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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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不知。」


  楚宴輕笑了起來, 總是帶著幾分涼薄的:「朕, 要去給高華上香,今日是他的頭七。」


  高華下葬七日, 楚宴一次也沒有去看過他。


  今天楚宴卻執意獨身一人前往, 順道帶了正好過來探望他的韓錚。


  一聽到高華這兩個字,韓錚的眼底閃過苦痛。


  這是他和楚宴永遠無法跨越的屏障,在他和楚宴相處的時候, 楚宴時不時會發獃。陛下大約覺得自己隱忍得很好,可韓錚還是感受到了那淡淡的殺意。


  陛下——是想要殺他。


  韓錚早就明白了這一切,近來的溫存, 不過是暴風雨來之前的安靜。


  可這是他造下的孽, 韓錚已經放棄抵抗:「臣願意陪陛下同往。」


  楚宴臉上的笑容一收, 直直的看向了韓錚。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說出來的話倒是鏗鏘有力。


  楚宴的眼底閃過痛苦,就連呼吸都沾染上了疼。


  最好的辦法,就是藉助韓錚的力量,奪回他失去的一切。可楚宴做不到,只要一想起韓錚重傷了高華,他就無法做到去算計這些。


  若不是韓錚,高華就不會死於凌王餘孽之下。


  等楚宴漫步走到那個地方, 他衣衫的下擺也因為侵染了雨水而濕了一些, 春雨如酒, 斜風細雨的飄散在身上,楚宴的心卻沉到了谷底。


  不知過去多久,他們終於走到了那個小屋。


  有楚宴在,高華的葬禮就不會太差。


  四處吊起了白帆,隨風微動,走到裡面,在棺材中間掛了一個大大的『奠』字。


  「高華,朕來看你了。」


  「朕說賜你一世榮華富貴,是朕爽約了。」


  「你死的時候可還在惦念著朕?今日是你的頭七,回魂夜之際,別再挂念朕,散了吧。」


  楚宴每說一句,他眼底的霧靄便更濃一層。


  可他的語氣仍舊硬氣,極為無情。


  若不是韓錚此刻就站在楚宴身邊,他或許還真的以為楚宴對高華沒有感情。


  可楚宴越是這樣,他的心臟就越是抽痛。


  他錯了,錯得離譜。


  為何會用高華威脅楚宴?為何會拿高華來折磨楚宴?


  楚宴在高華棺材前撒了一杯酒,然後又重新斟滿了一杯遞給韓錚:「大將軍,你也弔唁下他吧。」


  楚宴說出這話的時候,完全是一副不容拒絕的樣子。


  讓兇手去弔唁真的合適嗎?

  韓錚接過了楚宴手中的酒,全身都緊繃了起來。他平生為保家衛國、戰場上殺人無數,卻是第一次因為重傷了誰而這般良心不安。


  即使不是他殺的,高華之死也與他脫不了干係。


  韓錚灑下了一杯酒,身為大將軍卻為一個奴才而彎下了腰:「安息。」


  待韓錚再次抬頭的時候,他已經被重重圍住,楚宴正拿著長劍指著他。


  韓錚笑了起來,似乎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一切:「陛下瓮中捉鱉這招是好,可下次還需演得更像一些。」


  楚宴的臉色很是蒼白:「事到如今,大將軍還要這麼風輕雲淡的點評朕?」


  「臣不敢,臣只是擔心挂念陛下,若下次還有人像臣這樣大逆不道,陛下施計就得藏好自己的恨意,這樣才能成事。」


  楚宴冷笑了起來,長劍更加逼近:「放肆!朕不需要你來教!」


  韓錚靜靜的看著他,眼底卻滿是憐惜。


  他總算知道那些太醫為何說陛下的情況不樂觀了,他一直在受著煎熬。


  陛下恨他和瑾之,可自己是陛下的小舅舅,而瑾之又是陛下最愛的人。


  他不想放過他和瑾之,就是放不過自己。


  韓錚的胸腔因為疼痛而呼出都是血氣,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陛下是如何徹夜難眠的場景:「我這樣的人,死不足惜,萬望陛下保重身體。」


  楚宴緊咬著牙齒,手上的劍也顫抖了起來:「別花言巧語,朕要為高華報仇。」


  韓錚此時卻一笑,然後閉上了眼:「陛下要臣的命,臣絕不反抗。」


  楚宴見他這般,不由睜大了眼。


  他的劍怎麼也刺不下去,明明只要輕輕一下就能讓對方死掉,可楚宴怎麼也刺不下去。


  「在死之前,臣有一個請求。」


  「……呵,我看大將軍是想等著救援來吧?」


  韓錚卻搖頭,什麼也沒解釋:「臣唱曲兒的時候,陛下總會忍俊不禁,所以……我想再為陛下唱一回。」


  「……准了。」


  這兩個字一落下,韓錚便開始唱起了楚宴不日之前教給他的那首曲兒:「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唱得極差,都不在調子上。


  可楚宴卻嘗到了嘴裡的血腥味,他無法對韓錚和林瑾之兩人下手,無法給高華報仇。


  他放不過的是自己。


  為什麼韓錚會是章文的義弟?楚宴在出事之後便差人查過這件事,聽說章文十分愛重這個弟弟,視他為家人,而母親再世的時候也說過韓錚的事情。


  母親說,她進宮之前,家裡收養了一個可憐的孩子,她也把那個人當做了自己的親弟弟看待。


  這調子似乎真的想朝他表達什麼,楚宴咬緊了牙冠,狠狠朝前面一刺。


  劍插入了韓錚的身體,韓錚下意識的睜開了眼,卻見楚宴只這一下便拔出了劍:「你只是刺傷了高華,並沒有殺他,今日這一劍我算為高華報仇了。」


  韓錚捂住了傷口,卻見四周埋伏的士兵全都離開,楚宴的身影也逐漸消失在春雨之中。


  臨走前,他朝裡面的韓錚說道:「今日你的命全憑天意,朕不會找人來救治,任你自生自滅。倘若你活下來,也許是上天不願讓你去死。屆時……朕會放下。」


  這句話落下,韓錚的眼前都是一黑。


  楚宴刺中的地方,會造成出血,卻並不致命。


  韓錚捂住傷口,在地上一步步的朝前爬著。因為出血太多,韓錚爬過的地方全都沾染了一層鮮血,彷彿是一條血道似的。


  不想死……不想死!若他不在了,沒了他的鉗制,朝堂的那些人不知道會對陛下做什麼事!


  他得活下去,得保護陛下!

  憑藉著這個信念,韓錚總算是爬到了門口。外面還下著雨,那些細雨琳在身上韓錚只感受到了一片冰冷。


  不知道是不是他快要死了,所以才會覺得這雨也冰冷了?


  韓錚總算爬出了門口,臉沒入鬆軟的泥土之中,泥濘侵染在他的臉上。他爬得用力,光潔的指甲摳進了泥里,落下一個個的凹痕。


  前方有一個路過的宮人,韓錚再也沒有力氣:「救我……」


  說完這句話,他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


  楚宴回到宮中,神色有些恍惚。


  正當此時,久不拜見的林瑾之卻來了。


  楚宴移眼看向了他,並未說話。


  而林瑾之朝他一拜:「參見陛下。」


  楚宴神色莫名:「起吧。」


  林瑾之見他身上被打濕,便問了一句:「方才陛下是出去了嗎?怎麼濕衣服都沒換下?」


  「……不想換。」


  「陛下身子重要,這樣極容易感染上風寒,不可胡鬧。」


  他們之前的相處彷彿回到了從前,當初的林瑾之是太子伴讀,時常同他見面。楚宴滿心儒慕著這個溫雅的公子,而林瑾之也總是輕柔的朝他笑,仔細叮囑著一切。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尤其是他們之間的關係。


  原本想一如往昔,可說出口的話,卻不由楚宴控制:「瑾之怕我感染風寒,那不若便做點兒讓身子暖起來的事如何?」


  林瑾之的睫毛微顫,緊緊的閉上了眼:「陛下想做什麼,臣都不會反抗,這一切都是臣自己犯下的過錯。」


  楚宴湊近了他,忽然覺得心煩。


  一個二個都是這樣,若林瑾之還是一副自己沒錯的樣子,那該多好?

  楚宴重重的吻了上去,報復性的啃咬著他的唇。


  林瑾之的呼吸都亂了,說到底他不太喜歡雌伏於人下。那滋味簡直是煎熬,這種事情給他帶來的只有痛苦。


  若不是……若不是真的在上方和楚宴做了幾回,對於這樣的親吻,他或許會真的忍不住推開楚宴的。


  而現在,林瑾之卻覺得這一切都是甜蜜的煎熬似的。


  他不能動,害怕楚宴看出自己的情動,只能被迫這樣承受著楚宴的親吻。


  「為何不推開朕?」


  林瑾之重新睜開了眼:「臣說了,陛下對臣做任何事,臣都不會反抗。」


  楚宴觸碰到了他那個地方,因為方才的親吻,林瑾之的那物硬了起來。


  楚宴忽而一笑,勾人得緊:「情動了?就這麼喜歡朕吻你?」


  這笑得彷彿是食人精魄的妖物似的,林瑾之痴迷的看著楚宴,那個答案早就在嘴裡徘徊。


  而下一秒,楚宴從他身上起來,然後把他的身體朝後一推,居高臨下的對林瑾之說——


  「滾!」


  在楚宴昏迷的這段期間,林瑾之親眼去看了韓錚。


  棺材一點點的合上,直到將他的臉全數遮蓋。


  「是我的過錯……」林瑾之聲音沙啞至極,韓錚除了得陛下信任歡喜以外,還是他的摯友。


  林侯爺想殺的人,一個是他的喜愛之人,一個是他的摯友。


  林瑾之走得堅決,回到林家的時候,將林侯爺手裡的勢力全都佔了過來,悲痛萬分的讓林侯爺去鄉下的山莊靜養。


  「瑾之,父親都是為你好,你不能……!」


  「夠了!」林瑾之拿出了小冊子,「那你說說,你到底是如何預料到這些的?」


  老劉一直在林侯爺旁邊,把林瑾之說的話寫在林侯爺手心。


  林侯爺的身體僵硬,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是想讓你一輩子安康!陛下會害你性命的!」


  林瑾之抿著唇:「陛下不會害我性命,他有無數次可以奪走我性命的辦法,甚至當初葉太醫刺向我的時候,他在葉太醫手中護下了我,甚至說我的命是他的,誰也不許動。」


  林侯爺臉色一僵:「可他強迫於你!甚至還做了那種事!」


  「我也強迫過他,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之前互不相欠。」


  沒想到林瑾之竟對楚宴做過那種事,林侯爺一時語塞,不由睜大了眼。


  「這種事情,終不是正途……」林侯爺的氣勢已經弱了下去。


  林瑾之忽然覺得很累,用一種極其漠然的眼神看著他:「你不是我爹,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孤魂野鬼?分明我幼時父親忠烈愛國。」


  林侯爺一聽林瑾之並不信任他,語氣裡帶上焦急:「瑾之,可能你不信,我身上發生了許多古怪的事情,一覺醒來竟然回到了你小時候……我還夢到林家衰敗,你幫太子奪位不得陛下喜歡。」


  他說了許多話,全是林瑾之聽不懂的:「你是說,你夢到?」


  林侯爺以為林瑾之信了他,急急忙忙的說道:「是!是我夢到的!」


  「就因為這樣,你便做了這種事,派出死士刺殺陛下?」林瑾之捏白了手,「陛下早知道是林家派出的死士!還有前些年,你派人刺殺陛下,他也同樣知曉!」


  「……」


  「刺殺帝王,這樣的罪夠抄家滅族,你哪裡是要幫林家,分明是想害林家於不義!我爹不會因為一個夢境而這樣,你到底……到底是誰!?」林瑾之用極度複雜的眼神看著林侯爺。


  林侯爺的心臟咚咚的跳了起來,他呼吸變得困難,一時之間竟然魘住了。


  他到底是誰?

  他不是林靜平,還能是誰?

  見他一個字也答不出來,林瑾之捏緊了手:「老劉!」


  「……屬下在。」


  「送侯爺去鄉下的山莊靜養!這個地方不適合他!你也跟他一起待在鄉下,不必再回來了。」


  他不再叫侯爺爹了,而是直呼侯爺。老劉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駭人的事,看著林侯爺的時候,心裡都發憷。再加上林瑾之說的不讓他再回來了,裡面完全藏著殺氣,老劉的腿都在發抖。


  「怎麼了?」


  老劉直接給林瑾之跪下,哭得淚流滿面:「公子,老奴、老奴能不能不陪侯爺去鄉下?」


  林瑾之的語氣極冷:「若不是你傳遞消息,死士怎會去刺殺陛下?」


  老劉哆嗦了起來:「老奴只是叫了死士過去,侯爺和死士密談的時候,老奴並未在裡面聽著呀!要是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老奴一定會告訴公子的!」


  林瑾之不想聽他辯解,只覺這老奴可惡極了。


  「不想去鄉下,我便讓你跟侯爺一樣。」


  跟侯爺一樣?耳聾眼瞎,這輩子只能靠他人知道外面的消息……


  老劉打了個寒顫,頓時就不敢說話了。


  林瑾之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獨留下林侯爺和老劉兩人。


  林侯爺彷彿老了十歲,默不作聲的跟著老劉去了鄉下的山莊。


  他平生自負,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林瑾之說得對,他到底是哪裡來的孤魂野鬼,那些記憶又算什麼?

  某些事情完全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樣了,他卻非得按著上一世的來走。


  被束縛住的人,分明是他。


  後來,老劉陪著林侯爺去了鄉下,因為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他越發的囂張起來,甚至虐待起了林侯爺。


  林侯爺耳聾眼瞎,生活根本不能自理,只能靠老劉,他還這般欺辱他。


  他氣得渾身發抖,日日咒罵老劉,而這隻換得老劉更加的虐待。


  「都是你!若不是你這個老不死的,我怎會被公子軟禁到這種地方來了?窮鄉僻壤!分明我兒子都考中舉人了!」


  「你兒子考中舉人,是誰的功勞?」林侯爺氣得吐血,當初就不該幫這白眼狼。


  林侯爺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信任的人推入絕望到底是怎樣的滋味。


  當初老劉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說他兒子才華橫溢,希望侯爺給個機會的時候,林侯爺念在老劉照顧他的份兒上,便答應了這件事兒。


  林侯爺悔不當初,一直拍著自己的胸口。


  氣啊!這老奴竟欺負到他頭上了?


  他枉對他當初的信任!

  老劉的行為越發明顯,覺得是林侯爺連累了他,分明該享清福的年紀,還被軟禁在這裡。他對林侯爺的舉動便越發過分了。


  直到一日,林侯爺再也忍不住,失手殺掉了老劉。


  官府破門而入,告他一個殺人之罪。


  林侯爺想起自己這一生,老淚橫縱,早已經淚流滿面。


  他知道錯了,也終於體會到了楚宴受了什麼傷害。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那將會是痛不欲生。


  然而這些,全都是后話了。


  —


  等額頭的溫度褪下來的時候,楚宴重新睜開了眼。


  林瑾之已經守在他床邊多時,看見楚宴醒來的時候,驚喜萬分的迎了上去:「陛下!你終於醒了!」


  可楚宴斂回了自己的眼神,一點兒也不想看見林瑾之。


  林瑾之何等聰明,臉色也變得蒼白。


  「朕累了。」


  他終於承受不住……


  終於要拋下所有的一切。


  [林瑾之悔恨值:五顆星。]

  [三天後,脫離此世界。]

  [呼……結束了嗎?]

  [嗯,還剩三天時間,任務已經完成,主人想做什麼都可以。]

  [……你突然允許我皮了,我覺得很詫異啊?]

  [任務完成,現在已經不屬於任務時間了,隨你。]

  楚宴眼神一亮,不過演技還是到位:[我要走得美美的~死也要死出美感!]

  「陛下還發著燒,請陛下……早些休息。」


  楚宴並不想多說,狠狠的咳嗽了起來。


  林瑾之一直陪在他的身邊,這幾日,楚宴一直都在發燒。


  太醫對於這樣的情況,也無能為力。


  明明什麼都做了,偏生楚宴額頭的燒降不下去,還日日咳血。


  太醫甚至跟他說……再這樣下去,楚宴的時日無多了。


  林瑾之害怕極了,可事情總朝著他最不願意看到的那樣發展。


  直到有一日,楚宴虛弱到極點,沉睡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真的……要如太醫所說那般了嗎?楚宴要離開他?


  林瑾之心裡痛到了極致。


  楚宴一旦醒來,便要難受的咳血。倒還不如讓他這樣一直沉睡,至少不會那麼痛苦。


  「我的荷包呢?來人,快幫我找荷包!」


  林瑾之啞聲的將床邊的荷包放在楚宴的手中:「荷包在這裡呢,就在你的枕邊!誰也不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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