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做戲

  24h, 50%

  半晌, 崔清的視線下方滑過一條彈幕——


  [那我們有麻煩了。]

  [大麻煩。]

  兩個小時前

  周二這天天氣晴朗,風和日麗, 充滿了陽光和希望,直到崔清在研究所里摔了一跤,沒能再爬起來。


  身為胃癌晚期患者, 她本不該那麼不小心,然而,病情到了這種程度,幾乎每天都在生死之間掙扎, 崔清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只是這一刻來得太快,她甚至沒來得及告訴獨自將自己撫養成人的母親。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研究所里的警報聲刺耳地尖叫起來。


  無盡的黑暗中, 她彷彿躺在海水中,隨著海浪無邊際地飄蕩, 不知過了多久, 一束白光一閃而過。


  一剎那間,黑暗潮水般褪去, 橘色光線如晚霞般給崔清的視野蓋上一層溫暖的濾鏡, 搖曳的燭光里,漆黑的天空漸漸顯現出細密的木製小方格天花板, 她嗅到甜如燒軟的梨似的香氣, 身下原本柔軟的海水般觸感, 變得木頭床板般堅硬。


  崔清眨了眨眼睛,右手撐了一下榻板側身坐起,戴在手腕上的鑲金白玉鐲輕輕磕了一下鋪在木板上象牙白的席子,發出一聲脆響。


  她尚未來得及打量這間白牆紅柱的房間,便聽見身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崔清側身看去,一名身穿紅袍的男子和她隔著一張黑色小方桌,倒在寬大如床般的榻上,他手捂著嘴,眼睛緊閉,喉結上下抖動。


  「你沒事吧?」崔清脫口問道,細嫩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這絕不是她的聲線,然而此時並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她忙站起來,把放在榻中間的小方桌擠開,頭上身上一陣叮噹亂響,她一手扶起紅袍男子,儘管燭光將他染上一層淺紅,卻依然可以看到他嘴唇發紫,面色如青。


  是中毒嗎?


  她該怎麼做?

  突然,崔清的腦海中響起一聲熟悉而清脆的「滴」,在她視野下方,一條白色彈幕突兀地穿過,[我是陳仁,能否報告你的位置。]

  陳仁是她所加入研究項目組的主管,具體研究什麼崔清並不清楚,畢竟,她只是一個實驗品,這個所謂的「直播間」也是他們弄出來的,對這種明顯不屬於藍星的科技,那群科學家們打了雞血似的拉著她做各種實驗,才勉強弄清楚其操作方法。


  簡而言之,只要她有意識,直播就會自動運轉,她眼睛所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會被傳送到終端電腦上,哪怕他們相隔半個藍星,當然,等她睡著,直播就會自動關閉,不過這東西好像挺老舊的,總有幾分鐘延遲,此外,她若是在腦海中下令停止直播也會強制關閉,但第二天等她醒來還會自動開啟。


  之所以稱呼這套東西為「直播間」,主要是因為其彈幕功能,直播間終端可發送彈幕,她能即時收到,沒有一秒延遲。


  「我現在,在一間房間里。」崔清遲疑地在腦海中回答。


  [現在畫面模糊不清,請描述一下房間里的裝潢擺設,以便讓我們更好地確認你的情況。]

  「等等,我身邊倒著一個男人。」她意識到自己胳膊肘里顫抖的紅袍男人,急切地在直播間里說,「他好像快死了。」


  半晌,崔清的視線下方滑過一條彈幕——


  [那我們有麻煩了。]

  白色的電燈燈光下,陳仁從抽屜里抽出一根煙,打火機按了兩下才手抖著點上,他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繚繞,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依然能看到電腦直播間終端逐漸變得清晰的畫面。


  鋪滿地板的紅線地毯,小腿肚左右高度的卧榻,榻兩側的白瓷燭台和榻前的長條桌……限於崔清的視角他只看到冰山一角,然而這冰山一角已足夠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更別提那個中毒已深的陌生男子,他發誓研究所里絕對沒有這個男人。


  [大麻煩],他內心沉重地發送這條彈幕,轉頭向站在辦公室角落的警衛員發布一項又一項指令,「給我備車,預約帝都大學常合作的幾位歷史教授,起草一份保密協議,按最高等級的來……」


  「陳主管?」從崔清醒來到現在不過五分鐘,但眼前的男子脈搏逐漸微弱,她不得不向陳仁求助,「我該怎麼救他?他好像快要死了!」


  [找一面鏡子,]陳仁一邊穿上掛在門后衣架上的外套,一邊單手打字指揮她。


  崔清眉頭微皺,卻也不得不放下男子,她左右打量,很快在卧榻對面看到一個及腰高的紅木柜子,其上正正地擺放一面銅鏡,銅鏡兩邊白瓷燭台上燒著兩根紅蠟燭。


  她慢慢走近,環佩聲琅琅作響,昏黃的銅鏡之中襯著橘色燭光映出她白慘慘的臉,兩頰酡紅,眉毛如毛毛蟲般又粗又黑,額間還貼著紅色梅花妝的花鈿,儘管這張臉被妝容毀得不忍直視,但她還是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同樣看到銅鏡里影像的陳仁閉上眼睛,將煙摁滅在煙灰缸里。


  屏幕上這張巴掌大的尖下巴小臉,絕不是崔清稜角分明的大方臉。


  「TMD,」陳仁忍不住爆了粗口,引得角落裡警衛員抬起眼睛。在他們的心目中,永遠身穿西裝,戴小圓黑框眼鏡的陳主管,彷彿一輩子都不會說髒話,就算碰到再危險的局面,也能運籌帷幄般一一解決,但現在他居然罵出了聲。


  蠟燭輕輕一聲「噼啪」爆出燭花,重物落地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崔清下意識地扭頭看去,頭上一陣丁零噹啷,紅袍男子從榻上滾落在地,一手捂嘴,不住地乾嘔。


  崔清注視著他,彷彿剛剛從夢裡醒來,一陣恍惚,不知所見是夢是真,但她很快提起裙子朝男人走去,系在腰間的玉佩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我該怎麼救他?」她蹲下身,輕輕拍著紅衣男子的背,聽著他的乾嘔聲慢慢變小,再次在直播間里問道。


  [你不能救,]陳仁冷酷地在電腦上打字,[不管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你的所有表現他都看到了,你不會想被愚昧的人們綁在木樁上燒死吧。]

  紅袍男子睜開眼睛看著崔清,他的眼尾微微向上翹,眼睛又清又亮,像藏在深山裡的一汪清泉,在晚霞里折射出氤氳的光芒,他彷彿已經坦然接受自己必死的結局,只是眼底還有一抹對人世的留戀揮之不去,他一邊伸手到自己懷裡,一邊努力揚起唇角,試圖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似乎擔心崔清會被他這一幕嚇到。


  看到他,崔清好像看到從前被病魔折磨的自己,不知經受過多少次手術、化療、複發、再複發,就算知道自己遲早會死,她也不想那麼早死去。


  她想活著,哪怕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到全身火燒火燎般的疼痛,她也想努力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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