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章 見證奇跡的時刻(三)
就在兩人不斷談論修複方法的過程時,女專家已經把所有的工具都整齊地擺在台麵上了。
所需的工具有口罩,10號、15號、20號手術刀、橡膠手套、口罩、酒精滴管、棉花、小型探照燈、熱熔膠槍、蒔繪畫筆、裝有各色礦石的小藥瓶、各式大小的調刀和刮刀。
淩峰定睛一看,這儼然就是一套完整的手術工具。
那名修複師將台麵下的LED燈打開,底下的光能夠有效尋找瓷器對應的位置,便於拚接。
與此同時,另一名修複師很默契將已經調配好的環氧樹脂遞給了她。
她拿起中號刮刀,輕取環氧樹脂膏,將它抹在破損瓷片的兩邊斷麵上。她修複時的神情非常專注,刮刀的翻折也十分精巧。
“現在在做拚接這個步驟了。”錢館長解釋道,“這一步也需要非常小心,盡量要均勻地塗抹在胎麵接縫處,如果瓷器粘合後,遺留在外部的樹脂膏太多,就會變得很難處理。”
錢館長講解的時候,陳夕顏頻頻點頭。末了,她有一事相問。
“錢館長,請問她需要在胎麵上塗抹多厚,這個有講究嗎?”陳夕顏提出的是她在修複過程中經常會碰到的問題,正好借此機會討教一番。
“大概是兩到三毫米,不能太少,不然拚合之後吃不上力怕是粘不住。”
“好的,我明白了。”
這個小細節的處理在金繕修複上同樣受用。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修複師把四片瓷片重新粘合在一起,然後用熱熔膠槍在表麵打上膠釘加以固定。
這樣,紙槌瓶的造型又重新立了起來。
因為官窯紙槌瓶的頸部和腹部、足部共三處有小塊麵的缺失,所以需要用打樣膏做個模型,然後再將膏狀的環氧樹脂填入缺失的部分。
製作模具的過程相當精細。
將紅白打樣膏加熱軟化後,附於器身完整的一邊,以此作為造型的基礎。打完樣後,用冷水澆灌冷卻,此時的打樣膏就是迅速變硬加固。
然後將打樣膏移動到缺失的部位,這樣就會有很大的缺損空間用於填充材料。
“這紅白打樣膏是不是牙醫經常用的那個?”蘇葉看著模具材料眼熟,突然問道。
“對,就是那個。”錢館長點頭回應。
“難怪我看到那個牙那麽酸。”蘇葉汗顏。
“以後少對女孩子說甜言蜜語,小心牙全部蛀掉。”淩峰斜眼打趣道。
“我可不像某人,那麽多年還是個雛……”
蘇葉還沒說完,淩峰已經冷眼相告。
兩人的日常拌嘴非常小聲,旁人無法聽到。
修複仍在進行中,接下來就是填肉了。
填充的步驟與拚接相近,仍舊是依靠環氧樹脂與瓷粉作為胎骨,隻不過需要增加瓷粉的用量。
膏狀的環氧樹脂與瓷粉融合在一起,加速固化後,用刮刀將混合物填入已對齊的模具中定型。
做完這一步,修複師把瓶子輕輕地擺放在一邊,摘下口罩,長籲一口氣。
她可以休息一會兒了,接下來就需要一個小時的蔭幹。
閑置的時候也不會無趣,大夥兒圍坐成一圈,聽田教授講述以前遇到的案例,給後輩傳授些經驗。
“九八年的時候,我參與修複過一批故宮博物院的青花瓷,其中有一件是明代永樂官窯抱月瓶。”
田教授剛說完,旁邊的女徒弟就從手機裏找出這件國寶的照片。
淩峰抬眼看去,那隻抱月瓶造型獨特,形體碩大,短頸,扁圓形身,肩部有雙銜環耳。
“這造型確實奇特啊,像個……”蘇葉硬生生地將“王八”兩字咽了下去。
“明初與西亞交流甚是密切,如此造型就是教與漢文化交融的結果。”淩峰知道發小又要說一些奇怪的比喻,立馬打斷了他。
正說著,淩峰看到手機中最後一圖,原來這隻抱月瓶之前是殘損的,缺的是肩部的那一對活耳。
等大家都欣賞完圖片,田教授才繼續往下說:“這件瓷器很珍貴,屬國家一級文物,所以齊館長委托修複這件國寶的要求特別高,要‘熱修’。”
“田教授,請問什麽是熱修啊?”淩峰對修複不是很了解,而且他看了眼仍舊一臉尷尬的蘇葉,這個發小肯定也很想知道。
“我們今天修複官窯紙槌瓶用的是冷修法,就是按照樹脂做胎補色,不進行熱加工處理。這個熱修呢,就是要重新燒窯製瓷,製作出造型相似的瓷器,然後將新瓷的部位切割下來,補在古器上,這樣的方法又被叫做‘瓷修瓷’。”田教授耐心地解釋道。
“明白了。”淩峰點了點頭,繼續全神貫注地聽著故事。
“其實熱修的難度是非常大的,因為我們很難將瓷燒得與原來一模一樣,古董的那種神情是很難達到的。每件物品就像個人,是有生命的,將它其中的部分按在另個器物上是很難匹配的。”
啥?生命?
聽到這裏,一旁的蘇葉不禁有些吃驚,瓷器不是死物嘛,怎麽還會有生命?
不過他又回想起淩峰之前經常對著瓷片說話的情形,難道在某時某刻,瓷器中會有個靈魂崩出來交流一番,就像阿拉丁神燈那樣?
雙手摩擦古董,就會出來個會說話的精靈?
看著蘇葉古怪的表情,淩峰著實覺得有些好笑。不過田教授說的這些,他現在是能夠理解,宗門心法本就是教他以心認物。
古董與現代工藝品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神韻。
因此不同時期的器物,造型各不相同,正如田教授所說,就算完全複製古人的燒造方法也能難燒出完全匹配這件文物的“耳朵”。
“後來,我們找了景德鎮陶瓷學院的付院長,請他幫忙,試試看能不能燒出抱月瓶的耳朵。”田教授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一圈周圍的年輕人。“你們猜,付院長他燒了多少個最後才成功的?”
“10個?”
“20個?”
“50個?”
田教授都是搖頭。“他燒了200多個。”
哇——
在場的人都一臉吃驚,就連錢館長都是一臉驚愕的表情。
“付老可是國家特級大師,他當年單件的作品價值就能上萬,燒了那麽多個瓷器花多少心思啊!”錢館長說道。
蘇葉絕對是忘不了老本行,此時腦海裏拚命換算人民幣的概念,按當時杭州十萬一套房來算,這二十多套房放到現在得是幾千萬!
淩峰看到蘇葉把嘴巴張得更大了,那樣子十分滑稽,他連忙推了推邊上的陳夕顏,讓她一起“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