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不得不說周柯宏這個人還是很有眼力勁兒的, 當初裴遠東和裴玉兄妹倆在外那麼詆毀裴伊, 他聽到那些傳言后也只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後來看到了那對兄妹咄咄逼人的樣子, 心裡頭更是對他們喜歡不起來。


  幸好當時的他頭腦清醒沒有聽信傳言,不然他恐怕沒機會和裴伊做朋友。


  至於裴遠東和裴玉兩個人, 親眼看著裴伊經歷了那麼多事之後,周柯宏對他們算是有些了解了,說白了他們就是喜歡貪小便宜並且心術不正一肚子壞水的小人,僅從他們厚顏無恥霸佔了裴伊父母留下來的遺產這件事來看,他們肯定不會眼巴巴看著裴伊拿到拆遷款而坐以待斃。


  畢竟拆遷的是曾經屬於他們名下的房地。


  而周柯宏唯一擔心的是裴伊一時心軟決定把房地讓出去,他和裴伊同學了幾年,知道裴伊是個息事寧人的性子, 這點從裴伊為了大家庭的和諧忍氣吞聲帶著兒子搬進窩棚里就能看出來。


  於是在這天中午的餐桌上, 周柯宏對裴伊千叮嚀萬囑咐,無論後面裴家人有沒有為了拆遷的事找上門來, 一定要裴伊沉住氣, 假裝沒有聽說過拆遷的消息,就算那些不要臉的人跑來鬧事, 也絕對不能妥協,大不了報警讓警察來判斷是非對錯, 只要裴伊這邊退讓了一步,他們就會得寸進尺。


  得到裴伊既無奈又欣慰的再三保證后, 周柯宏才心滿意足的帶著侄子離開了。


  在一個不算繁華的市級鎮及圍繞在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里, 拆遷修路絕對是個不小的新聞, 即便政府一直刻意壓制拆遷的消息,這件事還是不脛而走,才十來天的功夫就傳遍了家家戶戶,甚至連即將拆遷的地方也被群眾們打聽得一清二楚,一時間拆遷修路的討論熱度居高不下,只要大家湊在一起基本上都在討論這個。


  裴遠東夫妻和裴玉夫妻四個人全在廠子里工作,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廠里的領導貌似在故意刁難他們,但是只要他們縮著腦袋安安靜靜做工,不折騰出任何幺蛾子來,即便領導看他們不順眼也不能做些什麼,可惜工友們有意無意的疏遠卻是他們避免不了的。


  因此當拆遷的消息在所有人口中傳瘋了的時候,在一個區間工作的陳美玲和裴玉依舊是一頭霧水。


  她們商量過後想趁著午餐時間找個平時關係近點的工友打聽一下,還沒走近,余光中注意到她們動作的工友端起餐盤面無表情的起身離開了,其他坐在周圍餐桌前的工友似乎生怕陳美玲和裴玉會找上自己,忙不迭跟著離開了餐廳。


  陳美玲和裴玉懵逼的相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睛里看到了迷茫和委屈。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領導和工友們對她們的態度在逐漸發生變化,仔細想來好像已經持續兩三個月了,連裴遠東和王俊都察覺到了異樣,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是何原因,認真回憶了一遍半年發生過的事情,他們不覺得自己得罪過什麼人。


  裴玉還能勉強保持鎮靜,吃完飯後收拾了餐盤便回到位置上心不在焉地開始做工,陳美玲卻越想越覺得傷心,眼淚水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她自認為對平常對這些工友還不錯,但凡家裡有點什麼糖啊糕點之類的就會拿來給大家嘗嘗鮮,別看她在家裡在村上尖酸刻薄一毛不拔,在廠里還是挺會做面子功夫的。


  結果這群人全是些白眼狼,吃了她的東西還甩起臉色來了。


  最後陳美玲連活都干不下去,向組長請了假匆忙趕到另一個工區找到裴遠東。


  面對這幾天勸得已經有些不耐煩的丈夫,陳美玲除了哭之外就不知道該做點什麼,本來她只是想從裴遠東這裡獲得一些安慰,沒想到自個兒也煩躁不堪的裴遠東連點好臉色都沒有,敷衍了事的說幾句話后便把陳美玲扔在走廊上回去做工了。


  心灰意冷的陳美玲只得躲到衛生間里繼續哭,好不容易才把悲傷的情緒平復下來,頓時心裡對裴遠東剛才的冷漠態度是又惱又恨,這一刻連離婚的心思都有了,她一邊思考著晚上回去要怎麼跟裴遠東鬧騰一邊用紙巾擦拭乾凈臉上的淚痕,正準備推開隔間門出去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和幾個女人的說話聲。


  「你們說陳美玲兩口子是不是傻?那麼值錢的房子居然心甘情願讓出去,現在想要收回來的話怕是難了喲。」


  「你以為是他們自己想把房子給出去的嗎?還不是欠了他們弟弟父母的錢,聽說有三十多萬呢,當時誰知道那兩套破房子到後面會這麼值錢啊?五六萬打包賣都不一定有人買吧?」


  「所以說他們弟弟還真是傻人有傻福,那破地破房到了他手裡居然變廢為寶了,要是陳美玲和裴玉知道房地即將拆遷的事兒那不得活生生氣死,我都迫不及待想告訴她們了,仗著家裡有點小錢又有親戚撐腰在廠里耀武揚威的,看現在報應來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是怎麼得罪王總的啊?還有他們那親戚也太倒霉催了吧,被連累得直接降了兩級……」


  幾個女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然後被砰咚關門聲隔絕在了衛生間外面,熱鬧的衛生間又恢復到了起初的安靜。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有隔間門被推開的吱呀聲響打破了沉寂,陳美玲灰白的臉出現在門后,她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腳步踉蹌踱步至洗手池前,看著鏡中自己震驚又麻木的臉,陳美玲的大腦彷彿有颱風過境一般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


  *

  這陣子的裴家始終處於一片低氣壓中,哪怕是年幼的裴智和裴祥兄弟倆都能從空氣中嗅到一股□□味,儘管他們並不知道□□味到底是什麼味道,但是單從幾個家長黑得和墨汁有得一拼的臉色可以看出來,只有乖乖做一隻聽話的鵪鶉才能明哲保身。


  之前裴家兄妹沒有留意過倒沒什麼發現,現在知道實情后才察覺到無論他們走到什麼地方,總會有一部分看熱鬧的人投來幸災樂禍的目光。


  這種成為人群焦點的感覺讓他們很不好受,就算那些人並沒有說話,他們似乎也能聽到那些人心裡的聲音——看吧,誰讓你們當初那麼欺負裴伊,報應終於來了。


  一周下來,裴遠東和王俊被折磨得苦不堪言,人生頭一次有了被扒乾淨扔在人群堆里接受眾人嘲笑的恥辱感,晚上更是被那些像是無處不在的眼睛盯得無法入睡,沒過多久就神經衰弱得請了假去鎮上醫院挂號。


  陳美玲和裴玉還在繼續去廠里上班,然而心不在焉的做了兩天頻頻出錯,後來兩個人直接被領導拎到台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教訓了一通,還扣了三分之一的工資,這個廠子是私人開設的,老闆說什麼便是什麼,陳美玲和裴玉想接著在廠子裡面做下去拿工資,硬是被罵得狗血淋頭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台下有無數雙眼睛看著她們,猶如無數把刀片在陳美玲和裴玉臉上刮來刮去,她們狠狠咬緊牙關,直到腥甜的血味在口腔中蔓延,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家了。


  裴遠東和王俊沉默地坐在大廳里,還有他們爸裴樹根也在,裴樹根已經年過七十,本該是踏入老年享清福的時候,卻被這些煩人的瑣事纏得夜不能寐,只有悶聲坐在主位上接連不斷端著煙桿吞雲吐霧。


  見所有人都在,滿腹委屈的陳美玲霎時紅了眼睛,止不住的淚水大滴大滴往下掉,她疾步走到裴遠東面前崩潰地哭道:「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要受到這樣的待遇!明明提出拿房地抵債的人是裴伊那個孫子,為什麼那些白眼狼要罵到我們身上來?我真的是受夠了!」


  裴遠東煩躁地吸了兩口煙,把剩下的煙頭摁在煙灰缸里,不耐道:「夠了,與其有精力在這裡哭哭啼啼的,不如想辦法怎麼把我們的房子和地從裴伊手裡拿回來。」


  「那你倒是想辦法啊!成天坐在這裡抽煙連廠里都不去了,你們想出什麼辦法沒有?」


  裴遠東看夠了陳美玲大哭大鬧的潑婦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忍下湧上來的怒意,揮了揮手壓低聲音說:「好了好了,我們想辦法,你和裴玉趕緊去把晚飯做了,孩子才放學回來連東西都沒得吃,正吵著餓。」


  此話一出,原本縮在角落裡的裴智和裴祥立馬嚷嚷著跑過來拉陳美玲的手,他們都餓慌了,儼然忘記了爺爺奶奶說這段時間別煩大人的話,拽著陳美玲的手左搖右晃:「好餓呀,你們快去做飯吧,你們再不做飯的話我們都要餓死了,快點去做飯啊……」


  裴智的話還沒有說完,怒火攻心的陳美玲一巴掌甩在裴智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整個大廳都安靜了,這一瞬間幾乎是落針可聞,只聽到外面的蟲鳴聲連成一片。


  被打懵的裴智捂著臉呆了好久,突然張起嘴巴哇哇大哭起來,旁邊的裴遠東聽到兒子的哭聲后才從震怒中回過神來,隨即起身也是一巴掌毫不留情甩到陳美玲的臉上,被打得差點撞到牆壁上的陳美玲眼淚嘩啦啦的流,壓抑的許多天的負面情緒好似在這一刻爆發,大哭著撲向裴遠東。


  現場頓時鬧作一團,王俊和裴玉連忙上前拉架。


  裴家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就連住得老遠的鄰居都聽到吵鬧聲跑過來看熱鬧,最後還是有好事之人故意把這件事捅到了村長那裡,擔心出問題的村長特意開著車跑過來勸架,這場鬧劇才在一群人的圍觀中落幕。


  不過第二天還不到半天的時間,裴家人鬧內訌的消息便在村子里傳得人盡皆知,甚至傳到了鎮上裴伊的耳朵里。


  當周柯宏打電話給裴伊說這件事情的時候,裴伊和霍天祥坐在公園裡,他們面前是一座小型的旋轉木馬,交十塊錢可以坐一次,這已經是裴團團今上午第六次坐在上面,小傢伙像是坐上癮了似的,無論裴伊怎麼勸都不肯下來,頂著憂傷的小表情抱著木馬轉完一圈又一圈。


  向來聽話懂事的裴團團鮮少有這麼倔強的時候,裴伊只當小傢伙是喜歡極了旋轉木馬,便交了一百塊錢給管理員大媽,由著裴團團去了。


  掛了電話后,裴伊的表情有些凝重,眯縫著眼睛看著坐在木馬上表情哀怨的裴團團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霍天祥知道自己不該過問別人的私事,忍了片刻,還是關心問道:「有難處了?」


  頓時被拉回現實的裴伊這才意識到自己走了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家裡有些親戚煩人得很,估計又要來沒事找事了,我躺這麼遠都會中槍。」


  「因為要拆遷的房地?」霍天祥見裴伊沉默,大概明白了什麼,便說,「我今天約你出來正是想和你說下這個問題,你不是想早點把那些房地脫手嗎?不如這樣吧,我先把它們買下來,價格你隨便定,等政府拆遷的通知下來后,再針對我給你的錢多退少補就是了,這樣的話也不會有人為了房地找你麻煩。」


  這樣做的話,房地依然是在裴伊手裡被拆遷的,而霍天祥不僅得不到任何好處,還被當成槍使用來對付可能會來鬧事的裴家人,對裴伊而言自然是輕而易舉解決了所有問題,可是對霍天祥就不那麼公平了。


  裴伊受寵若驚,歡喜了一會兒,好歹是冷靜了下來,拒絕道:「霍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家裡一堆麻煩事兒,你這麼做什麼都得不到還可能惹得一身腥,我把房子和地賣給其他人也是一樣的。」


  霍天祥反問:「那你找到買家了嗎?」


  「……沒有。」裴伊無聲地嘆氣,倒不是買家不好找,而是合適的買家幾乎沒有,大家都知道拆遷就在今年,如今快到十月份也等不了幾個月了,而裴伊這麼著急的要把房地賣出去自然是有隱情,那些買家就抓著這一點把價格死命的往下壓,然後雙方都沒有談籠。


  裴伊實在不願意把價格放到那麼低,幾乎是上一世賠償款的二分之一,然而他更不想捲入裴家的糾紛中,他惹不起那些自私自利的瘋子,只想躲得遠遠的。


  霍天祥又說:「其實你不必太介意,對你來說是難題的事情也許在我這裡動一動手指頭就能解決。」他指的是打發裴家的問題,裴伊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於是裴伊再三思量后還是答應了霍天祥的建議,霍天祥說得對,他一心想著不給霍天祥添麻煩,可能在霍天祥眼中,裴遠東和裴玉兄妹倆連螻蟻都不如。


  中午,裴伊帶著裴團團和霍天祥簡單吃了個便飯,剛吃完飯霍天祥就接了個電話離開了,裴伊牽著兒子的手一邊散著步一邊回到家。


  裴團團的興緻一直不高,即使坐了他最喜歡的旋轉木馬吃了他盼了半個月的黃金糕,也不能讓小傢伙高興起來,裴伊在卧室換了套居家服出來,就看到裴團團抱著雙膝蜷縮在沙發上走神。


  裴伊走過去把裴團團抱進懷裡,摸著小傢伙長了些頭髮變得有點刺刺的腦袋,溫聲說道:「兒子,有什麼事不要悶在心裏面,你不告訴爸爸,那爸爸怎麼幫你一起解決呢?」


  裴團團愣愣回頭看了眼裴伊,又傷心地垂下眼睛,搖了搖頭,轉回腦袋繼續發獃。


  見狀裴伊登時被氣笑了,他真想撬開裴團團的腦袋瓜子看一看,這個兩三歲大的小屁事到底有什麼心事可想的,居然還捂得那麼深,連他這個做父親的都不知道兒子究竟在想什麼。


  就在裴伊猶豫著如何掰開裴團團的嘴巴時,忽然聽到他主動開口:「爸爸,我好想媽媽呀。」


  裴伊一愣,又樂了,捏著裴團團的臉蛋說:「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在跟他打電話嗎?」


  「可是我見不著媽媽呀。」裴團團扭頭回來,那雙像極了穆文臻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裴伊,裡面滿含著渴望和期盼,小傢伙小心翼翼地說,「我好想見媽媽,我想去大城市看媽媽,我還想知道媽媽過得好不好,他有沒有和劉阿姨去動物園看猩猩。」


  原來這就是裴團團悶悶不樂了那麼久的原因……


  裴伊笑了笑,卻覺得自己的笑容里全是苦澀的味道,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裴團團,又該說什麼來拒絕裴團團想去B市的願望,父子倆大眼瞪小眼看了良久,裴團團倏然轉身抱住裴伊的手臂,撒著嬌說:「爸爸爸爸,我們去找媽媽好不好呀?我們和媽媽說好要去動物園看猩猩呢,你說過做人不能言而無信的。」


  裴伊:「……」他第一次知道「言而無信」的成語還能用到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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