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甘肅天水青瓷甌
又是新的一天,淩峰睡了個懶覺,準備去慕容翊的店裏坐坐。
他已買好明天回杭州的票,今天是他北方之行的最後一天。
來到大雁塔附近,看著滿目金黃的銀杏葉,他緊了緊身上的外套。秋末冬初,就算有陽光,風吹上去也是冷冷的。
周日的大雁塔古玩城,又是一派熱鬧的樣子,閑逛和買貨的古玩愛好者絡繹不絕。
慕容翊的店,淩峰已經來過好多次,他輕車熟路地走到店裏,卻見店中隻有慕容翊一個人坐著喝茶看報。
慕容翊看到淩峰,放下報紙招呼著他進屋,遞上一杯熱乎的茶。
淩峰接過茶杯抿了一口,拿起桌上書翻了翻,“阿竑呢?”
慕容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說道:“他去給人送貨了,把前些天出來的玉環玉佩給人帶去。”
“賣那麽快?”
“嗯,我們對客戶的喜好大概都了解。”慕容翊一邊拿抹布擦著桌上剛剛倒出來的水漬一邊說,“所以有類似的貨,基本都能成交。”
兩人正說著,店門後傳來一陣敲門聲。
“老板,收鮮貨嗎?”
詢問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個字不高,皮膚略皺,穿著樸素的衣服,右手拎著一個啤酒箱子。
“嘛貨,聊聊。”慕容翊放下抹布,走了過去。
待男子走進店後,拉起了左右門簾,不讓店門外的人瞧見。檢查完畢後,讓中年男子將貨取出來。
那名男子把啤酒箱子輕輕放在老紅木八仙桌上,將尼龍繩解開,取出舊報紙包的瓷器。
“這路鮮貨。”他掏出一個瓷器。
那是隻宋代耀州窯鬥笠盞,它的口徑九公分左右,釉色青黃,造型還算挺拔,修足很小。
耀州窯是北方瓷器窯口,主要燒青瓷,輔燒黑釉瓷、紫金釉瓷器。
作為在中國古代名窯中獨樹一幟的窯口,它與南方的龍泉窯青瓷有很大的不同。主要表現在釉色青黃為主,工藝以大刀闊斧的刀功見長。
但眼前的這隻鬥笠盞是素麵無紋的,並沒有耀州窯獨具特色的刻花工藝,所以單比釉色,它是沒有辦法與南方龍泉窯瓷器相媲美的,自然價值不高。
慕容翊看了一眼貨,微微搖頭,露出失望的神色,“這路貨不行,還有嗎?”
“額這趟就出了這些東西,這一套是六個。另外麽,也就是些個爛貨。”男子說著又往箱子裏麵掏啊掏。
慕容翊也不急,微笑著等待著。
他這回從裏麵掏出來的是一隻大碗,釉色青綠,比之前那隻好看了許多。但很可惜的是這隻大碗碎得厲害,全身都是拿膠粘起來的。
“這玩意兒要麽?是上禮拜挖出來的,不是一坑的,出土時候就爛了。老板你覺得有用就拿去,這底下還有個字,額也不識得。”說著,他便把花口大碗整個翻過來,底部刻著比較潦草的“官”字。
一眼便知,這是個好東西。
在古代,底下帶“官”字的瓷器,一定是給皇帝用的,並不是當官的都能擁有,所以這種款極少見到。淩峰也是第一次見,就是不確定這個款是不是現代後刻偽造的。
慕容翊站在一旁,仍就不動聲色。不過這次他倒是沒有搖頭,“還有啥貨,都拿出來。”
男子就把啤酒箱子裏的貨一一拿出來。六隻完整的鬥笠盞被報紙包的嚴嚴實實,另外還有一個同樣造型的花口大碗也是爛了,被隨意包著,一共八隻。
慕容翊看著眼前的瓷器,詢問道:“哪裏的貨?”
男子回道,“天水的。”
“成,打包一起走,多少錢。”慕容翊直接問價。
男子一聽有戲,“老板,二十四塊錢。額從天水過來一趟也不容易…”
“好。”沒等男子說完,慕容翊立馬掏錢。
“謝謝老板,下次額有鮮貨,就來這家店給你看。”男子笑得合不攏嘴,顯然他對這個價格非常滿意。
“好的。”慕容翊微笑著應道,並送男子出門。
男子走後,慕容翊把六個鬥笠盞放店門口玻璃櫃裏售賣,把另外兩隻大碗帶回了茶桌上。
“阿翊,你怎麽那麽好運氣,總是能撿到漏。”淩峰嘴上調侃,實則清楚,這也是需要硬實力的。
慕容翊也笑著,“可能最近比較走運。”
“阿翊,你剛才你怎麽不單單隻買這兩個碗,卻要打包八隻一起買。”剛才的那場買賣博弈,淩峰是看出一些門道了,但還是有問題要向慕容翊請教。
“從他進門的表現來看,他應該認為古董瓷器完整的就是好的,爛了就沒用,所以比較重視那六隻完整鬥笠盞。可殊不知這隻破碎的大碗,能一頂百。”慕容翊笑著又拿起大碗來回欣賞,“這次我打包一起買,等到下次他再來送貨,照樣不知道哪個貨好。”
“嗯。”淩峰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突然又有個疑問浮現在腦海中,“這不就是級別高的耀州窯大碗嗎?以一抵十差不多,怎麽會以一頂百呢?”
慕容翊看著手中的大碗,饒有興致地說道:“可不單隻是這樣。”
淩峰不解地看著慕容翊,後者卻向他投來神秘的微笑,“淩峰,你聽說過柴窯嗎?”
“柴窯?不是古陶瓷界的未解之謎嗎?”淩峰這下更疑惑了。
淩峰看書基本都是過目不忘的,他想起書中的記載,“據說是六大名窯之首,出自明代《宣德鼎彝譜》:‘內庫所藏柴、汝、官、哥、鈞、定各窯器皿……’中,其餘五個都有直接對應的窯口,而柴窯未曾找到。”
“人們尋找柴窯,一直是往柴燒的窯上去探尋答案。其實,這個‘柴’是周世宗柴榮的柴。”慕容翊解釋道。
“就是五代最後一個朝代後周的皇帝?”既然選擇古董行當,淩峰就已經把中國曆史倒背如流了。
“對,柴榮皇帝以自己的姓來命名,表達對這個瓷器的喜愛。”慕容翊點了點頭。
“可五代時候的瓷器種類也不少啊,比如寧波的越窯,比如江西的湖田窯,學術上不是都說他們可能是柴窯嗎?”關於古陶瓷界的未解之謎,淩峰當然是有看過的,學術上爭論不斷。
“你說的沒錯,五代的瓷器也有很多精良的品種,不過,這傳說中的柴窯一定是北方的。”
“學術上不是未解之謎嗎?你那麽篤定?”淩峰疑惑地看著慕容翊。
“當時的北周如此強盛,絕不可能把他國的越窯或是湖田窯當作自己的國瓷,況且曆史上每個官家窯場都離皇城不遠,有利於中央控製,燒出最符合皇帝喜好的瓷器。”慕容翊解釋道。
“可即便如此,河南窯口也很多啊,為什麽是西安的耀州窯呢?”淩峰追問道。
“五代時期,出現‘官’字款的僅僅隻有耀州窯、邢窯、定窯三種,而能夠符合古人對柴窯‘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描寫的,那隻有五代時期的耀州窯。而且它在當時已經采用了滿釉支燒工藝,足足比北宋汝窯提前一百六十年。所以,柴窯一定就是這種特殊的五代耀州窯瓷器。”慕容翊一口氣的長篇大論,展現出他對學術知識的研究。
“嗯。”盡管慕容翊談及甚多,但淩峰仍有疑問,“這耀州窯不是在西安的銅川市黃堡鎮嗎?怎麽天水也出精品?”
慕容翊看著大碗,沉吟了一下,“天水在當時本就是富饒之地,出耀州窯並不稀奇。我之所以這麽問他,目的就是混淆他的注意,讓他聽不出我想要的重點是什麽?曆史是很寬泛的,就算五代耀州窯有在杭州出土,我也不會覺得奇怪,說不定是當時哪位古人捎帶過去的。”
做個古董生意,真是把三十六計都用上了。
……
翌日,慕容翊和慕容竑將淩峰送到了機場。
“阿翊,阿竑,再過兩個多月就過年了。我在杭州等你們,一起回來吃年夜飯。”
慕容翊笑著拍了拍淩峰的肩,“好,我們可能很快就回杭州了,到時候一起聚聚,這古玩生意一般年前都比較淡。”
“年前為什麽生意淡?”淩峰心中又有一絲疑惑。
慕容翊解釋道:“買古董搞收藏的大多都是企業家,他們年前工作又忙,資金壓力又大。所以基本上再過兩周我們也不下鬥了,就算出了貨也沒人收。”
又聊了一會兒,淩峰發現平時分外活躍的慕容竑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到取票時間,便握拳撞了撞慕容竑的肩,“阿竑,你怎麽了?”
慕容竑這才回神,“沒事啊。”
淩峰雖然疑惑,但也隻得先行離去,他略有擔憂地看了一眼慕容竑,朝他們揮了揮手。
慕容竑見狀,也揮了揮手,扯了扯嘴角,“峰哥,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