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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零章 將要離開的人

  唐鄭敏看十八叔低頭不語,又說:「我們是叔伯兄弟。有句話我可以明白跟你說。上次你開口向我借錢,我不是沒有,但不想借。以後,如果家裡真有困難,你開口,我不會推!要還是那樣的事,也別找我開口了。」


  十八叔臉上有些發燒,點頭說:「二哥,我明白的。」


  上次十八叔相當於是賭,在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戒賭」之前,沒有人會願意借錢給賭鬼。就算是兄弟也一樣。借錢給給賭鬼,不是在幫人,而是在害人。


  這一點,十八叔也知道。塘尾村的唐氏祖宗留下了組訓:族中子弟不得賭博,若有所犯,家法處置,無論親緣遠近,族中子弟不得資助好賭者。


  有這條祖訓,塘尾村不是沒人賭博。在改革開放之前已經一百多年沒出過賭博敗家的人。到了改革開放,村裡反而是重新有了賭博的風氣。不過如果誰賭博數錢了,不管要死要活,也別想有人會借錢給他。


  而十八叔也覺得自己丟臉。


  組訓畢竟還是組訓,唐氏孩子在十六歲算是成年,不管男女都要在祠堂背誦組訓的。只不過家法處置這一條現在用不上了。


  如果還是在宗族時代,他那次的情況,肯定是要打板子,甚至是要被去宗的。也就是要被宗族除名。


  所以村裡人,甚至是親兄弟都沒人願意借錢給他。他都不敢有什麼怨言。如果不是他回家有浪子回頭的意思,村裡人可能都不會管他。


  之前村裡的鄉親對這個賭碼不算是賭,但出他這個反面例子。村裡的老人找到了前任村高官和現任書記唐浩坤,要他們整治村裡的風氣。


  作為反面例子,十八叔自覺很是丟臉。不過村裡賭碼的卻是少了,不是完全不讓賭,那也控制不料。大部分的鄉親在縣裡做出的專項宣傳之後,雖然還有人賭。但通常都是看準了覺得有把握,然後買上一二十塊錢,多不過一兩百。都不敢想著靠這個發財了。


  十八叔雖然覺得自己這次臉沒算白丟,但他覺得自己在村裡這樣待著不好。這次來唐浩澤家,他其實是想想求唐浩澤。


  他遲疑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唐浩澤看他這情狀,就知道應該是知道自己回來了才特地上門的。但他也沒有主動開口問。家裡,還是唐鄭敏做主的。


  十八叔雖覺得不好意思,但想到家裡的情況,說:「二哥,上次兄弟們幫我出頭,還借了錢。只是眼下村裡家家都過上了好日子。就我家這樣,是我活該。雖然經合社每年都有分紅,但要分紅我一分不用也要幾年時間才能還清你們的錢。」


  唐鄭敏也聽說了,十八叔不僅吃了上門鬧的那家人的單子,還吃了一個混混的單子。那混混找了自己的老大出頭。後來在十八叔家潑油漆的就是他們。


  按照法律,那筆錢十八叔是不用賠的,因為那是違法所得。不受法律保護。但有些事不是按法律就能做的。


  聽說那些人後來也來鬧過。特別是十八叔放回來后,鬧得很厲害。


  最後還是村裡人幫著將那筆錢賠了。村裡人也不管法律是怎麼樣的。他們只知道十八叔賴賬跑路不對。現在人家上門要錢,他們也只能護著十八叔一家不讓吃了虧。但也說不出不給錢的話。


  那些人知道塘尾村不好得罪,也不敢鬧得太大。


  最後村裡幫著出面,和那些人談判。雙方最終商定十八叔只給八成。十八叔家沒錢,之前買的車子頂債,不夠的部分叔伯兄弟一人出一點,將這事了結了。


  唐鄭敏擺手說:「現在各家都有錢,誰也不等著那錢用。」


  他們村裡的鄉親,哪一家每年沒五萬以上分紅?可以說,村裡各家就算一年都窮得吃不起飯,但到了年底也能過一個很肥的年。更不要說各家本來就有自己的收入。不至於坐吃山空。這幾年誰家沒點積蓄?

  可唐鄭敏越是大方,十八叔卻越是心酸。如果不是他犯錯,他家也是和唐鄭敏說的那中不等那錢用的家庭。


  但是現在他家一下子成了村裡最窮的一家。這如果是之前,大部分人都沒什麼錢,還不會覺得怎麼樣,苦就苦一點。


  但現在村裡別人家都過得紅紅火火的,就他家是例外,大人還沒什麼,熬一下就過了。但家裡窮不說,自己還成了反面教材。他家孩子最大的才十三歲,小的兩個也已經懂事了。正是最敏感的年齡,他擔心自己還留在村裡,村裡人難免會說幾句。自己孩子聽多了,難免會長歪了。


  「二哥,我想做點生意。」


  唐鄭敏一聽,問:「你有什麼打算?」


  「我聽人說珠三角那邊做建築很不錯。我想拉些人自己做工頭。」


  唐鄭敏想了一下,說:「現在海里魚蝦少了,做海也賺不了多少錢。那也是個路子。不過做工頭和做泥水工不一樣。你做不做得來?」


  「我二連襟有這方面的經驗,他在珠三角有朋友,找到了一個八百萬的工程。不過他本錢不夠,想找人合夥。我就去和他談了。他也願意幫我一把,但是他也說了,如果我沒有本錢,我只能是跟著做管理,給我開工資,而不能做合伙人。因為其他合伙人肯定不同意。」


  唐浩澤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八百萬的工程,怎麼也要墊付三四百萬。十八叔想和他連襟合夥,總要出些本錢。這是想來跟自家借。


  不過他就算是明白了,也沒開口。雖然家裡他最有錢,錢都是他賺的,但在家裡,唐鄭敏才是一家之主。他不好在父親開口之前多說什麼。


  唐鄭敏也聽出十八叔來的目的了,問:「那你需要多少本錢?」


  「我連襟說,那個工程大概有兩百萬左右的利。他不想找太多人合夥。最多三個。工程要先拿出三百萬,之後的錢可以從業主那裡要些工程款周轉,或者再借一點錢。如果我要合夥,最好不要少於三十萬。」


  唐鄭敏又問:「你合夥了,自己也要去跟著?」


  「嗯,去。」


  唐鄭敏看了一下兒子。看到兒子微微點了點頭,他對十八叔說:「既然這樣。我先拿三十萬給你。如果你想再多些,就和其他兄弟說一下,他們多少也會幫你。如果你不好開口,這三十萬,你也可以拿去合夥了。」


  「謝謝二哥。」十八叔點頭說。「我這是第一個來你這裡,還打算找浩明浩坤他們談談。」


  「是該去他們談談!那你將銀行卡號給我。等下,我讓浩澤去將錢轉你卡里!」


  十八叔沒帶銀行卡過來,說:「等下我將卡號發你手機。二哥,這錢兩年內我一定還你!」


  「行了,我們不用不說這些。你做生意也需要本錢。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三十萬雖然不少,但我家也不等這錢用。你這幾年留著錢當本錢,等生意做大了再還也不晚。」


  十八叔只點了點頭,又坐了一會,就走了。應該是去找其他叔伯兄弟家了。


  唐鄭敏在快吃午飯時收到十八叔發來的簡訊,上面有一個銀行卡號。就將簡訊息轉發給兒子,說:「吃了飯,你就去信用社將錢轉給你十八叔。」


  唐浩澤點頭,說:「等下我就去。」


  他家的分紅已經轉到他的名下了。他想要給錢家裡,但是給多了,唐鄭敏不要。


  唐鄭敏兩夫妻養了跑海鴨,生的鴨蛋一年也能有幾萬萬的收入。另外還有前兩年經合社分紅中留出了一部分。他們只要唐浩澤每年十萬存起來。


  這些錢他們夫妻打算存著。等哪個孩子有需要了,就給哪個用。如果孩子都不需要,他們就留著自己老了以後慢慢花用。


  吃過午飯後,唐浩澤就去了鎮上農村合作社,將錢打入了十八叔的卡號。他正要上車回家,卻被人叫住了:「浩澤!」


  「表哥。」唐浩澤看到喊自己的人,就頓住動作笑著說。「吃了沒?」


  「這不剛吃飽。」程祥棟這是剛從鎮上唯一一家酒店了出來。他笑著說。「你這是要回家?」


  「來銀行辦點事,已經辦完了。正想回家。」


  「有要緊的事沒?沒的話,到我辦公室里喝杯茶。我正好有點事想和你談談。」


  唐浩澤知道這表哥未必是專程想和自己談什麼,大概是遇到自己才有這個想法。不過這個表哥在過去幾年時間裡,和他們家走動得相當密切。所以他也沒拒絕,說:「好啊。表哥上車。」


  這時還沒上班。程祥棟帶著唐浩澤來到書記辦公室。政府的這個大樓有三層。如果是三十年前,大概應當是當時的豪華建築了。


  但現在連牆體都已經開始風化剝落了。


  說起來界門鎮也曾經闊過。擁有一支集體經濟名下的遠洋漁船的股份。有一個全縣最大的漁港。它曾經是樂譚縣經濟相對比較發達的鎮。


  但可惜船隊後來撤了。縣裡沿海各鎮都有了自己的漁港。界門鎮在經濟上優勢自然也就沒有了。


  現在界門鎮,就如同這辦公樓,敗落了。


  不過祖墳好歹曾冒過青煙,界門鎮的底蘊在樂譚縣沿海各鎮是最深的。


  商業——如果那真的算是商業的話——也是沿海各鎮最發達的。


  界門鎮「發達」的一個很重要的指標就是飲食業。很多鎮連想找個像樣的吃飯地方都沒有,而界門鎮有兩家賓館酒店。還有一個更大的在建。


  但對於一個從珠三角下來掛職的幹部來說,這樣的環境當然沒什麼值得稱道的。


  程祥棟能在這個鎮留下五年多時間,也算是沉得下心的。


  不過程祥棟肯定是不可能一直留在樂譚的。


  這次程祥棟就是想和唐浩澤說這個事情:「再過一陣子,我就要調走了。」


  唐浩澤知道這個表哥是省里派下來掛職的,這一掛就掛了五年,已經超出了期限了。這次突然調走,讓他有點弄不明白:「是調到縣裡還是市裡?」


  「都不是,我要去香山市擔任善鄉鎮的副鎮長。」


  唐浩澤皺眉說:「怎麼回事?」難道去了珠三角還要降級使用了?

  程祥棟知道他誤會了,笑著說:「不是降級,是升了。」他解釋說。「香山市,是我國四個不設區縣的地級市。大多數的鎮的行政級別是副處級的。而包括善鄉在內的四個鎮,是正處級的。」那副鎮長就是副處級了。


  唐浩澤這才釋然說:「那倒是好事,恭喜表哥了。」


  程祥棟笑著說:「雖然基本定了,但到底是還宣布。我就只和你說。」


  「明白!」


  程祥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說:「說起來,我下來掛職,本來計劃在界門工作一年到兩年時間,然後就到縣團委去的。不過因為你們村的經合社,我留了下來,後來組織讓我主持界門的工作。這在界門工作了五年時間。」


  「這不是挺好嗎?」唐浩澤笑著說。「主政一方,怎麼也要在縣團委好。」


  程祥棟在最初也猶豫過。當時他有兩個選擇,那就是按原計劃,在鎮上掛職一段時間后就回到團委線。但塘尾經合社的發展,還有他和唐浩澤的關係,讓他多了一個選擇——樂譚的羅書記對他也相當看重。


  正如唐浩澤說的那樣,在地方主政,資歷上自然要比在團委要好。但是團委線,對他而言更容易進步。


  但他最後還是冒險選擇了留在界門。還好,界門鎮的農業經濟在經合社的帶動下,有了長足發展。而政務公開、村務公開的試點工作,讓界門鎮在一些方面有了出風頭的機會。


  他作為界門鎮的主要領導,做出了成績。加上又是省管幹部,老領導看到他的工作成績,自然就想起他。現在他調到珠三角,雖然是副鎮長,職務名稱上市降了一級。但在級別上,實際上市升了一級。


  而且他在香山市,也未必會駐留太久。等坐穩了位置,說不定就要調回省里機關提一級。然後再下放。有在地方主政的經歷,他以後再下放,就不需要降級使用了。


  而他和唐浩澤說那些,也是知道唐浩澤的事業已經開始從滬市走出來了。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任職,說不定有投資計劃就想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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