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死門1
連綿下了幾日小雨,天兒一日比一日冷得厲害,還當緊跟著要下雪了,不曾想又忽然有了大太陽。
自邑王妃擊鼓鳴冤,狀告邑王之事了後,宋清歡連著七八天未曾出過門了,可王府裏頭的熱鬧卻是一日都未曾斷過。
眼見下了好幾日的雨好不容易放晴了,張雲微趕緊給宋清歡下了帖子,邀她去城郊的弘法寺上香祈福。
宋清歡還是那日在流朱街救下旭哥兒見過張雲微一回,後頭生的那許多事倒是再沒機會見過,帖子送了來,她便也沒拒絕,第二日一早便套了馬車同張雲微一道往弘法寺去。
魏家在京都並無宅院,魏修明要參加明歲的秋闈,總在承恩伯府住著也不好,她便先行回來打點,將自個陪嫁的小院收拾出來,隻等夫君到了便搬進去。
張家的馬車自金魚巷出,經過流朱街同宋清歡匯合。
邑王府的事兒鬧得整個京都都沸沸揚揚的,張雲微一直想探望探望宋清歡,卻不好上邑王府去給她添麻煩,這才忍了這許多日。
王府的馬車一到,張雲微便要丫鬟婆子扶著下了張家的馬車,往王府馬車上去。
兩人一見麵,張雲微便將宋清歡上下打量一番,見她神色如常,並無深閨婦人苦大仇深的怨婦之相,心下頓時一鬆。
宋清歡盤腿而坐,將沏好的茶水遞到案幾的另一邊,笑道:“雲微姐姐這般看我,可有將我看出朵花兒來。”
張雲微今兒沒帶旭哥兒來,聞言也一笑,盤腿坐到宋清歡對麵去,素手執杯子,抿了口茶水,聲兒溫柔道:“原來你也不是這等張揚的性子,我也是怕你吃了虧。”
又道:“這些日子,街頭巷尾說得都是邑王府,我老早便想去探探你,可又怕同你添了麻煩,這才拖到今日。”
宋清歡一笑,渾不在意道:“雲微姐姐哪裏用這般小心翼翼的,指不定過幾日我這邑王妃的頭銜都要摘給別個了。”
張雲微低眸喝茶的動作一頓,猛的抬起頭來,言語間帶著幾分責怪:“胡說什麽呢。”
頓了頓又道:“邑王殿下他,他當真寵妾滅妻?當真同傳聞那般欺負你?”
整個京都城走到哪兒都是閑談邑王府的笑話,正所謂人多口雜的,說得多了,自然也變了味,說成甚樣的都有。
宋清歡可沒那些個傳聞裏頭的那麽慘,當下連忙道:“那也不至於,若是真同傳聞那般的話,邑王府隻怕早叫我一把火給燒了。”
她道:“我同邑王殿下兩看生厭,又生了這許多事來,想要修好是不大可能的了。”
“不過是覺得,餘生還這樣長,將自個的一輩子都耗在這樣的渣渣身上,委實不值得。”
張雲微是按著世家大族裏的姑娘照著養大的,自小到大被灌輸的便都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樣三從四德的規矩。
早些年她同宋清歡最是要好,可從來也沒聽過她如今這樣的言論,一時間竟覺得心頭翻湧,不曉得說甚個好。
若換了她遇到這樣的事兒,怕是再不敢想這些的,哪怕再苦也隻得打落牙齒吞下肚,不敢妄想別的。
沒曾想,便是一局死棋到得宋清歡手裏,也能叫她走出一條血路來。
心裏掀起波瀾,可擔憂不減:“自古以來對女子多有不公,若是將事兒鬧得太大,那你日後可當如何?”
“走一步且算一步罷”宋清歡眉眼一低,岔開這個話頭說些別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能叫人走出一條活路來的。
弘法寺乃城郊千佛山上,馬車出了城中便通暢許多,可也顛簸得多了。
張雲微久不來京都,去到哪兒都能升起興致來。
千佛山山路陡峭,馬兒吃力行得極慢,她撩起簾子來,瞧見那山上還未散盡的霧氣,抿唇一笑:“自打定了親事,我便再沒來過這兒了,如今再瞧,便好似不過昨兒的事一般。”
世家子弟求姻緣,多是有了想法的,便通個信,借著女眷燒香祈福的由頭,在寺廟裏見一見,互探心思,若是可行,便著後生上前行禮,見上一見,若是不合適便客氣兩句。
自古來,但凡不是家世人品相貌太差的,便都能成事。
那會張雲微同魏修明便也是在這弘法寺裏頭相見,少年英姿勃發,少女嬌羞溫婉,兩家一拍即合。
兩人成親多年,膝下一子,夫君又是個上進的,婆母偶爾有些刁難,可到底是向著她的,隻除了那件事叫人糟心,便再沒得不滿意的了。
宋清歡見張雲微麵色微紅,便知她想到了甚個事兒,彎唇一笑,故意打趣她:“雲微姐姐當年也是在這兒遇見姐夫的吧,說起來這弘法寺也算姐姐的紅娘呢,一見便是一生。”
“去你的。”張雲微嬌俏一笑,可眉眼裏卻是掩不住的風華。
馬車上到千佛山之頂,眼瞧見那恢宏氣勢的弘法寺就在跟前時,便已近午時了。
寺內的齋飯要到正點才開,趁著時辰還未到,兩人便結伴去了正殿。
張雲微想求的太多,可又怕過於貪心,到得最後便隻求魏修明明歲高中,闔家安康。
她自個求了,便轉過頭來看宋清歡,見她還跪在蒲團上一動不動的,便問:“你怎麽不拜?”
宋清歡眨巴眨巴著眼兒,一時之間卻不曉得要求甚個好。
過得半響才垂下眼眸,對著正殿塑金身的佛像拜下去,默念:“求蕭蔚早死早超生。”
弘法寺乃大瀝第一大寺,寺中的齋飯也不俗,宋清歡連用了兩碗這才擱筷。
張雲微自打生了旭哥兒身形便不如以往,是以每日不敢多用,可瞧宋清歡用的歡,便也多用了小半碗。
她貼身伺候的紅央也跟著笑:“夫人同宋,邑王妃一道,連飯食都能多用些,日後還要多同王妃走動走動才是。”
宋清歡跟著笑:“可得,不過我是個窮鬼,飯錢可得你家主子付才好。”
說說笑笑兩句,又趁著天色還早,便趕在回程前,兩人圍著弘法寺隨意走走。
城中往弘法寺來路途不近,旭哥兒又在府中,張雲微放心不下,並沒有打算在弘法寺過夜的心思,宋清歡自然隨她一道。
張雲微身子嬌弱,行得一小陣便氣喘籲籲,宋清歡拉著她向前,笑道:“看姐姐都嬌弱得如風中的花骨朵一般了,還要節食維護身形。”
捏著她手腕的脈搏探得一回,又道:“姐姐氣血雙虛,更不該虧待自個的身子才是。該吃的得吃,該補的得補,除此之外還要多走動走動,這樣才不至於身子嬌弱,每入秋冬之季便染風寒。”
張雲微還未開口,紅央便驚得一拍手:“王妃的醫術當真高明,我們夫人便是每到秋冬身子骨便不好,前些日子要回京都才在厲州病了一場。”
又勸道:“夫人覺得厲州那些大夫的醫術不行,可總得聽聽王妃之言吧。”
“多嘴。”張雲微斥一句,麵上染了兩分薄怒,卻咬著牙不說話。
她身子不好,請過好幾回大夫,所說之言皆同宋清歡所言無二,她自也曉得自個毛病出在哪兒,可,可若不節製約束自個,她怕舊事重演一回。
張雲微斥責一句,紅央便再不敢說,宋清歡曉得怕是有些事不能對人言,便瞧了瞧天色:“我看天色也不早了,秋冬之時白晝短,咱們回吧,免得一會山路不好走。”
歸時,張雲微明顯有了心事,心情不比方才。
宋清歡便也沒同她乘坐一輛馬車。
她今兒起身早,一上車便靠在車壁上打盹,馬車還未走多時,烏雲便遮了日頭,頓時驚天雷滾滾,下起了傾盆大雨來。
山上霧氣本就中,雨勢又大,前路壓根看不清,千佛山山路陡峭,縱然車夫是個老手,卻也寸步難行。
踏雪坐在車轅上,叫雨水濺濕衣裙,得了前頭紅央的傳話,這才進了馬車,拿帕子掃著身上的雨水:“姑娘,魏夫人說這會雨勢太大了,咱們把馬車靠邊歇一歇,待雨勢小了再走。”
“好。”宋清歡應下,想著張雲微身子骨不好,便又吩咐踏雪尋些車廂裏備用的炭火送回過去。
雨勢浩大,踏雪用布袋子裹了碳抱在懷裏,舉著傘才下車,馬車便不知作何驚了起來,揚聲驚叫幾聲,馬蹄一揚,瘋一般的跑了起來。
幸得張家的馬車已經挪到了邊上,這才沒撞到。
宋清歡坐在車廂裏,被顛了個狗吃屎,嘴巴都被蹭壞了一塊皮,滿嘴的鐵鏽味。
好不容易抓緊了車窗穩住身形,便聽得外頭傳來一個男人拔高的聲音:“快跳車,不然隻有死路一跳。”
“跳跳跳,往哪跳……”宋清歡聲音發慌,來不及想外頭那人究竟是何人的聲音,趕車的劉平又去了哪兒。
山路陡峭,側邊皆是峭壁,大雨中,那男子一刀砍掉套車的馬繩,一腳踹開車門,本想拉宋清歡一把,沒曾想卻反被她往後拉了一把,抱了個滿懷。
車轅落地,失了平衡,宋清歡還不及反應,又猛的撞進他懷裏,兩人失了先機被甩出馬車,撞斷枯樹跌入峭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