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地牢

  由於周富乃是死刑重犯,他被關押在大理寺獄的地牢里,地牢的門很窄,彎著腰才能通過,崔清跟在十三娘身後,好在前面崔暄舉著燈籠,橘光勉強能看到路況,通道兩邊石塊又潮又硬,她不小心踉蹌一下,手背擦到粗糙的石塊上,脫了層油皮。


  盧絢在後頭看著,以為她定要哭起來,卻沒想到她一聲不吭,竟如平常一般,若不是剛才那幕自己看得清清楚楚,還真以為什麼事情都沒有。


  崔清越發小心看路,要說不疼是假的,不過在這個關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沒疼到走不了,何必說出來讓他人掛心,徒費時間。


  步行數十步,豁然開朗,裡面挖了一間石室,火把掛在壁上熊熊燃燒,讓她忍不住擔心地牢里的空氣夠不夠用。


  盧絢向看門的獄卒亮一亮手心裡的一塊牌子,兩個獄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低頭摸著掛在腰間的鑰匙,打開這扇木門,盧七郎環顧四周,不知從哪翻出兩頂髒兮兮的帷帽,食指和拇指捏著遞給崔清和十七娘,十七娘嫌棄地避過臉去,崔清接過,翻來覆去地打量,拍了拍灰塵,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見十七娘不要,盧絢隨手丟在原地,跟著獄卒往裡尋去。


  跨過木門,驟然迎來一陣喧嘩,裡面的罪犯見有人進來,都一個個猴子般從牢籠里伸出手,嘴裡罵些不乾不淨的話,還哐哐哐哐跺著腳,十七娘嚇得臉色發白,直往崔四郎身後躲。


  崔清此刻分外慶幸自己把帷帽戴上了,雖然外表又臟又舊,但帽里還算乾淨。隔著一層黑紗,彷彿有了盾牌一般,那些臟污的話都穿不進來。


  「絢表兄,」待過了這一關,來到一處空蕩蕩的牢室,十七娘慢騰騰蹭回盧絢身邊,欲言又止。盧絢好整以暇地說,「沒有了。」


  十七娘的臉色一下子耷拉下來,沒再說話。


  崔清拿著那頂帷帽,走向十七娘,猶豫不決,盧絢好像看出她的心思般,轉而警告道,「你要是敢把我的東西送人,不妨試試。」


  又不是你買的……崔清在心底小聲bb。


  十七娘反而一笑,挽起崔清的手,輕聲道,「十三娘的心意,我心領了,但盧七郎性情古怪,今日之事多虧他一力辦成,若惹惱了他,恐怕再也不會出手幫忙,不就是些污言穢語嗎?我權當耳邊風了。」


  她說得輕巧,崔清看她臉色發白,不好多說。


  沒過多久,兩個獄卒帶著一個雙手雙腳被銬上、脖頸戴鐵圈的男人回來,把他鎖在牢房一角,方對盧絢道,「盧七郎,犯人帶到,有什麼要問的趕緊問,最多一個時辰便要押回去了。」


  「多謝兩位,」盧絢看了眼崔暄,他乖乖地從荷包里掏出一角銀子,塞給兩人,「兩位大哥且拿去吃酒。」動作生硬,兩個獄卒倒也不笑話,拿上銀子走人,牢房裡只剩他們四人,和角落裡裝死的周富。


  崔暄長嘆一聲,「我還是第一次親自給人賞錢。」


  「別多話了,」盧絢直接打斷他的傷春悲秋,「一個時辰,你們還不抓緊?」


  崔清早和陳仁一行人溝通完畢,她踮著腳從牆壁上用力取下一柄火把,隨手拍拍落在身上的黑灰,然後依次把牆壁上的火把全取下來,安插在周富身邊,直到屏幕外的測謊小組說夠了,她才停下動作,數十隻火把圍著一個角落,熱得她直冒汗。


  與此同時,崔暄好言好語地跟周富溝通,聲稱自己一行人是來救他的,只要他好好回答問題,就很有可能還他清白,儘管周富已經不抱希望,不過看他們興師動眾地趁夜趕來,卻也生出一絲希望的火花。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站在一旁的十七娘感覺自己好像被放在火爐里烤一樣,不由得退後幾步,袖子扇了扇風,盧七郎立在一邊,氣定神閑,倒不像身在火中,反而好似身披月光,庭院里吹著涼風。


  崔清早把毛氈解開,讓崔暄幫忙拿著,輕聲和他嘀咕幾句,崔暄抱著毛氈,臉露異色,兩道眉毛揪成一團,眼睛里滿是不解。


  「快去吧,」崔清推他,算過鎖鏈的距離,找條馬扎坐在周富對面。


  崔暄清清嗓子,又覺抱著毛氈的自己委實太不威嚴,瞥了眼躲得遠遠的十七娘,把手上毯子往盧七郎懷裡一塞,朗聲道,「周富,抬起頭來,我且問你,你姓甚名誰?」


  十七娘撲哧一笑,忙掩住自己的口,崔暄瞪了她一眼,面色著實有些氣惱。


  周富面色閃過一絲驚訝,老老實實答道,「小的姓周,名富。」


  接著,崔暄又連接問了幾個尋常問題,另一邊,測謊小組也藉助儀器分析周富的臉上表情和身體語言。崔清盡職盡責地端詳著他,同時在心裡做出自己的判斷。


  等到測謊基準線建立,崔暄才步入正題,他咽了口水,語調比剛才低了幾分,「周富,你可有殺害周家五娘?」


  這個問題大概被問了太多遍,他也回答了太多遍,剛入門的崔清壓根沒法從他臉上看出任何錶情,倒是彈幕很快得出結論,[他猶豫了一下,上眼皮下垂,嘴角下滑,這表示他很悲傷。]

  「我……沒有,」他艱難地道,身體下意識地一哆嗦,好像在無聲地迎接那即將落在身上的鞭打。


  [他沒說謊,]測謊小組道。


  崔暄瞥了眼崔清,繼續問,「周五娘去大興善寺那天,你都做了什麼?」


  「那日,」周富的眼睛往左下方看,「我在鋪子里幫忙,還記得那天來了一對夫婦……不對,先來了兩位穿胡服的娘子,買走了數十份胭脂,說要拿去發給丫頭們,後來,我去鋪子後院淘花瓣,午後,聽父親說周五娘要走了一份口脂,當時我還詫異了一下,口脂這等小物件,隨手拿去即可,何必要記在賬上呢。」他右手捂住自己的臉,吸了吸鼻子。


  [說的是實話,]測謊小組緊急分析,[眼睛向下看,說明他在回憶,一隻手掩著臉,是羞愧的表情。]

  「你可知兇手是何人?」崔暄最後問道。


  周富背往後靠,雙手握在一起,「我不知道。」


  [他在隱瞞!]


  「你在說謊!」這身體語言再明顯不過,崔清一時脫口而出,她頂著三雙眼睛,堅持道,「你知道兇手是誰。」


  「我不知道!」周富雙手摩挲,依然不改口。


  儘管崔四郎依然雲里霧裡,但他還是幫腔道,「周掌柜已領著家人出城了,無人威脅你,你若知道任何內情,大可以說出來。」


  在他說到「出城」之時,周富眉頭猛一上揚,擠作一團,雙眼瞪大,嘴唇緊張,[他在害怕,]彈幕第一時間指出。


  「他在怕什麼?」崔清百思不得其解,打量一眼閉口不言的周富,「周掌柜不是已經遠走他鄉了嗎?他在怕什麼?」


  [除非……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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