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零箬山(五)
這隻手雪白修長,骨節分明可稱之美得驚人。
但就是這隻美得驚人的手,輕輕扶住他頭頂的雪球叫他扔不出去。
九千歲轉了一下腦袋,竟是將卿。
將卿悄無聲息地蹲在他的背後,漆黑的雙目滿是沉默。
互望幾眼,他拿走他舉起的雪球,又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他毛茸茸的右爪輕輕捏一捏,音色沉穩,不緊不慢:「說好的,不許頑皮。」
「行兇」不成被將卿親自抓包,九千歲矜持地用尾巴蓋著兩隻前腳乖乖坐好。
將卿不動聲色地凝視他一陣,低聲道:「我把錢子書幾人送回去,見你們還不回來就找來了。」
九千歲瞧著他一歪頭,心道:他這是在給我解釋他為什麼在這?
將卿又道:「我路過一處大雪坡時,看見你穿的衣裳被壓在雪下。」
九千歲耳朵動了動,站起來將一隻小爪放在將卿的手背上,打算爬到他的懷裡。將卿不解,但見他想上來還是用另一隻手託了他一把,九千歲來到將卿懷裡繼續努力爬到他的肩上,最後將嘴巴湊到他的耳邊小聲道:「你當時是不是很緊張我?」
將卿身子微微一動。
沒得到答覆,九千歲再接再厲:「你是不是很緊張我?」
沉默許久,將卿誠實道:「是。」
九千歲笑了,很得意地用雪白的尾巴拍拍他的手臂,穩穩地蹲在他的肩上挺胸道:「我可是神明,什麼都不怕的!」
將卿看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尾巴:「千歲為何棄了衣物,化為原形?」
一提這個,他就來氣。蹲在將卿肩上,一隻爪扶著他的臉,一隻爪透過縫隙指著菱娘:「她踹了我一腳!」
小狐狸哼哼:「她看到我的尾巴,可愚昧的以為我是個狐狸精。嘁,要是她知道本千歲的身份,給她一千個膽子她也不敢踹出那一腳。」
將卿面色似乎柔和不少:「那千歲想如何?」
九千歲道:「也不要如何,只是等這件事結束,我要告訴她我的身份,嚇她一嚇。」
將卿透過縫隙看著下面的菱娘:「也好。只是,千歲要不要先變回來?」
九千歲穩穩地蹲著,一隻爪還杵著他的臉莫名道:「變回來?」
將卿道:「嗯。」
看他如此淡然的模樣,九千歲低頭看看自己,又看向他:「變回來是可以,但我現在沒衣裳,假如變回來就光著了。」
將卿:「……」
哽了哽,他道:「抱歉,沒想到這個。」
九千歲很無所謂:「沒事。咱們雖然物種不同,但都是男的。如果你看我這個樣子覺得怪怪的,那我變回來也沒問題……」
將卿:「不,不必。」
看肩上的小狐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他解釋道:「外面冷。」
將卿有些怪怪的。
盯他一陣,九千歲還是打算變回來:「仰頭看你很辛苦啊,況且你要是擔心我冷,那沒事的,我就算變回來也有尾巴,就算尾巴沒用,那我也可以用法力頂住。」
方才被雪埋住給凍傻了,居然忘記用靈力支持,還白白丟了一件衣裳。想想那件衣裳,他就覺得太可惜。
將卿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繃緊了身子,見他慢悠悠從自己身上下去,立即道:「千歲等等!」
九千歲回過頭:「等什麼?」
將卿低頭在儲物袋中翻找一陣,突然憑空變出一套黑衣:「這是我的衣裳,若是千歲不嫌棄,還請穿我的衣裳。」
看看他微垂的眼瞼,再看看他手中的衣裳,九千歲突然有種不知該說什麼的感覺。將卿他,不會以為他打算光著身子吧……雖說他手裡現在確實沒有衣裳,但沒有衣裳,其他遮體的東西總是有的,拿出來改一改圍一下,還是什麼都露不出來的。
可是將卿這個樣子,絕對是誤會了什麼吧!
九千歲鬱悶極了,很想問問他是對「狐狸」有什麼誤解,還是對他有什麼誤解。
但話到嘴邊,看他低著眉眼一副正經無比的樣子,九千歲還是問不出。還能怎麼問?總不能一下變回來,再一把用東西圍好自己,俯看他和他手中的衣裳來一句「你想多了,本狐狸不打算裸|奔」吧?
他倒是沒什麼,只是將卿這樣悶的一個傢伙,要是對他來這麼一出,只怕他今後想的會更多。
衡量之下,九千歲還是接受了他的衣裳。只是在接受時,對他多餘的想法有些憤憤——小爺,是那麼隨便的狐狸嘛?!
好歹也是神明,就算要學著眾生同樂也是要分事件和場地的!笑話,神明的身子,也是能隨便看的?
看了也不怕天打雷劈遭報應?!!
九千歲不高興的情緒,將卿自然是感覺出來了。但他的角度和九千歲不太一樣,九千歲是因為他把自己想得太隨便了故此不高興,他卻是……因為拿衣裳給九千歲遮掩,他不說謝謝,反而不高興了……
難道這隻狐狸,有特殊的癖好……???
用小爪理著他遞過來的衣裳,九千歲不經意地往後瞄一眼,當看到將卿呆愣的神情,他不由生生想蹦起來捏住他的脖子:大蛇!請你收起你那嚇死人的想法!本千歲是只很正經的狐狸,你想我露,我還不願意呢!!!
難怪人家都說,蛇性本淫……真是,絲毫不錯!
轉到其他地方變回人形,九千歲一件一件地穿上將卿的衣裳,將卿比他高出不少,因而袖子下擺處都長出許多。九千歲把袖子挽了挽,又把腳邊多出的衣擺卷進去,做好這一切后才提過他給的鞋子,將兩隻腳套進去,鞋子大得更多,九千歲試著走了幾步最後還是遙遙頭放棄了。
打理好自己,他才提著鞋子光著腳走回去。
將卿聽見身後的動響,緩緩回頭。
九千歲一手提著鞋子,一手拉著衣擺道:「怎麼樣?我穿黑色是不是特別好看?」
將卿凝視許久:「嗯。」
九千歲壓低了聲音:「有多好看呢?」
九千歲不知,狐狸一族本就一個賽一個的漂亮,他身為狐神更是靡顏膩理。常日穿著雪色的衣裳,顯得仙氣純善,可愛頑皮,目下突然換了黑衣,膚色更是凝白惹眼,連嘴唇都映得格外紅了些,加之他原就小巧,現在穿了不合身的衣裳愈發顯得小小一隻,惹人得很。
他是神明,將卿不好評價,只得如實道:「好看。」
九千歲內心小得意了一下,談及正事:「郁唯現在被菱娘纏住了,只是我覺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將卿道:「哪裡很奇怪。」
九千歲的大尾巴被蓋在黑裳下,只露出一點點尾巴尖,往縫隙處看了菱娘和郁唯一眼,見他們都安安靜靜地烤著火,不禁輕輕道:「菱娘是鬼仙,理說她走到這一步是很不容易的,可這樣緊要的關頭她不閉關抓緊修鍊,反而纏著一個凡人,還對這凡人的一切都似乎清楚得很,你難道不覺得這點很奇怪?」
將卿道:「是很奇怪。」
九千歲坐在他身邊:「另外我們一直以為菱娘想對郁唯做些什麼,可奇怪的是,經過這次我們都不在郁唯身邊,算是和他走散了讓他單獨和菱娘在一起。我敢保證,菱娘絕對不知道我們現在就在這裡,但你看,她並沒有對他做什麼。」
「可是,可是讓人費解的是,她既然不會傷害他,又為何要千方百計地把他帶到這裡?她說她想看湖泊,你覺得會不會是那湖泊里有什麼?」
將卿道:「你是神,我是仙,若那湖泊里真有什麼,你我不會不知道。」
九千歲翹一翹尾巴:「這倒也是……可她的這個行為,真是讓人很想不通啊!假如她不想傷害郁唯,那有什麼話初見郁唯時跟他說就好了啊,為何要到這裡來,關鍵是來了單獨相處也不曾說啊。若說她想傷害郁唯,那麼原因是什麼?我覺得不管是誰,做一件事之前總要有原因吧,另外她要真想傷害他早就可以下手了,郁唯是凡人,她是鬼仙,鬼仙想弄一個凡人需要弄那麼複雜嗎?」
頓了頓,九千歲內心的想法飛速轉著。突然,他激動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莫非郁唯是她上輩子的情人,現在她來找郁唯再續前緣了?!」
話畢,將卿看過來,沉吟一會,還是開口提醒:「菱娘至少已經六百歲了。」
九千歲道:「那就是上上上上上上輩子。」
將卿:「……」
不等他說話,九千歲又道:「而且誰說一定要人和人相戀啊?人和鬼又不是沒可能,你看那些小人書,裡面的故事不是個個都催人淚下的嗎?」
將卿:「……」
他不說話,九千歲以為他認同了,便獨自湊到縫隙前使勁朝外看:「郁唯這輩子還沒心愛的人,她還有機會啊,天天你看看,郎才女貌的。欸,要是他們真的有某一世是戀人,那現在一起去看湖泊我們是不是礙著了……」
無言許久,將卿似是終於聽不下去了,一把將九千歲湊在縫隙處的身子拉回來,嚴肅道:「不可能。」
九千歲還沉迷於看「伴侶」的心思,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不可能」指的是什麼。
將卿看出他的懵懂不解,慢慢道:「郁唯和菱娘,不可能是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