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自那件事情以後, 楚宴的校園生活總算恢復了平靜。


  他已經不住在寢室了,而是換了一個房子租,不再和謝清泉有任何交集。但到底說他們都是一所學校的,有時候楚宴還是會看到謝清泉。


  這一天,楚宴去打球的時候,偶然間看見拿著書走過的謝清泉。


  秋天葉子都黃了,附近堆滿了都是。


  謝清泉臉色憔悴的從籃球場經過。


  楚宴看得愣神,謝清泉又瘦了許多,就像當初的程飛羽那樣。


  「程飛羽,你看誰看得這麼愣神呢?」


  楚宴朝他笑了笑:「沒誰啊。」


  那人望了過去,才發現是謝清泉。


  「他都這麼陷害你,讓你痛苦了這麼久, 你該不會是原諒他了吧?」


  楚宴打著哈哈,態度曖昧,既不同意,也不反駁。


  畢竟謝清泉如何, 已經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不知道謝清泉要去哪兒, 也不想知道謝清泉的未來。


  正如自己和羅元傑下的那個賭約, 楚宴選擇永遠不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等打完了球,天都已經暗淡下來了。


  夜風吹在臉上,帶起幾分涼爽。隨著十月的來到,秋意漸漸濃了。校園裡掉了許多葉子, 枯葉還不到腐爛的時候, 混雜著燦爛斑駁的陽光, 這個秋天也帶上些許暖意。


  楚宴買了罐草莓牛奶,想拿回去喝來著,走到拐角的地方,卻看到了謝清泉。


  他被人纏上了?


  楚宴連忙退了回來,躲在拐角處偷聽。


  「老大,這小子身上每次都會帶好多錢,都被我們拿走多少次了,像個傻子一樣。」


  「哈哈哈,不如我們給他拍幾張照片,這樣不是每個月都有錢了嗎?」


  原來是附近的混混兒,可惡,謝清泉這樣被他們欺負了好多次嗎?


  楚宴眼瞳一縮,正想衝出去。


  可一直低著頭的謝清泉,卻冷冷的捏住了那隻要脫掉他衣服的手:「別碰我。」


  「喲,今天突然反抗了?」


  謝清泉的臉色很冷,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只給小羽碰的,我叫你別碰我!」


  謝清泉努力的剋制自己的感情,這段時間,已經快到了極限。


  他瘋狂的想要去見楚宴,可深深的明白,自己做了那些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


  當這些人朝他伸過手,謝清泉終於忍不住爆發。


  楚宴站在拐角處,聽見那些人發出悲鳴。


  那些人嘴裡罵咧咧的叫著怪物,很快就跑了個沒影兒,謝清泉卻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看來是謝清泉贏了——慘勝。


  站在拐角的楚宴終於忍不住了,從那邊走了出來:「之前為什麼不反抗?」


  聽見這個聲音,滿身傷痕的謝清泉睜大了眼。


  他的眼底瀰漫了淚水:「我想贖罪。」


  「所以就放任那些人欺負你?」


  謝清泉將受傷的身體蜷縮成了一團:「因為我的原因,你才經受了那些……我只是想把你體驗過的,統統再體驗一次。」


  楚宴久久不語。


  他從拐角處走了出來,蹲在了地上。


  謝清泉一直拿手遮住了眼睛,不想讓楚宴看到他流淚的脆弱模樣。


  楚宴也沒管他,更沒有喊他,只是把剛買的草莓牛奶放在他身邊:「喂,喝嗎?」


  冰涼的東西觸碰到了臉頰,謝清泉睜大了眼,轉過頭就看到了擺放在地上的東西。


  而楚宴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燈火闌珊,那邊的燈光五彩斑駁,而他所出的地方仍舊黑暗一片。


  謝清泉拿起了那盒牛奶,捧在自己懷裡。


  他想起記憶里剛接受心臟移植的他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他也是這樣把一個橘子放在他的手心的。


  向日葵開得很好看,迎著陽光而綻放,一如他的笑臉。


  謝清泉捏緊了手裡的牛奶:「原來一切都沒變。」


  這種感覺,叫做溫暖。


  然而他卻弄丟了。


  —


  等回到住的地方,楚宴打球的時候出了一身汗,便走到浴室。


  他剛開了花灑,就發現自己的雙手都被某個人給控制了:「……我要洗澡,出了這麼多汗,粘膩得你不難受?」


  「我知道,但是脫衣服這種事還是交給我。」程凜微笑著說。


  「……不行。」


  「這具身體也是我的身體,我該幫你做點事。」


  楚宴瞪圓了眼睛,卻一時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他只能羞恥的看著衣服被脫下來,這感覺就像是小時候他媽幫他穿衣服脫衣服一樣,這麼大了,竟然還能體會到這種感覺。


  因為程凜,他就像個殘障人士似的。


  楚宴有些炸毛:「程凜!」


  對方只悶笑了兩聲:「好了,脫掉了,去洗吧。」


  楚宴:「……」


  真是對他無可奈何,楚宴只能嘆了口氣,走到那邊去洗澡。


  「水溫有點燙。」


  「哦。」調冷一點。


  「腰上的香皂沒抹到。」


  「好。」伸過手去好好抹一抹。


  「要我幫你洗嗎?」


  「好……艹,好你個頭!」


  楚宴一臉的mmp,來這個世界也有半年多了,和程凜一體雙魂都成了習慣,他們所有的感覺都是互相連通的。甚至洗澡的時候都養成了這樣的惡習。


  簡直了……


  楚宴忍不住扶額,覺得頭疼。


  快速的洗完了澡,楚宴臉色發黑的擦著頭髮走了出來。


  他底N次對程凜說:「我不喜歡男人……」


  「那你喜不喜歡自己?」


  楚宴想了想:「……還、還行。」


  程凜微笑:「那不就得了。」


  楚宴:「……不要把你當成是我自己啊!偷換概念你夠了!」


  程凜微笑:「但你的身體就是我的身體。」


  楚宴嘆了一口氣。


  「對了,羅元傑給我發了信息,說七年前犯案的女人找到了。」


  程凜臉色微變:「找到了?」


  「嗯,她現在過得很幸福,似乎還生了個孩子。」


  程凜還能想起那天被推出馬路的時候的感覺,他覺得身後都是一片黑暗,彷彿一直極其冰冷的手將他強行推出,再抬起頭,一輛汽車碾壓了過來。


  身體疼得厲害,他失血過多,全身都無法動彈。


  為什麼……


  為什麼是他非要受這些苦難?


  程凜眼底的光慢慢熄滅,他看到了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倉皇從案發現場逃走。


  那雙高跟鞋他還記得,是自己陪父親去買的。


  他以為程耀會買來送給沈晴,可明顯沈晴沒有接到那個禮物。


  程凜徹底閉上了雙眼,陷入了長長的黑暗當中。


  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再次醒來,已經到了一個人的身體之中。


  是程飛羽?


  程凜滿心黑暗,變成厲鬼的他所有負面情緒都被放大。


  他想要弄死那個女人。


  這些年來,程凜十分痛苦,當時被碾壓死的感覺還在,午夜夢回的時候還能感受到身上的幻痛。縱然有了身體又如何?他還是覺得孤獨一人,甚至比沒有身體的時候還要來得空虛。


  直到……前幾個月,他發現程飛羽有了細微的變化。


  他就在他的身體里,所以這變化程凜知道得最清楚。


  一些莫名的情愫,不知從何時產生——


  想要擁抱他、親吻他、永遠把他拽在手心裡。


  「那個女人,憑什麼能獲得幸福?」程凜的語氣只剩下了寒冷。


  一股深深的陰冷籠罩了楚宴,彷彿程凜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


  楚宴和他一體雙魂,最直接的感受到了。


  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哥?」


  然而程凜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情緒,完全聽不見楚宴的話了。


  「我要報仇,讓她也嘗嘗那種痛苦,獨自一人……連身體也不配擁有,空虛的活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還是活。」


  楚宴睜大了眼,完了,現在的程凜已經完全被負面情緒所包裹!


  「哥你醒醒!」


  被滿心負面情緒纏繞的程凜眼底徹底變成了一團猩紅,這股戾氣像猛獸一般衝破了牢籠,直接影響了同在一個身體里的楚宴。


  那股情緒,讓楚宴的身體也隨之一顫。


  好冷……


  像是被丟在冰天雪地里,困在牢籠,永無出路。


  楚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牙關打顫,和程凜感同身受。


  程凜低下了頭,那些戾氣變成黑色的絲線纏繞住這具身體,程凜那雙猩紅的眼眸在黑夜裡顯得無比的漂亮,像是紅寶石一般。


  而他嘴裡說出來的話,溫柔繾綣,在毒/葯之上裹了一層蜜:「小羽,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我不下地獄,不喝孟婆湯,變成厲鬼也不放過你。」


  那些黑色的戾氣猶如絲線一般將他纏繞,遠遠看去,那東西要把他淹沒似的。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楚宴低垂著頭,已經有些裝夠了。


  程凜恢復了些意識:「當然知道。」


  「你想拖著我跟你一起下地獄嗎?那個女人自然有法律處置,如果現在你拿我的身體去復仇,我下半輩子大概要和許楓在牢里作伴了。」


  程凜的意識已經在動搖,那些黑色的絲線不再纏繞住楚宴。


  他在試圖控制,他不想傷害他。


  程凜的臉上已經滲滿了冷汗,苦苦控制那些東西。


  「你這樣做,會很快消失的。」楚宴的眼神略帶冰冷,「你想好了?」


  程凜卻笑了,根本無所畏懼。


  「我是個令人唾棄的存在,原本不該存於世上。」


  「那次被許柔擠出身體,我本想離開你,因為再待在你的身體里,你遲早會被這些負面情緒所影響。」


  「可你伸出手擁抱了我,我不知道有多開心。」


  這番話,讓楚宴不由睜大了眼。


  他的心口狠狠的跳動了起來,不再像方才那樣對程凜露出冰冷的眼神。


  「程凜……」


  那些戾氣終於被程凜控制住,楚宴的身體搖晃了兩下,很明顯的感覺到了,他身體里的那個靈魂在弱化。


  七年了,若不是執念,程凜早就消失。


  如今那個女人已經找到,原本想報仇的程凜卻因為楚宴一番話,控制住了自己。


  他分明是厲鬼啊。


  因為和程凜一體雙魂,他才知道要控制住有多麼難。


  自殘一樣的傷害自己,才能把剛才的暴動控制。


  楚宴心裡複雜極了,體內的程凜顯然已經陷入了昏迷。


  楚宴擦頭髮的毛巾滑落到地上,而他的身體也無力的跌坐在地板上。


  黑夜瀰漫在房間里,楚宴抿著唇:「非要纏著我那麼幾個世界,我的愛可是很扭曲的,希望你不會後悔,程凜。」


  —


  因為已經答應不會再出現在楚宴生活中,楚宴已經很久沒看到羅元傑了。


  只不過,重要的事情他還是會通過簡訊聯繫,畢竟七年前那件事情還有沒有了解的部分。


  十月國慶,楚宴從學校回了C市。


  聽楚宴說殺害程凜的兇手找到了,楚宴又告知了沈晴兇手的名字之後,沈晴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些年沈晴一直很後悔,為什麼那天忙於工作沒有去接程凜。


  「你哥死的時候只有十四歲,就算是恨我,也不該殺害他。」


  楚宴全身僵硬:「媽,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這件事情困擾沈晴多年:「有段時間,媽媽得了心理疾病,有一個女人一直打電話恐嚇我。可我不知道她是誰。」


  「然後呢?」


  「她大概是想殺了你的,卻殺錯了程凜。」沈晴臉色蒼白,快速的補充了一句,「這只是我的猜測。」


  楚宴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些年沈晴每年對程凜的忌日都格外看重,都是因為她覺得愧疚。


  覺得……程凜是為了他死的。


  楚宴嘆了口氣:「的確,這樣想才想得通。」


  那個女人那麼愛程耀,愛得瘋狂,肯定不會對程凜做什麼的。她恨的是媽媽,想讓媽媽痛苦當然是殺他了。


  楚宴沉默了下來,原來程凜竟然是代替他去死的。


  沈晴抱緊了楚宴:「要是我那個時候更堅強些就好了。」


  楚宴也回抱了她:「要是那個女人現在殺人,可就跑不了這七年了。」


  「??」


  「現在電子監控這麼多,能跑?」


  沈晴一下子就破涕為笑:「現在還有心思跟媽媽開玩笑?」


  不過這件事情總算是過去了,當楚宴想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卻移步走到了程凜的房間。


  他的東西沈晴一點也沒動,全都整整齊齊的放在那邊。


  楚宴打開了燈,深藍色的床單,還有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初中課本。


  他走了過去,掀開了被子,在程凜的床上蹭了兩下。


  「那天之後,你到底還要花多少時間醒來啊?」


  回答他的也只有沉默罷了。


  楚宴眼神閃爍,明明知道只要刺激他,讓程凜消失,這任務就算完成了。


  畢竟愛意值這東西,必須對方『存在』,才會有的。


  他有最簡單的方法可以完成,而楚宴卻沒有選擇這樣做。


  ——畢竟最美味的東西得慢慢吃,這是楚宴的習慣。


  就連繫統也說他太寵程凜了。


  扶額。


  被子里似乎還夾雜著程凜的味道,楚宴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他還是臉色微紅的蹭了兩下。


  「好睏……」


  眼皮越來越重,楚宴漸漸的陷入了沉眠之中。


  夢境里,他似乎又看見了那個滿是冰晶的地方。


  這是楚宴來到這個世界,第二次進入了這裡。


  他發現自己現在就穿著睡衣,赤腳走在這個地方。底下冰層的寒氣從腳心直衝而上,鑽心的冷。


  「程凜。」楚宴記得之前就是在某一顆冰晶樹看到程凜的。


  他走了一會兒,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指引著他,終於來到了那個地方。


  兩個人四目相對,因為無法離開這個地方,程凜再次朝他伸出了手:「過來。」


  和上次完全不一樣的選擇,楚宴一步步的走到了那邊。


  程凜猩紅的眸子里滿是溫柔,他深深的凝視著楚宴:「我快消失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楚宴低下了頭,死死捏緊了自己的手:「上次,你明明可以奪走我的身體,為什麼要抑制自己,甚至不惜傷害自己……把身體換給了我?」


  程凜朝楚宴伸出了手,露出了一個笑容:「因為我喜歡你。」


  無非是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他說了許多次。


  只可惜每次……楚宴都找理由搪塞了回來。


  再次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楚宴睜大了眼,愣愣的看著他。


  「我沉睡了好久,醒來就發現某人在我的床上睡著了。」


  楚宴狠狠的咳嗽了起來,臉色泛紅。


  周圍全是冰晶,除卻冰雪再無其他。


  程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把楚宴拉進來,只是心裡有了一個執念,自那以後,日日纏著他。


  七年了,他本該消失了,卻貪戀人世。


  執念消散,他留不了太久了。


  「我想抱抱你。」


  「……就這一次。」


  程凜露出了一個笑容,毫無陰霾。


  等兩人分開的時候,楚宴看見程凜的身體在不斷變淡,他就快要消失了。


  程凜朝四周望去:「這是我的世界,我只邀請了你一人進來。」


  分明是陳述實情,卻像最甜蜜的情話似的。


  恍惚之間楚宴低下了頭,看見自己手心裡出現了上次程凜遞過來的梅花枝。


  上次他遞給他,這次自己遞還給他。


  楚宴朝程凜露出一個微笑,手心裡的梅花微微散發著熒光。


  楚宴將手心裡的梅花遞給了他,冰晶的世界被打破,烏蒙的天空逐漸染上色彩,橙色的陽光灑下,將世界照得透亮。


  斑斕的光子縈繞在四周,程凜深深的看著楚宴,一動也沒動。


  不知道為何,程凜終於把在心中縈繞的那句話說出了口。


  「能聽你再叫一聲我的名字嗎?」


  楚宴微愣,不敢說出那個名字,因為一旦喊出來,任務就會失敗。


  可面對程凜這樣的眼神,楚宴心裡酸脹,嘴唇蠕動了兩下。


  程凜看見了他的唇語,終於露出了笑臉,朝他伸出了手。


  微風吹來,程凜的身體逐漸變成透明,化作花瓣飛舞在楚宴四周。


  於他來說,執念已消。


  [攻略完成。]

  他消失了,愛意值自然不見。


  隨著系統的話剛落下,楚宴喊出他名字的聲音幾乎同時發出來。


  「燕擎!」


  直到最後,他的手都沒有觸碰到他。


  這裡的世界象徵著什麼,楚宴大約是明白了。


  滿是冰晶,毫無生機。


  而那個人把自己困得死死的,不曾挪動半步。


  「你冷嗎?」


  「冷。」


  「靠寡人近一些。」


  那些話語,直到最後想起來,竟有些溫暖。又苦又甜,真不知這是什麼滋味。


  冰晶上逐漸開滿了花,楚宴一個眨眼,這個世界就已經變了樣子。


  春暖花開,一片櫻草色。


  楚宴站在世界的中央,看著這些美景。


  他忽然之間想起了在上一個世界的約定,他說病好之後,想去看看春日之景,桃花林那邊的桃花應該開得極好吧。


  可因為任務的關係,他的生命本來就剩下不多,那也只是口頭上說說罷了。


  沒想到這個傢伙,竟然跨越了一個世界,還是讓他看到了。


  楚宴看著手上的桃花瓣,輕柔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可是叫了你的名字了,欠你的,我還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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