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賀綻趕緊朝電話另一邊的媽媽說:「媽媽,晚安,過幾日聯繫!」而後等媽媽在那邊應答了,他飛快掛斷了手機,站了起來。


  掛掉電話之後的賀綻望著對面的沙發,表面鎮定著,內心裡還是有些緊張。萬一那人把自己當成毒打他的人了該怎麼辦?

  賀綻望著對方,他先前果然沒有猜錯,這人睜開了眼睛看起來就很是冷漠深邃的樣子,烏黑的眸子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兩人對視了幾十秒,賀綻覺得自己再不開口,兩人可能會長久得沉默下去。


  他慢慢開了口說:「你醒來了?」賀綻和陌生人說話總會有點不自在。


  男人已經坐起來,在沙發上僵硬地坐著,一動不動,他的目光起先是像鷹眼一般銳利地警惕著看著賀綻,大概是看到賀綻的樣子沒有攻擊性,才粗略地看了看四周。


  賀綻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著什麼,但見他看了看自己、又向四周掃視了一眼后,露出了滿臉震驚的神色——這樣的表情出現在男人的面孔上說不出的違和。


  他在驚訝什麼呢?賀綻心裡納悶,卻是沒有問出來,等男人左右來回看了幾眼,兩人的目光再次接觸時,都變得有些不同。


  賀綻遲遲不見他開口說話,又見他這副表情,心裡開始擔心:該不會是被那些人打得狠了,腦袋出了問題?

  素來平靜如水、無喜無悲的晏行玉,這會兒也止不住內心大駭:他這是在發夢嗎?這兒是何處?他竟是誤入了另一方天地嗎?


  他當時使了畢生的絕學,寧願散盡功力,與張宿新同歸於盡,也不願意忍受寒冰五毒的折磨,苟延殘喘活在張宿新身邊。他和張宿新是絕無生還可能的,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到了另一個天地。難道,是當時鬧出的動靜太大,撕裂了虛空,跌落到別的地方了嗎?


  晏行玉完全沒有頭緒,隱隱猜到了些原因,既然自己誤入了此處,那他的「好兄弟」張宿新也極有可能與他一般,到了這個世界。


  他收回了思緒,望向離自己不遠處站著的男子,他身材修長,頭髮竟然被剪得極短,有些蓬鬆軟塌塌的,在這屋中暖橘色的光亮中泛著金棕的星芒。再看他的著裝扮相,竟是與自己全然不同。晏行玉終於是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的真相。


  晏行玉忽然想到,自己在昏沉之中時,似乎有人背起了他,還給他傳輸了不少柔和溫暖的光,那光芒順著他的血脈湧向全身,讓昏睡中疼痛欲裂、寒冷刺骨的他好受了許多。


  這男子竟然有醫治之術嗎?他雖然那時候完全陷入了昏迷狀態,但迷糊之間感覺到了有人在輕輕碰了自己一下,被撫摸而過的地方好似被注入了一股清靈的暖光,讓他粉身碎骨一般的絞痛減緩了許多。


  晏行玉認真地看向賀綻,賀綻見他想要說話,默默地走上前去,這一靠近又讓晏行玉警惕起來。不是他性情多變,初來乍到,他什麼都不懂,先前又遭最親近的兄弟、心腹背叛,這會兒還怨恨著,很難一時就平靜面對賀綻。


  賀綻看出了他在抗拒,當即停住了腳步,對著他說:「你先前昏倒在林子里,身上都是血,是我把你帶回來的。」


  「你無需擔心,那些人不會再傷害你了。」賀綻隱約猜到男人在抗拒什麼,雖然他個子比自己壯實高大,這會兒也不由得放低聲音安撫他。


  晏行玉一聽,愣了一下,多看了賀綻一眼。


  他心裡頭初次湧起怪異的感覺,又覺得自己一直不說話很是奇怪,終於開口說:「多謝你了……救下我,今日一事,我來日定前來報答。」他話音剛落,自己都忍不住蹙起了眉頭,這聲音沙啞,嗓子說得難受。


  看來是寒冰五毒的後遺症,自己運功不得、渾身發冷、四肢酸痛、嗓子難受,簡直宛若廢人。


  晏行玉眼裡閃過怒意又被他隱下去,他沒死透,反而是帶著中毒后的殘軀廢體來到另一方天地,上蒼莫不是在戲弄他?

  賀綻聽得他嗓子不舒服,示意他無需道謝,走近了茶几倒了杯溫水給男人。


  「你先別說話了,喝點水吧。」賀綻雖然對他所經歷的事情好奇,但眼下也沒有特別想要探究他人心思的意思,他只想著,等男人好好歇一晚,明日天亮再由著他離開——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外人說得也沒錯,賀綻看起來冷清難接近,今日出手相救一事對他來說,只不過是稍稍偏離了他日程上的一個小斑點,對他根本不會有其他影響。


  晏行玉遲疑了會才接過水杯,望著一切與他先前生活的世界里截然不同的事物,有些無從下手。他有些拘謹,但面上還是從容地接過了點頭示意,喝下一口水。他也實在是渴了,一杯水下來舒服了不少。


  「……你無需照看著我,我已經沒事了。」晏行玉要接受的東西太多,若是賀綻一直在他跟前,會很快就看出他的破綻的。


  總得給自己爭取一點時間來適應的。


  賀綻很是理解,這人沒醒來之時還好,自己背他、給他清理、換衣衫都干過了,但現在兩個人面面相覷,又都是一句話蹦不出幾個字兒的人,實在是弄得雙方都有些無措。


  「好,你若是不舒服,可以來敲我卧房的門,我開車送你去醫院。」賀綻指了指上面一層樓,樓上只有兩間房,「廚房裡有粥和雞蛋,浴室在這邊,樓上還有間卧房。你可以隨意走動,無需拘謹。」


  「好的,多謝。」晏行玉很是沉穩,完全不像一個剛剛遭受襲擊、被人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人。


  賀綻看多了他一眼,到底還是沒問什麼,轉身上樓了。卧房也是用電子門卡解鎖,那人若是想要偷襲他是不可能的。這兒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賀綻放心任由他到處走動。


  躺下休息時,賀綻直直平躺著,心想:他還不知道男人叫什麼名字……算了,反正日後也沒有交集的。


  望著賀綻走上木頭階梯,身影從樓道拐角消失,晏行玉才收回目光,低頭看了下自己的現狀。


  他忽然臉色一僵,活了二十七年從沒有紅過臉的晏行玉看著自己身上外形古怪的浴袍,剛剛那男子竟是幫自己褪下衣衫、換了新衣。


  自己剛剛防備著那人,若是男子想要對他不利,在他昏睡之際早就能動手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現在。


  晏行玉內心有些複雜,又想到了什麼,伸手稍稍拉開了穿在自己身上的雪白衣袍,露出了乾淨結實的胸膛,不由得一愣。


  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先前完全釋放功力要與張宿新同歸於盡,晏行玉是明顯感覺到自己整個身子都爆裂的,看來是穿過虛空抵達這兒時自動修復了。只可惜他體內的殘毒並沒有被清除掉。


  晏行玉細細觀察著周身的新世界,全然不知道這些是何物的他,臉上閃過一絲手足無措的迷茫和緊張,這樣的表情已經好多年沒有出現過的了。


  方方正正的長黑板子還能倒映出他的身形,各種稀奇古怪的用具,晏行玉一個都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該怎麼用。


  他獃獃站在原地,過了好久好久,肚子的「咕咕」叫聲才將他拉回了現實。


  晏行玉想起剛剛男子對他說的話,那人體貼地為他準備了米粥,他猶豫了會,終究是走向了飯廳。砂鍋里有粥,旁邊的鍋里還水煮了兩個飽滿的雞蛋,晏行玉左右環顧,望見有透明琉璃隔著的櫃格里,似乎有小碗。


  他其實還是有些拘謹不自在,那人救了自己,偏偏剛醒過來的他還沒從仇恨、震驚中抽離出來,一直對男子冷淡,也沒問他的名姓……怎麼想都是自己不知禮數了。


  一早沾了枕頭就平躺著睡熟的賀綻被一陣清脆的「哐啷」聲驚擾,他想應該是樓下的男人摔碎什麼了,但向來睡得好的賀綻沒翻一下眼皮,繼續又睡了。


  晏行玉內心充滿了歉意又難免有些難為情,明天一定要與主人家好好道歉,這次要好好道謝,自己人生地不熟,若非遇上這人,怕是生死難測。


  他只喝了一碗粥、一個雞蛋就沒繼續吃了——雖然男子說了他可以「隨意」。晏行玉回到自己先前昏睡的地方,這兒的火光不知要如何吹熄,他左右看一眼,無法,只能坐回那柔軟的榻上。


  他盤坐著閉目屏息,想要去探尋自己的靈脈,卻是一無所獲——一生的修為都沒了。晏行玉長長呼出一口氣,沒再想那亂七八糟的事情。


  長夜漫漫,獨自坐著的晏行玉不由得開始想道:


  這兒似乎只有男子一人,他身邊沒有一個服侍的人,想來……家裡是不大殷實?可瞧著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又隱隱覺得價值不菲。先前男子好像給自己傳輸了些內力,讓他好受了許多。


  既來之,則安之。他不再是什麼魔教尊主晏行玉,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平凡人晏行玉。所以儘快融入這世界已經成了當下最緊要的事兒。


  想了大半宿的晏行玉凝眉蹙額,下定決心,先跟隨男子一段時間,好熟悉熟悉這世界。自己現在身無長物,或許、或許還能給男子當個護衛?畢竟他……孤身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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