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情動(二)
遇到了一位和千歲一樣有感情的神明。
九千歲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個異類, 如今得知神明中還有和他一樣的,不禁立即豎起耳朵激動道:「你說什麼?和我一樣有感情的神明?他是誰?在哪裡?你確定你沒有弄錯了?」
菱娘道:「他沒有說自己究竟是哪位神明, 我說他是神明的原因是因為他修為很高,且氣息隱隱與五界眾人都不同, 另外他自己也說自己是神, 只是……」
這次開口的不是九千歲,將卿聲音沉下去:「只是什麼?」
菱娘道:「只是不知為何他感覺很沒精神, 像是受了重傷。」
將卿追問:「此人是什麼相貌?」
菱娘道:「他帶著一個銀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 我也不清楚。」
將卿道:「你的意思是說祁星漣轉世的這件事是他告訴你的?」
菱娘道:「的確如此。」
將卿眉峰立起, 一字一頓道:「你最後見到他, 是在什麼地方。」
菱娘想了想, 說出一個地名:「沂州, 蒼海山下。」
將卿緩緩頷首,與菱娘道別:「多謝。」
說罷與菱娘就此告別。
與將卿走在一起,他個子高,腿又長, 邁一步九千歲要走兩步:「天天你慢一點啊, 我快跟不上了!」
將卿果然緩了步伐,但面色依舊不太好看。
九千歲歪頭看他:「怎麼啦, 那個神明是誰?為何你一聽到他就一臉的討厭?哎, 對了他是不是真的跟我一樣有感情, 看你這樣應該和他認識, 可是假如真的有這樣一位神明, 為什麼我就從來沒聽說過,他和我到底像不像?」
將卿步伐忽地駐住,口吻斬金截鐵:「不。千歲和他不一樣!」他冷不防停下,九千歲差點撞到他。將卿回過頭,定定地看著他,繼續重複:「千歲與他絲毫不同。」
九千歲身上還穿著他的衣裳,只是頭頂加了頂小圓帽,很好奇道:「怎麼不同?」
將卿看著他:「比如我討厭他,卻很喜歡千歲。」
九千歲揚起頭:「是嘛?我都不知道你居然那麼喜歡我。」
將卿被他這動作沖淡了些不快,伸手拂去他臉上的沾著的雪花:「千歲在我眼中很特別。」
天上輕輕揚下一些小雪,兩人旁邊走過一對戀人。九千歲歪著頭見那男子背著女子,看了一會低頭看看自己腳上過大的鞋子。送郁唯回客棧時,沒想過要換身衣裳再走,弄得目下他走路很是麻煩。
「要不然你背我吧。」
將卿一愣,九千歲卻已經繞到他身後,一縱身用腿夾住他的腰:「走吧,還有你再跟我說說菱娘說的那個神究竟是誰。」
將卿背穩他,邁出步伐靜靜道:「這本是不該說的,但既然千歲也是神明,那我就告訴你吧。」
九千歲環著他的脖子,將卿道:「幾千年前,這世間曾有一個神明。他知歡喜,懂悲苦,可是因為他是神,非常的強大,便總覺得高人一等,世間萬物都該對神畢恭畢敬。」
九千歲道:「我覺得現在大家已經很好了。」
將卿道:「你看,我就說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你覺得已經夠了,但他卻很貪心不知足。人界是很雜亂的地方,人們信奉供養的也有不同,他覺得這世上無論什麼,只有神才是真正的信仰。」
九千歲道:「這個過分了,我們沒有權利去阻止任何人做任何事。後來呢,他有沒有做過什麼壞事?」
將卿道:「他做錯的事太多了,多得怎麼也數不過來。」
九千歲「嘖」了一聲:「再後來呢?」
將卿道:「再後來他在千歲還未誕生前就被五界眾人,以傾巢之力封印了。至今為止已過了幾千年,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可是最近陛下發現他的封印隱隱有不對之處,這也是我到人界的原因。」
九千歲想了想:「方才菱娘說的那個人,你覺得會是他嗎?」
將卿道:「不知道。這世間有很多因為修鍊功法不同,導致身上的氣息有所不同,她說那人自己也說自己是神,但沒見到人,不好說有人冒充神明獲取眾人的尊敬。但假如真如菱娘所說,那麼我待我查證后,會立即通知陛下,在他還未恢復時做好準備。」
九千歲不滿意:「你好像忘了,我也是神的,我很厲害啊假如他欺負你,我可以幫你打回來。」
將卿搖搖頭:「見到他千歲別理他。」
九千歲道:「為什麼?」
將卿背著他慢慢遠去:「別理他就是了。」
二人身影在大雪中漸漸走遠,只餘下一串雪白的腳印。
……
菱娘說那位神明,嗯……就姑且寧願信其有吧。她說最後見到他的地方在沂州的蒼海山下,將卿和九千歲商量一陣,最後決定在雪化春來九千歲搭理好小洞天的事後,前往沂州看個究竟。
這日,依舊是寒冬臘月。
一處頗為繁華的小城中放起震耳的鞭炮預示著新年到來,大街小巷中大家掛燈籠、賞花燈,孩童們歡笑著放起五顏六色的煙火,一群群地圍在一塊拍起小手。
小城中,有個月老廟。
月老廟中互相傾慕的男女雙雙跪在月老像前合掌閉眼,說出自己願與對方白頭偕老的願望。
嘈雜歡鬧的人群中,將卿顰眉走在人流中四處看。
就在方才,他和九千歲在圍觀一個製作泥娃娃的小鋪時,突然涌過一群人,瞬間就把他和九千歲衝散了。
他在這邊找,九千歲也在另一邊苦苦尋覓。尋了一陣子,忽然見到一個月老廟,想起曾經他是如何把月老氣得暴跳如雷,就不由微微汗顏。
站在月老廟的石階上望下去,入目皆是黑壓壓的一片,絲毫找不到將卿在何處。
九千歲無奈,只能繞到月老廟的背後,呢喃道:「這次我要爬你的廟啦,不過也是有原因的。如果你在天有靈就保佑我爬到高處,能找到將卿,只要找到他我立馬下來。」
說完,他卷捲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往上爬。
爬到高處,他往下看,依舊沒看到將卿的身影。
低頭四下尋找,直到他不錯的耐心都被耗光了也沒找到。找不到他,九千歲趁著月黑風高別人看不到他,一屁股坐在坐在廟頂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圓餅咬了一口。
突聽得腳下一片呼喊,無數天燈驀然從他腳邊飛出!
燈盞一如天間的繁星點點,散發著微弱的光,一點點勾勒出狐神雪白的衣裳。
廟宇之下喧嘩無數,誰都想不到百盞天燈齊飛,竟叫身處屋頂上的人無處藏身!
九千歲也很驚訝,想不通這些人在幹什麼!
那邊,將卿擔憂間聽見前方嘈雜一片,抬頭一看不由呆住——月老廟上,數百盞飛燈中坐了個雪衣烏髮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拿了個咬了一口的小圓餅,正驚懼的四處張望。
看他的樣子,將卿盈盈一笑。
九千歲隔著千重燈火,滿目驚愕的瞧著人群中的黑衣男子:他居然笑了?!
老實說與將卿在一起這麼久,九千歲還從未見他笑過。若非此時,他簡直懷疑將卿是不是一個根本不會笑的人。
只是…這將卿到底在笑什麼?
再次四處看看,將卿笑顏更甚,可謂霜雪初融,叫人意氣風發。
看著他的笑,九千歲也傻傻跟著笑起來。
哪知他一傻笑,將卿忽然用手擋住臉,不給他看自己的表情。
他這樣,廟定上的小狐狸覺得很委屈。
找到他,九千歲從廟頂下來,拽著他進了一旁的林子,周圍人的目光追了他們一路。
九千歲質問:「你笑什麼?」
將卿不誠實地撇開臉:「沒什麼。」
小狐狸不依不饒:「你莫非是在笑我?」
黑衣男子仰首望天。
九千歲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中咬了一口的小圓餅,最後還是分給他一半:「吶,我們說好的,今後的東西有我的就一定有你的。」
將卿接過那一半圓餅也小小地咬了一口。
月老廟那邊還在傳出陣陣歡呼聲,九千歲往那邊看看:「那些人在幹嘛?」
「放天燈。」
他歪歪頭,一副好奇的樣子:「放天燈?為什麼要放天燈?」
將卿負手向林外走去,九千歲趕忙追去。
其實將卿走的也不快,見他跟得很緊緩聲道:「今日是人界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叫做過年。人們向天空中投放天燈祈福,預示著下一年會更好。」
說話間二人走出林子,便又成了眾目睽睽。
將卿是不會理會,而九千歲也只能學著將卿,表現的無所畏懼。
一時無話,直到路過一家餛飩店,九千歲站著不動了。他拍拍將卿的肩,朝著那家店吸了一口氣:「好香啊!」
將卿會意,帶著他進入小店道:「掌柜,來一碗餛飩。」
店夥計麻利的擦著座位,答覆道:「好嘞馬上就來,客官稍等!」
九千歲學著將卿正兒八經坐在長凳上,道:「你說今天是人界最盛大隆重的節日,對吧?」
將卿點點頭:「嗯。」
九千歲道:「既然是很盛大的節日,那咱們喝點酒吧。」
將卿看向他,目光中頭一次有些懷疑:「你會喝酒?」
九千歲道:「那當然了,本千歲可是千杯不醉的!」
將卿還是懷疑:「真的?」
九千歲聲音拔高一倍:「我要是醉了,大不了酒醒後任你罰!」
話已至此,將卿轉向端來混沌的店夥計:「請為我們上一壇酒。」
店夥計道:「二位公子要烈的還是……」
九千歲:「烈的。最烈的。」
……
不一會兒后。
「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歡吃這個,哈,沒錯就是這個味!」
將卿面無表情地看著旁邊的白衣少年狠狠咬下一枚糖葫蘆,吐籽吐得又順又響,酒氣熏天地一把摟住他道:「天天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個地方嗎?」
在路過店夥計一臉呆愣,一步倆回頭地目光中,將卿被他摟在懷裡,淡定道:「不知道。」
九千歲學著他的腔調說話:「我就喜歡你這個調調。天天呀,你聽好了,我最欣賞你的地方,就是你的眼光。」
將卿望向他:「為什麼?」
九千歲道:「能看上我的人,眼光自然是極好極好的,我真是甘拜下風啊。」
將卿:「……」
九千歲摟著他忍不住想和他說些心裡話,接著道:「曾經有一次,我跟鳳皇去一處冰川找人。結果你猜怎麼著,他太不行了。」
將卿問:「什麼不行?」
九千歲回憶:「冰川的冰面不是很滑嘛,他一到那個上面就只能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不然一動就要摔倒!」他很得意:「我比他好多了!」
將卿道:「怎麼個好法?」
九千歲大聲道:「我能動,就是站不起來!」
周圍的食客都笑噴了。
將卿也忍不住了:「那真是不錯。」
九千歲繼續道:「我很喜歡小冊子,就是那些記載著各式各樣的小故事本,有次我給帶給鳳皇幾本讓他看,看完后他問我,什麼是娘子。」
將卿道:「你是怎麼回答的。」
九千歲道:「我可聰明了,我告訴他,你要是個好孩子,長大后你就會有個好娘子。他聽了,又淡淡地問我,如果不是個好孩子會怎樣,你猜,我怎麼告訴他的?」
將卿道:「嗯,你告訴他就一個也沒有?」
九千歲搖搖手,道:「我才沒這樣說,我告訴他的是,如果不是,那麼你會有很多個。」
食客們都紛紛抬著碗轉過來,連小店的夥計和掌柜也都開始注意聽。
九千歲沒讓他們失望:「我弟弟真是太傻了。」
將卿還是與他交談:「怎麼說。」
九千歲道:「有次我跟他說,有人告訴我『屬』在一些古文里表示某一類人。」
眾食客都開始接嘴:「沒錯,這話說的沒錯。」
「快說說,後面怎麼樣了?」
九千歲對著他們道:「我跟他舉例,我說,『吾屬』表示我們這些人,『若屬』表示你們這些人,而上了年紀的老人,我剛說到這裡,他就緩緩道,我知道,是『老屬』。」
眾人笑得前仰後合。
將卿也露出笑顏。
大家都還想聽:「小公子,你再說點你和你弟弟的事吧,太有意思了。」
九千歲道:「你們想聽?」
眾人都點點頭:「想聽。」
九千歲抬起酒杯喝一口,小臉紅紅的:「天天,我問你個問題。」
將卿道:「請說。」
九千歲道:「如果有人說她喜歡你,並且還說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世一次相遇,你會怎麼拒絕?」
將卿垂眸一陣,答道:「我會直接告訴她,我不喜歡她。」
九千歲不太滿意地搖搖頭,去問眾食客:「如果是你們,你們會怎麼拒絕?」
眾食客道:「嘶,這句話很那啥,說拒絕的話,有些難啊。」
「如果是我,我可能也會像那位公子一樣,直接說不喜歡。」
「哎呀,這有什麼難,直接回復一句強扭的瓜不甜不就好了?」
……
聽了這些回答,九千歲都搖頭。
一人道:「怎麼,難道你們兄弟倆想出怎麼拒絕最好?」
九千歲糾正:「不是我們兄弟,老實說就我弟弟一個想出來的,他說出來我想了好久,竟發覺假如我是對他說我喜歡他的那個人,真的是找不到反駁的話。」
眾人都道:「哦?他說什麼了?」
九千歲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他說,前世看你五百次都沒看中你,你認為今世你就有機會了嗎?」
眾人都愣了。
九千歲接著道:「他後面還說,即便是最後在一起了。也可以說,看你五百次了,為了不再看你五百零一次,只能選擇接受結束後面的緣。」
大家都伸出大拇指讚歎,令弟真是厲害。
講講歡樂的,九千歲也說了些悲傷的:「我弟弟這個人沒什麼感情,以前我為了得到他的關注,很多時候會故意找他。有次我在外面的樹葉上看到一隻肥肥胖胖的蟲嚇了一跳,雖然也是想得到他的關注,但我被嚇到這點確實是真的。」
「進去見到他后我對他道,我看到一隻蟲,白色的,很大,很胖,還在葉子上吃葉子,吃的還特別多,太可怕了。」
九千歲垂下了視線:「他很淡然,一下都沒理我,還說出一句讓我至今都忘不了的話。」
將卿道:「他說什麼了?」
九千歲道:「他說,是蟲大還是你大,是蟲胖還是你胖,是蟲能吃還是你能吃。」
這真的很悲傷了。
但大家還是笑了。
九千歲更加悲傷:「我記得還有一次,我做了個小拍子,打算夜裡趕趕小飛蟲,或是白天去捉知了自娛自樂,哪知有一夜我廢了好大的力氣把小蟲趕出去,他來時我逗了他一下,對他說,小拍子做好了,可是沒有蟲子給我打。」
「結果,你們猜他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