已至,轉身同時雙劍連擊逼退毒蛙首領弗洛格,此時蝮蛇的威爾普揮動斬劍怒擊,穆爾雙劍交叉格擋,而後大步推進,用右手長劍卡出對方劍閣的同時,抽出左手長劍刺向威爾普的頸部。威爾普大驚失色,他沒料到黝黑的穆爾動起手來,猶如戰鬥機器,招式高效又致命,他大吼一聲,使出蠻力揮動斬劍,驚險的擋住了攻擊。
“宰了你!”
屍鬼的古斯特出現在穆爾身後,傭兵大劍砍向穆爾的脖子,恨不得立刻讓對方腦袋搬家。穆爾的腦後就像長了眼睛似的,及時彎腰躲過攻擊。蝮蛇威爾普趁機舉劍下劈,敏捷的穆爾又及時向左翻滾,躲開了致命一擊。
“這家夥是猴子嗎?!”
“誰知道?!就是猴子那也肯定是南方海島上的黑猴子!”
古斯特和威爾普又驚又氣。
“他媽的,竟敢小瞧我!今天非要你命不可!”
從地上起來後的斯派德怒吼著衝向穆爾,穆爾將右手長劍當做標槍投擲,劍尖正對斯派德麵門。
“小心呀!”
毒蛙的弗洛格不禁提醒自己的“戰友”。
“好險!”
斯派德偏頭躲過飛劍,剛發出感歎,卻發現穆爾已經雙手握劍,跳在空中,大力劈了下來。
“呃……還不幫忙?!”
穆爾的全力一擊之下,斯派德抵擋不住,肩膀上的鎖子甲硬是被崩斷了鐵環,衣服上滲出鮮血,情急之下他隻得呼救。
其他三人正欲圍攻,卻聽見有人大喊:
“都住手!”
一個穿灰袍的中年男人出現在旅館門口,手持橡木法杖,緩步走了過來。
“穆爾指揮官,在下請你饒恕他們四位吧。他們隻是圖個嘴巴上的痛快而已。”
“你是領主大人請來的法師吧。”
穆爾扭過頭看著灰袍男人,手中的劍卻沒有放鬆力道,斯派德呲牙咧嘴卻不敢亂動,因為他知道,穆爾動作太快,可以輕易砍了他的腦袋。
“在下名叫灰鴨,也是受雇於鄧巴大人。您不要誤會,在下跟這四位不同,隻負責領地的守備工作,並不會參與任何征討行動。斯派德先生已經受傷,還請您收回武器吧,我相信他們都已經得到教訓。”
弗洛格、古斯特和威爾普三人雖然不甘心,麵露忿忿之色,但是穆爾的本領他們已經清楚,隻得按耐住再次動手的念頭。
穆爾慢慢的收回長劍,插入劍鞘,他看了斯派德一眼,眼神冰冷無情,然後他走到了灰袍男人的麵前。
“灰鴨?奇怪的名字,難道因為你喜歡穿灰色的袍子?”
名叫灰鴨的法師見穆爾收回了長劍,鬆了口氣,笑著說道:
“穆爾指揮官要是這麽理解也可以,名字隻是個代號,方便區分彼此而已。斯派德先生,請去包紮一下吧,其他幾位也請回去吧,鬧也鬧了,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大家都是為領主效力,利益是一致的。”
斯派德小心翼翼的挪動腳步,捂著肩膀走開了,其他三人立刻迎上去攙扶,頗有同一戰線的意思。
“給我等著!”
斯派德惡狠狠地說著,其他三人也是咬牙切齒的回望穆爾。四人剛走了幾步,穆爾的聲音傳來:
“站住。”
穆爾的話語平靜,可是四個傭兵首領卻都很聽話的停下了腳步。
“給我記住了,如果對斯洛福德發起攻擊,誰也不許傷害艾爾娜公主,包括那裏的其他女人。否則的話,你們會親身體驗‘黑色屠夫’花樣繁多的殺人手段。”
聽到穆爾的話後,四個傭兵首領沒有吱聲,走回了旅館。
看著四個首領走進旅館,灰鴨嘿嘿一笑,開始誇讚穆爾的劍術:
“沒想到這四個人聯手都沒從你這裏討到便宜。難怪鄧巴大人會把白鷹團交給你指揮。”
周圍的居民都在給穆爾鼓掌,有人撿到穆爾投擲出去的長劍,小跑過來遞還給穆爾。穆爾點頭道謝。
“主人多疑,但他對我有恩,也知道我的忠心,因此才會把指揮官的位置交給我。不像他們四個,純粹為了錢而已,日後有其他人付錢,他們會毫不猶豫的站到主人的對手一邊。”
“說得對,聽說你的前任就因為中飽私囊而被領主大人處死了。你是要回駐地吧?介意讓我同行,一路上聊點什麽嗎?”
“邊走邊說吧。”
灰鴨與穆爾並肩而行,穆爾並不討厭身邊的這個法師,他從對方身上聞不到血腥味,這種味道不屬於簡單的嗅覺範疇。
“穆爾先生,我知道您是反對開戰的。可以詳細講講您的顧慮嗎?擔心其他領地趁虛而入,還是怕領主大人損兵折將?”
穆爾沒有回答,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灰鴨趕緊補充道:
“我也是反對開戰的。這一點你可以輕易打聽到。從我的角度來說,白鷹團和傭兵傾巢而出,隻剩下警備部隊,會讓我的工作壓力增大。可以告訴我你的顧慮嗎?我不會給你下套,跑去領主大人那裏嚼舌根,沒人願意被角鬥士追殺。”
“法師會怕我這種使蠻力的人嗎?”
“為什麽不怕?龍都會被人類殺死,我不認為自己比一頭龍還要曆害。”
“灰鴨,你去過競技場嗎?如果你去過,就會明白我為什麽不想讓主人對斯洛福德開戰。我不願看著主人淪為別人的棋子。就像過去的我,隻是別人取樂的工具。”
“我明白。”
灰鴨柱著橡木法杖,他邊走邊看了會天空又接著問穆爾:
“‘黑色屠夫’是你的外號,穆爾不是你的真名吧?你的故事還在流傳,南部沿海地區的領地中,那些酒館裏偶爾會提到你。過去的競技場也都還在。”
“你不提我都快忘了自己在島上時的名字了。那個名字的發音很拗口,是一種黑色豆子的意思。穆爾是在競技場裏得到的名字,是別人送我的。”
“是你在競技場的朋友送的?故事裏有提到你曾跟對手交朋友。很抱歉,也許我不該多問,就我所知,那是個悲傷的故事。”
“時間會帶走所有的悲傷和喜悅,我不討厭你,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名字是海倫送我的。就在她死去的前一晚。”
聽到穆爾說不討厭自己,灰鴨很高興,他早就對穆爾充滿興趣,跟那四個傭兵首領比起來,灰鴨更喜歡穆爾,他希望跟對方搞好關係,畢竟他要長期在庫爾沙領地工作。
“我很榮幸,希望能和你成為朋友,一個武藝高超的角鬥士朋友,興許在關鍵時刻能救我一命。冒昧的問個問題,海倫應該不隻是你的角鬥士朋友吧?”
穆爾停下腳步,看著灰鴨說:
“海倫死前的那晚,把我變成了男人。她送給我這個名字,說穆爾(moore)代表著偉大和高貴,也代表著黝黑的顏色。競技場裏是沒有‘人’的,海倫希望我能活著離開競技場,她讓我發誓,要對得起她給的名字,活的像個人。”
灰鴨沉默了,他靜靜的聽著穆爾的講述。
“命運比任何怪獸都要殘酷,它無法被戰勝。我們都沒想到,第二天的對手就是彼此。灰鴨,你懂那裏的規矩吧?隻允許活一個,海倫知道我不會動手,她也不忍動手,可結果就是我們都活不了。她吻了我,咬破我的嘴唇,叮囑我記住名字的含義。後來的事,你應該知道。”
“真的很抱歉,穆爾指揮官,我的好奇心等於在你的傷口上又割了一刀。”
穆爾拍拍灰鴨的肩膀,繼續前進。
“灰鴨,告訴那四個人,我沒有開玩笑。有人敢對女人動手,別怪我做回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