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26
從那張不顯山露水的臉上, 葉迦樓無從探究嚴遇的心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弓著身的嚴遇終於直起了身子,用衣袖擦了擦臉,反倒使得那臟污更為擴大。葉迦樓默不作聲地向前一步, 遞給了她一張濕巾,她卻搖搖頭拒絕, 扣了一個響指,唇角露出了一抹不羈的笑容:「好了, 小姐姐去結賬吧。」真人的聲音跟那經過後期處理的歌唱聲還是稍稍有些不同的, 只不過是一樣的惑人心神。
響起來的鈴聲鍥而不捨, 這一次終於沒有剛才的那種尷尬,嚴遇已經拍了拍手走了。在不遠處的水龍頭那裡沖刷著雙手, 順便用水潑了潑臉。葉迦樓的視線從她的身上收了回來,唇角勾起了一抹輕笑,不用看也知道是哪一位打來的。
「我出來接你了,你在哪兒呀?」
是來接她葉迦樓還是接能夠塞滿一冰箱的食物?葉迦樓很快地便報了一個地址,囑咐了一句「開車時候別打電話」便掛了。直到默立了幾分鐘后,她才猛然間響起,車輪已經被嚴遇修好了, 那麼俞霽月出來的意義是什麼?這兒離家也不算是太遠,可是俞霽月出現的速度比葉迦樓想象的還要快,倒似是一路風馳電掣才抵達目的地。停在一旁的車降下了車窗, 露出了那一張幾乎被整個墨鏡遮住的臉。
葉迦樓撩了撩頭髮, 一路小跑過去, 將那作勢要下車的俞霽月給勸住。這兒人來人往的,她這一出現可別說驚動了自己,要是打破了嚴遇這種平靜的生活可就不秒了。「我的車修好了,我自己開回去,你在前頭,別開太快了。」葉迦樓吩咐了一句,直看到俞霽月老實地點點頭,這才回到修車廠去。
掩飾在墨鏡和口罩下的面容從眼前一閃而過。他相信來到這兒的秦歡也看見她了,大概是被撞破了很多次,便也不顯得太在意,還能夠摘下口罩打個招呼。秦歡來到這兒,無非是為了嚴遇吧?轉頭一瞥,那人正懶散地窩在了一把椅子上,旁邊擺放著她的吉他。
對秦歡來說,從十六歲認識嚴遇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一年,而她們之間的分分合合的糾纏也持續了六七年之久。住在同一個小區里,很少會關照對門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父母早出晚歸,而她自己也在兩點一線中迷失,要不是因為嚴遇轉到了她們的班上,恐怕就不會有後面的各種愛恨情仇。就像是秦歡的冷,嚴遇的放誕不羈也是一種天性,很難想象她是出生於一個藝術世家,在音樂方面有著超常的天賦。同班同學也只是提供了一個契機,臨到畢業時那種不可言的心思還是被壓在了心底不知道哪個角落。而她們之間的羈絆真正要展開還得到了大學的時候。
秦歡學得是表演專業,她是在飾演一支mv的女主角時候,又重新與嚴遇相遇。少年時的稜角沒有被磨盡,反而融合著各種特質變成了那份嚴遇獨有的張狂和叛逆。嚴遇並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走上了藝術那條道路,聽說她同父母做反抗,最後填報的是機械類的專業,具體的名字秦歡也記不清了。她是因為天性如此不善於說愛,而嚴遇則是因為不屑於說那一個字,可是生活大體是平穩的,有著與一般家庭類似的小打小鬧甚至是冷戰,也有著柴米油鹽的溫馨。她們的壓力來自於外部,從而在內心也產生了一道裂紋直至無法挽回的地步。秦歡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同性可婚的時代,她的父母還要堅持著讓她跟一個男人過活,甚至於以死相逼。她以為能夠得到父母的祝福,便早早地將一切全盤供出,可是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迎來的並非是所謂的幸福,而是早早降臨的苦難。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專業素養過硬,可是在飾演一部主角精神分裂的戲后,她發現自己走不出來了,現實中父母的步步緊逼,嚴遇的隱忍與沉默,與電影中各種畫面的夾雜,將她整個人逼到了崩潰的邊緣。這些都是外人無法得知的事情,因為她一臉冷漠的面孔早就掩飾了所有的異狀。
再後來,她跟嚴遇分手了。
再後來,她被父母押送出國。
再後來,嚴遇出了車禍,聽說是失去了記憶。
這接二連三崩潰的是幾個人的生活啊?
秦歡的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是難以名狀的痛苦,而嚴遇一勾唇則是一種散漫與輕佻,她取過了吉他自彈自唱,歡快的曲調卻不能夠驅散秦歡內心的痛苦和煎熬。她有過極為自私的念頭,她也曾想過如果可以放下便一輩子不再出現,可是時間證明了它並非是適用於每一個人的良藥。秦歡她放不下,她用死來換來父母暫時的妥協和退讓,回來的時候她發現原來嚴遇已經放下了。
一曲彈完,嚴遇放下了吉他向著秦歡招了招手,等她在自己的面前屈身,伸手扯了扯秦歡的嘴角,做出了一個笑容的模樣。「今天這麼熱鬧?我這向來沒有人的場子迎來了好幾位特殊的客人。」這平靜的口吻就像是談論今天的天氣,等到了一滴淚水滑落在手上,嚴遇又猛地直起身,壓抑著內心的那股暴虐,「大明星你哭什麼?這人來人往被拍到多不好看啊?你是覺得最近上熱搜上的還不夠對吧?」
「被看見了不是很好?」秦歡仰著頭反問了一句,她是很想扯出一抹笑容的,可是勾起了僵硬的唇角,那比哭還要難看。她會笑么?在影視劇里她可以笑得燦爛,可是作為秦歡,作為她自己,卻不知道在何時徹底地喪失了笑的能力。在看到了嚴遇不耐的神情時,她內心的委屈無以復加。
——出現、離開又出現,你才是擾亂她平靜生活的罪魁禍首。
秦歡無法否認這句話,她知道自己的自私,卻也不想放棄機會。
「你開車過來的?」嚴遇湊到了秦歡的耳邊問了一句,還沒等她回答便沖著廠子里忙碌的人大喊道,「老張,你看家,我出去一趟。」就算秦歡想要留在這裡,不介意暴露人的面前,可是她介意。她知道被鎂光燈聚焦的感覺,也知道成為公眾人物背後的約束和舉步維艱,一個個人慢慢地變得不像是自己,彷彿活著就是為了在別人的跟前做戲,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秦歡站起身來,她沒有動,喃動的嘴唇也沒有發出任何的位元組和音符。緊皺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川」字,嚴遇一把扼住了秦歡的手腕,帶著她往廠子的後方走去,那兒的小門通向了車庫,到處擺放著雜亂的廢料和器材,嚴遇一腳踹過去便哐當的響。她將秦歡塞進了副駕駛座,在發動了汽車后,又猛地轉過身朝著她低吼道:「不會系安全帶?需要我代勞?」嚴遇享受開車時的風馳電掣,就算身上手術后留下的傷疤提醒著她當初那場車禍有多麼的慘烈。
嚴遇直接將秦歡帶回了自己的家,乾淨整潔的客廳里察覺不出有另外一個女人生存過的痕迹,秦歡稍稍安了心,可是一偏頭就看見了嚴遇唇角那滿帶譏誚的笑容。她說道:「大明星,你一直跟著我,各種死纏爛打,不就是為了告訴我你是我女朋友嗎?那麼作為親愛的女朋友,你是不是該證實一下自己呢?」打量的目光從秦歡的臉上又慢慢地滑到了她的胸前,冷漠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溫度。
秦歡直視著嚴遇如同刀鋒般的視線,緩慢地開口道:「什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嚴遇輕笑,她走近了秦歡,伸手撫摸著她的唇角,眼見著就要落下一個親吻,她又猛然間將自己抽離,退後了好幾步才冷笑一聲道,「我有什麼值得你惦記的?是我的女朋友?不就是想上-床嗎,來啊,都把你帶回我家了,看你表現咯,秦大明星。」嚴遇的笑容輕浮而又浪蕩,像是一根刺扎在了秦歡的心口,瞬間便逼出了她的眼淚,她死咬著下唇,臉色煞白如紙。
沒有比心上人帶來的羞辱還要痛苦殘酷的事情了。
秦歡看著嚴遇脫去了T恤,露出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她的目光凝視著嚴遇腰間的疤痕,半遮半掩,猶可見其猙獰可怖。心中像是一場烈焰燃燒,熊熊烈火幾乎要將她烤成了灰燼,她不敢去想象她離開后嚴遇經歷的事情,她看著這傷痕覺得自己所要承受的壞脾氣和無情的對待是罪有應得。看著嚴遇的面龐,她的眼中慢慢地升起了絕望。手抵在了衣領上,她動作緩慢地解開一個又一個扣子。她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一抹笑容,可是就像即將凋零的花,美艷中又滿是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