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混血的梅麗安
謝爾特覺得公主的問題很突兀，而且答案又是眾人皆知的，他認為艾爾娜應該是想到了什麽。
“艾麗，你真的隻是隨便問問嗎？”
“我又想起父王了。”
艾爾娜和謝爾特已經來到大廳，但是公主並不急於用餐，而是走到大門附近的立柱旁。
“你喜歡聽故事嗎？謝爾特。”
“王室的故事嗎？”
謝爾特也走過來，他知道艾爾娜有心事要吐露。公主點點頭，繼續說道：
“要是父王還活著，也來到這裏，認識了謝爾特，他肯定會羨慕你，羨慕你和尤拉。因為國王隻能娶一位妻子，也就是王後，具備繼承權的男性王室成員同樣要遵守此項規定。”
難道老國王還想多多益善嗎？嘿，真是個風流的老頭。啊，我真不該這樣想……奇怪，我今天是怎麽了？以前從不這樣啊……剛才還盯著艾麗的領口看，真是過分。
想到國王已經離世，又是艾爾娜的親爹，謝爾特覺得自己的想法顯得太不尊重，再回想自己在廚房裏的舉止，謝爾特既覺得慚愧，又覺得奇怪。他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反常和出格，似乎稍稍突破了心中的某條線，意識到這點後，惶恐隨之而來。
“艾麗，在廚房的時候，那個，很抱歉，請原諒我。”
忐忑的謝爾特低頭致歉，卻沒有講清原委。
“怎麽了？為什麽要道歉？”
“我，我在廚房的時候，舉止不當。”
“是指窺視我的領口嗎？”
啊啊啊！艾麗原來早就發現了！真想挖個洞鑽進去！我真是該死……
懊悔不已的謝爾特恨不得鑽進地縫，他的手不安的搓著，低頭不語，等著接受公主的責罵。
“沒關係，看在你主動認罪的份兒上，我就不追究了。謝爾特你的年紀正是最衝動的時候，會有這種舉動也是可以理解的。”
“真是對不起，艾麗。我覺得自己很下流。”
謝爾特還是低著頭，認錯的態度很誠懇。
“我們都很年輕，難免會犯錯誤的。謝爾特你不要過於自責，就算是賢者，也未必是無暇的。況且……我是艾布倫的公主，論身材樣貌應該不會比尤拉差吧？就當是我的美麗惹得禍吧。”
公主說完輕聲笑了起來，謝爾特還是處在悔恨無比的狀態，耷拉著腦袋。艾爾娜故意岔開話題：
“我的故事才剛開頭，你還要聽嗎？”
“嗯……”
“請打起精神，你不是答應要做我的朋友保護我嗎？失去信心了？”
“唉……我不會再犯了。艾麗小姐，請繼續說吧。”
“父王跟我講過他以前的生活，在他尚未繼承王位之前，愛上的是位朝夕相處的侍女，就像莉婭這般年紀。”
謝爾特終於抬起頭來，艾爾娜笑容柔和，沒有責備。
“你的父王應該是沒有娶這位侍女吧？伍爾夫說過，國王要娶妻，是要經過元老院同意的。”
“是呀，所以第一任王後並不是那名侍女，而是十二席中某位元老的女兒。令人遺憾的是，首任王後因為難產過世了。後來父王又迎娶了第二任王後，唉，你能猜到她大概的身份吧？”
公主靠在立柱上，正在拍掉手掌上沾著的麵粉。
“我猜又是哪個老不死家的女兒吧？”
“咯咯~你這樣罵那些人，不怕被砍頭嗎？”
“讓他們來唄，反正他們已經先動手了。”
“那你可要保護好我，雖然我並不怕死。”
“我發誓，誰敢對你動手，他的下場會跟羅貝恩一樣。”
謝爾特上前一步，咬著牙說道。艾爾娜抬頭看著謝爾特的眼睛，輕聲說：
“我相信你。”
等著用餐的瑞托看著謝爾特和公主在拐角處說著什麽，就對兩人喊道：
“謝爾特！你們在聊什麽？大家都等著你們吃飯呢！”
真是怕了這個瑞托……
謝爾特在心中抱怨對方，嘴上還是客氣的回答：
“請各位先用餐吧！我和艾麗小姐正在商量要緊的事情！”
伍爾夫也順著謝爾特的意思，讓大廳裏的人先行用餐，不必再等。早已餓了的人們開動起來。
“謝爾特，我的母親是第三任王後。”
“那第二任王後呢？難道？”
“失蹤了，一直沒有被找到。父王說自己還是很喜歡對方的，他傷心很久，這件事情成了無頭懸案，到如今也沒線索。再後來，父王遇到了我的母親，落影城中一個普通的女子。為了名正言順，堵住十二席的嘴，父王賜予母親一家貴族頭銜。謝爾特，事實上我的身份並沒有那麽高貴。”
真是不容易，國王居然沒法輕易娶自己心愛的人，就因為身份。可是身份頭銜有那麽重要？一劍戳下去不都是一個窟窿？
“艾麗你很在意那些嗎？”
對於謝爾特的問題，公主隻是搖了搖頭，她的黑發在飄動的時候又散發出特別的香味，謝爾特皺了皺鼻翼。
“你看我，還不如你。我是個私生子，也沒有什麽貴族頭銜，還不是活的好好的？大家對我都不錯，至少在斯洛福德是這樣的。”
“謝爾特，我不喜歡公主的身份，就像母親不喜歡王後的身份一樣。大臣和元老院的十二席背地裏都瞧不起母親。母親願意接受王後的寶石頭冠，是因為她愛父王。父王曾經開玩笑說，如果他是個平民就好了，也許他可以踏上冒險的旅途，獲得寶物和名聲，然後娶心愛的女子為妻，在某個小村莊快活的過下去。”
我真是對不起老國王，剛才不該把他想的那麽齷齪。原來他是個很浪漫的男人呢，也許他根本不在乎王位，隻想追尋有趣的人生，可他終究是國王，必須為了我這樣的子民擔負起責任。命運真是可恨，為什麽不能讓艾麗一家三口作為平民生活呢？那樣一定會很幸福吧。命運啊命運……卡爾你真的很偉大，希望有天你可以完全掌握命運的奧秘，讓所有人，不，讓整個世界都能完美和諧的運轉。
公主吐露的心事引起了謝爾特對命運的思考，他想起了卡爾，那個立誌看穿和掌握命運的男人。
黑境，上層居住區。
卡爾正對幾十名傭兵下達命令：
“你們什麽時候才能不讓我失望？今天起，青足龍蛇的所有成員都要住在黑境，先去把居所都打掃幹淨。”
傭兵們一言不發，領命後就散開了。
“現在把他們叫來是否太早了？什麽都沒準備好呢。”
矮人火銖走了過來。
“這裏太安靜了，叫些人來陪你不好嗎？謝爾特那小子剛剛對我的理念表示了認同，恐怕這是今天唯一能讓我開心的事情。”
卡爾用手撫摸著發光的荷葉狀植物，心情不錯。
“您又在窺視他的思想？”
“我可沒那麽閑，是種在他靈魂裏的渡鴉傳來的訊息。真是諷刺的很，我在誠心實意的幫謝爾特，賽普恩斯卻等不及了。”
“賽普恩斯做了什麽？”
“應該說是魔典，它已經開始影響謝爾特的言行了。火銖，我跟你說過的吧，關於人類的公主。”
“艾爾娜，她跟謝爾特之間發展到什麽地步了？”
“謝爾特與艾爾娜根本就沒好上。這說明露米娜沒有強行插手。哼，賽普恩斯真以為梅麗西斯不在，自己就成了最有話語權的神祗？它所掌握的知識並沒有讓神識變得強大，它所倚仗的洞察力帶來的是無盡的傲慢。”
火銖揪著胡子，陷入思考。他的皮帶終被調整完畢，褲子不再往下掉。思索良久，矮人抬頭問道：
“大人，您那天冒險幫助謝爾特，是因為賽普恩斯插手了？”
卡爾的麵龐在植物發出的淡淡光暈下，顯得如夢如幻，他低頭看著火銖說道：
“賽普恩斯和我都能看到一部分的命運之網，但你知道，我和它都無法看到全部，不能幹涉最終的結果，因為命運本身有自洽的能力。不過嘛，這不妨礙我們稍稍拖延對方的腳步，賽普恩斯希望將謝爾特推到對它有利的命運之途，我亦然。它想讓謝爾特的情人屈辱而死，再授意魔典給予幫助，讓謝爾特依賴魔典，尚不成熟且失去理智的小鬼會更容易被控製。”
“我聽懂了，除掉謝爾特現在的情人，憑著人類公主的臉蛋和身材，他們兩個遲早會成為戀人。唉呀，從我這個矮人的角度來說，賽普恩斯也太過分了。”
“過分？火銖，你搞清楚，賽普恩斯是高高在上的神，謝爾特現在就是個無足掛齒的人類。退一步講，我的老朋友就算知道謝爾特的秘密，也不會改變計劃，隻會變本加厲的控製謝爾特。”
“大人，其他神祗不會同意賽普恩斯這麽幹吧？”
“其他的蠢貨都未必了解賽普恩斯真正的想法，指望他們？哼……火銖，讓我們去迎接第一位同伴吧。”
卡爾轉身朝遠處的黑鏡大門走去，火銖下意識的提提褲腰，跟了上去。
黃銅色的巨大金屬門伴隨著機關開啟的聲音慢慢提起，出現在門外的是密林中的那個女人，她仍然光著身子，女人的肩膀上站著一隻渡鴉。
“呀——呀——你麵前這位穿紅袍的大人，擁有改變命運的力量，去吧。”
會說話的渡鴉隨後撲棱翅膀飛走，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女人與卡爾對視，沒有羞恥之意。卡爾旁邊的矮人火銖扭過了臉。
真是個好苗子。
卡爾暗暗稱讚女人，然後伸手按在了女人的胸口。女人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她以為卡爾要做其他男人對她做的事情，她閉上了眼睛。讓女人沒想到的是，卡爾很快就收手了。她感到體內涼意陣陣，久違的暢快感洋溢全身，睜開眼睛後，女人觀察自己的身體，發現所有疤痕都已經消失無蹤。
“我的身體和傷疤，你，你是誰？”
卡爾打了個響指，一張幹淨的毯子落在女人的頭上。
“先遮住身體，稍後再幫你找衣服。歡迎你的到來，我身邊的矮人名叫火銖。先進來吧，請跟我來。”
沒有再交代什麽，卡爾轉身回去了，矮人火銖也趕緊跟上。女人心中情緒複雜，對卡爾有了期待，她裹好毯子，遮住身體，走入黑境。大門伴隨著聲響緩緩落下。
卡爾來到先前跟火銖聊天的地方，站在那株發光植物旁邊，他微笑著問女人：
“我叫卡爾。渡鴉已經告訴過你，我可以改變命運，至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是這樣。可以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嗎？”
“賽琳克麗。賽琳是精靈的名字，克麗是人類的名字。”
女人小聲的回答卡爾，她已經不再害怕，卡爾的相貌比男性精靈還要漂亮，聲音比任何男人都要溫柔。
“多麽分裂的名字。它會時刻提醒你過去的遭遇，來到這裏，你將開始新的人生，我可以送你新的名字嗎？”
“嗯。”
“那麽，讓我想想。”
卡爾很認真的思索，女人乖乖的等待。
“叫你‘梅麗安’可以嗎？這是一個故人的名字，我希望能為你帶來好運。”
“我是梅麗安，多謝你，卡爾。你叫火銖嗎？你好，我是梅麗安。”
“哦，哦，你好，大人給你的名字可是有著很重要的意義，咱們今後就是夥伴了。”
火銖很意外，眼前的女人都沒有思索，立刻接受了卡爾給予的新名字。
“梅麗安，我可以請你做一件事嗎？請你將手放在這片葉子上。”
梅麗安雖然不明白卡爾的意思，但她毫無猶豫，很順從的來到卡爾身邊，用左手攥住毯子的兩角後，騰出右手伸向發光的葉子。當她的手觸摸到葉子後，荷葉般的葉片光芒大增，輕輕搖曳。
“喔！大人，您可真是慧眼識人！”
矮人驚訝的說道。
“哈哈哈，梅麗安，你擁有超越種族的天賦，卻無法被這個世界善待，命運簡直不可理喻。原本你會悄無聲息的死去，現在不同了，你會成為我的好幫手，我們將一起創造嶄新而又完美的世界。”
卡爾的手伸向梅麗安的臉頰，梅麗安靜靜的站著，感受卡爾手掌的溫暖，雙目濕潤，隻因她從未體驗過這種美好，悲慘的過去不斷於腦海重現，梅麗安隨即淚如雨下。
卡爾輕輕將梅麗安摟入懷中，不斷摸著她的腦袋，給她安慰。
“梅麗安，你要記住，世上還有很多像你一樣的個體，不同種族，不同麵貌。他們沒有做錯什麽，卻從來到這個世界伊始，就被安排了悲慘的生活軌跡。想想吧，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為什麽？都是因為命運，阿卡斯克創造出的整個世界都受命運的束縛，而然命運本身就是件糟糕透頂的作品，毫無美感，毫不協調，毫不合理！”
“記住，將來我們要做的事情，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拯救所有被命運折磨的個體。你願意幫助我嗎？願意幫助和你一樣遭遇的個體嗎？不分種族，不分樣貌，你願意嗎？”
聽著卡爾的講述，梅麗安在對方懷中不停點頭，她無法開口，因為她哭的厲害，十九年的悲傷和痛苦在這一刻被完全釋放出來，就連矮人火銖也不停歎息，他不清楚眼前的女人具體經曆了什麽，可他能從梅麗安的哭聲中體會到無盡傷痛，火銖摸著手指上的戒指，想起了逝去的戀人托嘉。
黑境入口處的大門發出聲音，再次打開，進來的是位穿黑袍的老人。隨著大門緩緩落下，老人已經向著卡爾所在位置走來，沒走幾步，老人身形閃爍消失無形，下一刻突然閃現在卡爾身旁。
“多走兩步和催動瑪納比起來，哪個更累？”
“當然是走路更累啦，我年紀太大了，就連走路都可能會弄斷骨頭。”
老人和卡爾相熟，他的臉上全是褶皺，頭發和胡須白又長，黑色長袍很樸素，沒有任何花紋。
“這個就是你說的好苗子？”
老人低頭看著卡爾懷中的梅麗安，有些懷疑。
“眼見都不一定為實，你還是自己驗證吧。”
梅麗安已經不再放聲大哭，她正在抽泣，聽見陌生人的聲音後，梅麗安抬頭看向老人。
“模樣真是好看，是混血的女孩吧？人類和精靈的？”
一邊說著，老人伸出手臂輕撫梅麗安的頭頂，他的手臂被皺巴巴的老皮包裹，顯示出他的蒼老。
“不錯不錯，相當不錯，哎呀，真是不得了，簡直可以與我比肩，不不，這丫頭會遠遠超越我，她會成為這片大陸上最強的女巫師。哈哈哈哈，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老人不斷提升對梅麗安的評價，讚不絕口，驚喜讓他開懷大笑，眼角的皺紋比褐色山脈還要綿延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