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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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錚借酒消愁, 不斷的勸誡自己想想被冤枉死的義兄,內心一片蒼涼。
他開始查楚宴的事, 只是楚宴登基以後, 把知曉那些事情的宮人全都殺了個遍。
韓錚查了幾日,所有的線索都中斷了, 只剩下一個。
那就是現在還活著的凌王, 陛下殺光了那些人,卻獨獨留下凌王, 幽禁在一處別宮。
韓錚去了那處地方,他武功高強, 就算外面守著那些人,韓錚也輕易的翻牆而入,沒被其他人發現。
凌王一身簡單的麻衣,卻不掩起高貴的氣質。見韓錚而來, 他輕聲問道:「你是……?」
韓錚眼神微閃:「凌王殿下,在下韓錚。」
「原來是大將軍。」凌王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幾分,「大將軍悄悄來找我, 是為了何事?」
可隔得那麼遠,給韓錚的感覺就像迷霧裡看花那樣, 逐漸分不清。
「想必殿下已經猜到了吧。」當日凌王因為服散, 性格暴躁, 卻沒有被先皇廢除太子之位, 乃是因為凌王政績不斐。
他雖然被關到了別院,也只是暫時。
這隻猛獸就算被拔掉了獠牙,依舊是猛獸。
凌王微微頷首,請他坐下,兩人就這樣談了一下午。
回到宮中的時候,韓錚臉色極差。等他又不知不覺的走到了楚宴所在的宮殿,看見林瑾之眼神柔和的撫摸著楚宴的臉。而楚宴就這樣沉沉的睡著,周身都籠罩著一層陰霾似的。
韓錚覺得刺眼,忽然又想起了凌王今日而言。
他皺緊了眉頭,最終離開了這個地方。
他對林瑾之留了個心眼,開始查起最近的事情。
沒想到結果讓韓錚大為震驚,宮中布局已亂,林瑾之似乎在策劃著什麼事。
他臉色鐵青,狠狠咬牙:「果真如凌王所言,瑾之心軟了……!」
在這樣下去,那昏君自牢籠而出,後果不堪設想。他不要緊,可這些從邊關跟著他的兄弟呢?
韓錚眼底閃過痛苦,最終決絕的做出了一個決定。
聯合凌王,拔除林家勢力。
—
讓林瑾之很是欣慰的是,最近的楚宴會乖乖吃飯了。
他一口口的喂著,而對方也一口口的吃著。
他們沒有互相針對,這樣的日子對於林瑾之來說就像是在做夢那樣美好極了。
林瑾之忽然問道:「陛下想出去看看嗎?」
「我被這樣鎖著,能出去?」
楚宴錯愕的抬起頭,黑眸之中帶著幾分疑惑。
林瑾之知道他懷疑自己,原本歡愉的心情在此刻沉寂了下去。
是他太得意忘形了,竟然出言想要關心楚宴。
林瑾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不必在意。」
楚宴的聲音很啞:「你又想做什麼?」
林瑾之發現他的聲音,不由皺緊了眉頭。等他仔細望過去,才發現戴在楚宴脖頸的鐵環處有勒痕,林瑾之的眼神一凜:「這……」
楚宴慌亂的低下了頭,瞥開眼用手擋住那個地方。
林瑾之眉頭更深:「誰掐你?」
楚宴不願意說,甚至故意隱瞞,否則也不會故意拿鐵環掩蓋勒痕了。
林瑾之心頭大怒:「到底是哪個奴才!竟敢這般!」
楚宴用極其複雜的眼光看向他:「除了你們,還會有誰?」
林瑾之的怒火一收,呼吸凌亂。
他做過這種事……沒想到韓錚也……
林瑾之有些說不出話來,可胸口卻隱隱發疼。
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楚宴也不想在上面繼續糾纏。他抿著唇問:「高華怎麼樣了?」
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眸之中,唯關心高華罷了。
林瑾之覺得更疼,這些日子為楚宴做了那麼多事……甚至動用了林家所有勢力,沒想到楚宴依舊只關心一個閹人。
林瑾之多想楚宴那雙眼眸能重新落在自己身上,哪怕只有一點點的關心也好。
可心頭另一個聲音在不斷提醒著他,這是他自己不珍惜。
林瑾之的手垂了下去:「高華……恢復得不錯。」
楚宴鬆了口氣那樣:「那就好。」
林瑾之有些不想待在這裡了,逃跑似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現在什麼也別想……去凌王那裡問出韓錚摯友的事情最重要。
出宮前,林瑾之看見了正在御花園的韓錚。
「瑾之,你要出宮?」
「嗯。」
韓錚低垂著眼:「我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談談了……」
林瑾之急著見凌王,不欲與他多說。可見韓錚這樣,林瑾之不由皺眉:「你似乎有話想跟我說?」
韓錚張了張嘴:「你現在對陛下是什麼感情?」
林瑾之微怔。
「歡喜,還是厭惡?」韓錚似乎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林瑾之知道不能暴露,只回答:「自然是厭惡!」
韓錚終於收起了自己最後一絲真摯和信任,朝林瑾之笑道:「我知曉了。」
林瑾之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堅定的出了宮。
沒想到去別院的時候,林瑾之才發現程寒的人死在了別院門口。正當他要回宮的時候,程寒才滿是鮮血的朝他伸出了手。
「公子……」
程寒的口中滿是鮮血,林瑾之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撐住!陛下不會想讓你死的!」
「公子……我有事要告訴你。」
程寒眼看著自己快要死了,一直有一件事情哽在心頭無法吐出。
他的臉上滿是鮮血,手一直揪著林瑾之的衣服,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也想把那件事情告訴林瑾之。
身下滿是血腥味,程寒狠狠的咳嗽了起來,最終用微弱的聲音講述了那日的事。
原來,程寒是凌王埋在楚宴身邊的人。
自楚宴登基所有關於凌王的人都死了,唯有他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
「韓錚義兄……不是陛下之禍,咳咳,乃是凌王。」
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待說完最後一個字,終究閉上了眼。
林瑾之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聯想起今日韓錚的異常,心頭終於大駭。
陛下有危險!
他把人放了下去,為他合上雙眼:「……多謝。」
只是如今,林瑾之害怕到了極點,凌王的人馬卻行動了起來,擄走了林侯爺。
作為武安侯的林侯爺有調動一支禁軍的能力,而林侯爺被削之後,這股勢力就自動落到了林瑾之手裡。陛下並沒有奪走這個,也算是萬幸。
林瑾之早就布好了這步棋,在韓錚和凌王聯合起來的時候,林瑾之就領著他們殺回了宮中。
大火連綿,足足燒了一夜。
混戰一夜,三方勢力卻因凌王佔領了碧煌宮而截至。
凌王中途叛變,想必目的就是為了去見楚宴。否則以他終身被囚別院,如何能再次見到陛下?
韓錚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竟然被凌王背叛,昨夜一直都是他們兄弟沖在前頭,所以和武安軍作戰的大多也是他們兄弟。
失去凌王那股勢力支持,韓錚已窮途末路。
等林瑾之滿身染血的走過去的時候,韓錚才冷笑起來:「你要殺便殺。」
「韓錚,你是我的摯友,我不會殺你。」
韓錚緊緊的咬著牙:「不殺我?我情願你殺了我!我們當初約好一起向昏君報仇,可你做了什麼?愛上那個昏君?」
林瑾之的眼底閃過可悲:「我們都被凌王利用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林瑾之抿著唇,「是我小瞧了凌王,從我私自去見他,這件事情就已經開始被凌王算計了。他要借你我之手,想要殺了陛下!」
韓錚微愣,似乎在判斷林瑾之話中的真實。
武安軍死了一半,他無力再抵抗凌王的人馬。而韓錚若不和他合作,陛下就真的有危險了。
林瑾之不得已,講出了當年的事。
在聽程寒說出這件事的時候,他終於懂得了為何陛下不說,凌王也不說。
他聽見了……也不想說。
「韓錚,你聽著!你的義兄不是陛下殺的!」
韓錚眼底閃過震驚:「何意?凌王明明跟我說……」
「無論他跟你說什麼,都是想欺騙你,利用你!」
韓錚的語氣急促了起來:「可我又怎麼判斷你是不是在欺騙我,利用我?」
林瑾之咬牙:「但願你聽后莫要後悔!」
韓錚眼底的冰霜一閃,低沉道:「無論是什麼,我都不後悔!」
林瑾之終於忍受不住,這才緩緩說起了當年的事。
「混賬!誰在你面前嚼舌根!」
楚宴蒼白了臉,冰冷的吐出了三個字:「所有人。」
凌王一時動怒,胸口強烈的起伏起來。他自從戒散之後,身體一直不大好。醫師已經三番五次告訴他切莫動怒,可楚宴的話還是讓他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原以為……在明白自己心儀於他之後,自己就把他保護得很好。
「皇兄,年幼的時候你不是最愛欺凌我嗎?」
楚宴笑著伸出了手,他把袖子撩得高高的,露出一緞雪色的肌膚,在往上看去,便是因為虐打而留下的印記。
這一刻,凌王再也笑不出來。
早些年……他尚未對楚宴產生感情的時候,的確對他冷淡至極,曾經控制不住自己,把脾氣全發在他身上。
「即使用了再好的葯,一些深的痕迹也驅散不了。你不是問我為何喜歡林瑾之嗎?」
楚宴低聲的呢喃,「我好疼,真的好疼,沒有一人來救我,便只有瑾之……」
看著楚宴這個樣子,脆弱得彷彿一碰即碎,可凌王朝他伸出了手,似乎想要確認一下他真的存在於此處。
外面傳來騷動聲,風傳來血腥的氣味。
凌王的手頓在半空中,朝後方望了過去。他那點人馬已經被武安軍和韓錚的軍隊給重重包裹住,凌王的眼裡閃過一片震驚之色。
這才多久……為何韓錚和林瑾之又這麼快的聯合起來了?
他的計劃,是讓韓錚和林瑾之互相殘殺,而韓錚也一如他所料同林瑾之爭鬥了起來。
到底是為什麼?
而那邊,凌王的人快要抵抗不住。他原本就被奪了權給軟禁起來,這點兒人馬也不過是他當年殘存下來的最後勢力罷了,根本抵抗不了那兩人。
韓錚和林瑾之沖了進來:「你這個亂臣賊子,放開陛下!」
凌王只能抓住了楚宴脖頸處的鎖鏈,楚宴順勢倒在他的懷裡,卻僵直了身體想要掙脫。凌王看著自己懷裡的楚宴,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是我敗了。」
「放開我!」
「宸兒,我心悅於你。」
當這句話清楚的響徹在韓錚和林瑾之的耳朵里后,他們的臉色都是一凝。
「我再說一遍,放開。」
凌王卻根本不理,而是自顧自的呢喃著:「廢了這麼大的功夫,我就是想來見你一面,如今……終於見著了。」
凌王果真放開了他,並沒有為難楚宴。
而那邊,韓錚拉起了弓,將弓箭精準的對準了凌王。
面對這樣的威脅,凌王卻一點也不畏懼,反而把自己的眼光都落入楚宴的身上。
他擺出的深情模樣讓楚宴覺得作嘔,楚宴一步步的朝後退著,逐漸到了那邊的高處。
「你就這麼害怕我嗎?」
楚宴的身體一僵:「不害怕。」
凌王悶笑了起來:「我很高興,至少你的身體記住了我。」
這麼曖昧的話語,直接讓對面的林瑾之紅了眼,咬牙想要殺掉凌王。
楚宴的臉色也是蒼白至極,彷彿被別人聽見了他這一輩子最不想被人聽見的東西。
楚宴朝那邊大喊道:「韓錚,還不放箭!」
林瑾之害怕韓錚傷到楚宴,畢竟現在的距離這麼近,是很有可能把楚宴傷到的。
他連忙攔住韓錚:「別,等他們拉開距離再放箭!」
韓錚的額頭滴下了冷汗:「我省得。」
而那邊,凌王似乎還想說什麼話,楚宴一直朝後退著,直到退無可退,他的眼底露出了殺意,朝韓錚大喊了一句:「韓錚,朕命令你放箭!」
此話一出,韓錚的弓箭頓時射出,形成一道直線,射中在凌王的身上。
他的後頸中箭,眼睛瞪得猶如銅鈴大小,漲紅了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地上有鮮血滑落,凌王一步步的朝著這邊走來,每一步都走得顛簸。
他朝楚宴伸出了手,想要用手觸碰他一下。
可到頭來,在死之前只是摸到站在高處的楚宴的腿。然後手無力的滑落下去,逐漸倒在了床邊。
楚宴親眼看他沒了氣息,身體卻依舊顫抖著,對這個人懷著陰影。
臨死之前,都想要觸碰他?
空氣似乎要凝滯,那邊的林瑾之眼帶擔心:「陛下……」
楚宴如夢初醒,收斂了自己害怕的神情,從床上走了下來。
正在此時,底下的人忽然有了氣息,死死的拽著他的腳不放。箭支插在凌王的後頸,也許是沒有徹底傷到音帶,凌王費勁了全力看向他:「我死也不下地獄,不喝孟婆湯,我沒了氣,也要化作孤魂纏著你,生生世世……蕭宸!!」
這一刻的楚宴當真是震驚在原地,而地上的凌王終於沒了氣息,手還一直用力的拽著他的衣袖下擺。
他就這樣愣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逐漸湧起,凌王的愛太扭曲,也太沉重,壓在心裡只讓他升起這樣的感覺。
那邊的林瑾之和韓錚見凌王倒下了,連忙從那邊進來。
「陛下……」
「陛下!」
兩人的聲音楚宴不太能聽清了,眼前的場景就讓他彷彿身處在夢中似的,無法被這兩個人給叫醒。
韓錚拿出貼身放的鑰匙,為他打開了脖頸和手腕上最後的鎖鏈。
而楚宴直接徑直的倒在了林瑾之的懷中,臉色蒼白得讓林瑾之覺得害怕。
「叫太醫!」
一陣慌亂之下,林瑾之飛快的把楚宴抱回了他原本的寢殿。
韓錚也緊隨其後,太醫很快就被請來,看見床上的楚宴,就連在睡夢之中還蜷縮著身體,他便有了初步的判斷。
「怎麼樣?」
「陛下是受驚過度。」
林瑾之啞然,之前但凡提及凌王的名字,甚至是韓錚的義兄章文,都會讓楚宴露出害怕的神色。
他是真的害怕那些事情,縮在自己的殼子里。
可太醫這樣說的時候,林瑾之的心臟還是一陣陣的抽疼。
倘若不是凌王,他和楚宴根本不會鬧成現在的模樣。
「陛下這個樣子需要靜養,醒來的時候或許會不太能認人,還請公子別再為難陛下……」
太醫說得磕磕絆絆,生怕惹惱了林瑾之似的。
林瑾之僵硬的扯出一個笑容:「我知道。」
聽到這句話,太醫才鬆了口氣。
再次醒來的時候,楚宴看見自己身上綁了許多繃帶,特別是手腕和腳腕兩處,被鎖鏈綁得太久,這兩處的皮膚全都青紫出血了。
「陛下醒了!」
他的神情卻只剩下了空洞,一直坐在那個地方,不哭也不笑。
林瑾之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看著他:「陛下……」
楚宴的反應極為激烈,朝後縮去:「別過來……別過來……」
「陛下?」
「皇兄……別過來,別纏著我。」
林瑾之喉頭腥甜,竟然是楚宴把他認成了凌王。看楚宴的樣子,果然如太醫所言,林瑾之的心頭沉重極了:「陛下,我不是凌王,我是林瑾之啊……」
「胡說!瑾之不會騙我!」
林瑾之看著他,一個大男人竟然低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哭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父親會有那樣的想法,我是真心待你,根本不是欺騙你。」
然而這些話楚宴已經不相信了,他極度的不穩定,蜷縮著身體保護自己。
林瑾之只能退出了這個寢殿,唯獨恨起了凌王。
為什麼死了,也要對楚宴造成這樣大的影響和傷害?
因為楚宴怕黑,林瑾之便吩咐宮人把宮燈點上,無數盞燈籠把寢宮照徹得猶如白晝那般,要是尋常人一定會覺得光線太刺眼睡不著,可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之下楚宴才微微的閉上了眼。
林瑾之站在門口,心緒久久無法平靜。
凌王最後說的話,永遠的留在了他的心裡。
在那之前,林瑾之還以為凌王設下計謀是想重新奪回皇位罷了。可他在死之前還執著的說出那些話,林瑾之倒覺得……他這麼做全都是為了見楚宴一面。
那可是凌王,前太子。他對皇位竟然沒有半點的執念,做了那麼多卻都是想見楚宴一面罷了。
林瑾之捫心自問,做不到凌王那樣。
他對楚宴的愛夾雜著愧疚與歉意,這些東西生出來的是無限的憐惜。
林瑾之邁開步子,徑直的離開了楚宴的宮殿。
而這邊,楚宴將頭悶在被子里,悄悄的蹭了兩下。
[還是睡床好。]
[……主人也太沒心沒肺了。]
[那我需要什麼反應?]
[……]
[我對凌王沒什麼感覺,倒是對蕭宸……]
記憶編織的根本就是半真半假,而楚宴給他們看的記憶大多數都是真的。
到頭來,蕭宸什麼都沒有。
卻只有那些記憶,巋然不滅。
永遠消散不掉,無數個黑夜裡的夢魘。
他就算是疼,也不會喊了。
被那樣對待了太多次,他已經知道自己即使喊出來,也不會有誰來……
因而,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孤身一人。
楚宴被隆重的打扮了一番,頗把周圍的人都驚艷到了。玄色的衣衫領口用貴重的金絲綉著繁複的古紋,墨黑的髮絲肆意垂下,外面籠罩著雲紋的曲裾深衣。衣衫的下擺迤邐而下,頗有幾分行雲流水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