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而複生謂金繕（下）

  陳夕顏拿過杯子，想重新給淩峰倒上熱水，卻見他已經起身在修複台看她剛剛修複的紫砂壺。她便把杯子放在桌上，也走了過去。


  淩峰轉頭，看向夕顏的眼裏全是欣賞，“大師的金繕作品真漂亮，這把壺破碎的接壤處以金線裝飾，突出殘缺美，反而比原來的樣子更新穎別致。”


  在此之前，淩峰也聽說過金繕修複一事。


  他知道，金繕修複是件極其需要耐心和創造力的技術活，而且作為重要修複材料的大漆極容易反複過敏，因此國內很少人能有這樣的手藝。


  “別碰，”眼見淩峰要取桌上的紫砂壺，陳夕顏馬上製止了他。


  “這把壺才完成了第一步。”隨後，她指了指牆邊的木製箱子，然後說道：“那邊有幾件已經修完的作品，你要看看嗎？”


  淩峰順著夕顏的指尖看去，靠牆處是隻恒溫恒濕的陰幹箱，裏麵放有幾件已經修複完成的作品。


  打開箱門，他看到一隻哥窯的小盞，全身布滿細碎的開片，它原本破碎成三片，現在已經用細致的金線將其複原。


  經過陳夕顏的允許，淩峰這才將哥窯杯拿起，仔細觀察。


  小盞裏外滿飾青釉，釉厚潤如脂，釉麵布滿細碎的開片紋，深淺不一，如網如織，深紋片呈黑色，淺紋片呈黃色，紋樣呈自右上向左的斜紋，靈動自然，富有一絲韻律之美。


  淩峰看著歡喜，便問道：“我之前有看過有關資料，說是金繕修複完成後，破損的杯子還能夠繼續使用的吧？”


  “是的。金繕修複的黏合材料是按照一比一調和的大漆和瓦灰，這些都是天然材料，對人體無害。而且大漆的黏性很強，這隻杯子粘起來之後，需要在陰幹箱內放上三天，等漆完全幹透就會變得牢固，正常的水溫不會對它有影響。”陳夕顏簡單解釋了修複流程。


  “液體會變成牢靠的固體？居然有那麽神奇的材料。”淩峰不禁感慨道，“那麽如何做到這種金線呢？”


  他一邊問，一邊看向之前正在修複的紫砂壺，壺嘴盡管已被大漆粘合，但仍顯得粗糙，而且大漆從原本的褐色逐漸變成了黑色。


  “填完大漆以後，需要來回打磨截麵，直到極度光滑細嫩。這個步驟馬虎不能，需要好幾天時間反複地做，隻有把底子打紮實了，金粉做上去才能完美。”


  陳夕顏一邊講述修複過程，一邊比劃著手中的杯子，纖細修長的手指仿佛在空中跳著舞，淩峰的目光跟著她手指的蹁躚靈動而移動著，眼底泛著柔和的光。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強調前麵看似機械化的步驟有多重要，想要呈現最後的華美，必須要把基礎一遍一遍打紮實。


  “這是上金用的純金粉，是黃金研磨而成的，隻有這樣細膩的材料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最好。”


  說著，陳夕顏打開了修複台的台燈，取出一件即將上金的修複品演示，“在上金前還需要在修繕部分畫上朱紅色推光漆，大約十五分鍾，再用純棉球蘸上金粉，抹在推光漆上，等它幹透，金麵便與漆融合為一體。”


  淩峰弓著身子站在一側，專注得看著她操作。


  不一會兒，原本黑色的漆麵，此刻就像穿了件華麗的金衣裳，變得光彩奪目。


  “大師果然厲害。”淩峰欣喜地說道。


  “別叫我大師了，我可受不起。”陳夕顏笑著起身，擰開洗手台的水龍頭，“這件修複品缺損較少，算是最簡單的修複。至於缺損麵積大的器物，修複難度都是成倍增長的。”


  淩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我這把壺難度大嗎？需要多少修複費？”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兩千吧，雖然這把壺完整度很高，但是破損成好多片了，對於這些細小區塊的粘合，是有難度的，而且口沿也缺了一塊需要補全。”


  “好。”淩峰爽快地答應了。


  金繕修複這類屬於技術活，他不會像買標本那樣討價還價了。


  淩峰抽了兩張紙巾遞了過去，陳夕顏一愣，接過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


  “我還有個請求。”淩峰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開口。


  陳夕顏不明白，歪頭看向他，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我最近剛好比較空，能在你這邊學修複嗎？”淩峰說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又覺得會被誤解，急忙解釋道，“網店雖然忙，平時都有我發小蘇葉照看著，不會有很多事。這金繕修複的手藝能夠讓原本破碎的老物件起死回生，繼續使用，而且更添美觀，我覺得很有意義。”


  陳夕顏看著他因急著解釋而微微泛紅的臉，“噗嗤”笑了出來，“我還當是什麽事呢，隻要你不嫌我這地方小，隨時歡迎啊。”


  “不過——”陳夕顏話鋒一轉，神秘地斜睨著他。


  淩峰不解，問：“什麽？”


  “你得答應，下次去工地要帶上我。”陳夕顏淺笑著，眸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淩峰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猛地跳了兩下，果然，她還沒忘記之前工地的事，隻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陳夕顏看著淩峰的模樣，不由笑出了聲。


  銀鈴般的笑聲落在淩峰耳畔，就如微風拂過水麵般，讓他原本平靜的心，此刻泛起片片漣漪。伴著一地暖色調的陽光，和空氣中浮動著陣陣的花香，他也不自覺地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