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本丸的第九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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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對面,那振素有天下最美之劍這一稱號的太刀一身出陣服, 深藍的頭髮上端正結著金色稻荷發穗, 新月映在他眼底,那種美麗灼灼艷麗, 看得其他付喪神膽戰心驚。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冷靜的三日月這個樣子,就像是把畢生的心血都凝在了這一刻,把那種美麗近乎妖異地激發了出來。
同屬三條刀派的石切丸皺眉看著這個最小的弟弟:「三日月, 你不能去, 你現在狀態很不對——」
三日月驟然抬頭,綻開一個優雅的笑容:「不, 我的狀態很好, 我從來沒有這麼好過……讓開, 我要去找主君, 不然——」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 拇指輕輕按住刀鐔, 一推,一截雪亮的刀鋒出鞘, 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光。
石切丸倒吸一口冷氣:「你這是什麼意思?」
三日月繼續著將刀推出刀鞘的動作, 輕聲道:「讓開。」
隨著他的動作,其他付喪神也面色凝重地握住了刀柄。
但是不管怎麼說, 就算是為了三日月好,想想三日月的各項數值, 打傷三日月這種事……
其他付喪神的臉色更凝重了。
石切丸一直攔在三日月面前, 認真道:「你知道的, 就算是你們前後腳離開,你也不一定會和他落在同一時間點,何況他現在是靈魂狀態,你怎麼找他?」
三日月垂著眼睛,不言不語地聽著,手中的刀停止了出鞘。
石切丸再接再厲:「你也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能做到的就是保護他的身體,說不定他什麼時候就回來了呢?」
一聲清亮悠長的鳴響,那振有著美麗新月紋路的太刀出鞘,指向時間轉換器方向,伴隨著三日月平靜不容置疑的聲音:「我說,讓開。」
石切丸低喝道:「三日月!」
三日月同樣憤怒地回望:「兄長!不要阻攔我!」
那雙深藍色的眼瞳里滿是絕望的海水,洶湧著幾乎要淹沒那輪新月:「我等他這麼久了……」
石切丸獃獃看著自己的弟弟,終於舉手無奈示意認輸:「好吧好吧,不過,我不放心你。所以……」
源賴光懶洋洋地坐在游廊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清酒,髭切坐在他對面一臉乖巧地為他斟酒,膝丸跪坐一邊,時不時偷偷看一眼對面的家主。
這樣的生活……
無論怎麼想都很不可思議啊!
聽了他們承認身份的話后,家主連一句質疑都沒有,直接認可了他們,還讓他們住下來——雖然審神者的命令就是留在這個時空清理時間溯行軍,但是這樣的經歷……
無論怎麼想都還是很不可思議啊!
果然家主不愧是家主!
【等等這樣的邏輯是怎麼回事?】
今劍一臉不忍直視地扭過臉,源氏這對兄弟,真是沒救了,居然還有家主控這一屬性,有毒吧?!
源賴光晃著瓷白的酒杯:「聽今劍說,你們每次,嗯,出陣,應該是六人一隊,為什麼這次你們只有三個人?」
聽見這個問題,付喪神們極快地對視一眼,髭切主動傾身給源賴光倒酒,輕聲解釋:「家主,這個人數的規定,不是絕對的。審神者一般會根據實際情況調整——」
「可是你們也說過,出陣可以獲得練度的提高,有這樣的好處,難道不是一隊人數越多越好,怎麼會不滿員?就算全都滿練度了,為了保護未滿練度的刀劍,派幾個滿練度的陪同也是應該的吧?既然他們有這樣的實力,也不用太擔心受傷的事情吧?」
源賴光眯著眼睛掃視髭切膝丸,輕柔地問:「你們,對我隱瞞了什麼?」
今劍被這種鬼畜的語氣嚇得一抖,悄悄往膝丸背後縮去。
髭切膝丸低頭跪坐著,一副態度誠懇的認錯樣,至於隱瞞了什麼,咬緊了牙也不肯說。
源賴光又恢復了清淡溫和的語氣:「你們不說,我也能猜到。」
他飲下一口酒:「如果我是領兵者,派數量明顯不夠的士兵去某個危險戰場,無非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我知道這仗肯定打不贏,為了贏得大部隊撤退的時間,讓他們殿後,說白了也就是送死。」
今劍把自己縮的更小了。
源賴光沒理他們的反應,繼續說:「第二種,這些士兵不討我的喜歡,甚至對我有很大的威脅,讓我不得不借著戰場除掉他們。」
髭切給源賴光倒酒的手一顫,隨即被源賴光輕輕扶住:「專心。」
膝丸低著頭,抵著大腿的手緊握成拳。
「那麼,為什麼他們會不討我歡心呢?為什麼會威脅到我呢?如果我是個足夠合格,足夠優秀的將軍……」他按著那隻酒壺,連帶著髭切的手,一起按在托盤上,對他微微一笑:「我自己來吧。」
拎起酒壺,源賴光語氣感嘆:「看來我很不得人心啊,很邪惡,很殘忍,很暴戾……」
膝丸死死咬著牙,髭切低聲道:「家主大人,請不要說了。」
源賴光微笑著問道:「為什麼不說呢?那個審神者很過分吧?他做了什麼事情呢?還是我猜錯了?我源氏的重寶,居然是那種無故仇恨弒主的刀?」
膝丸驚恐抬眼,脫口否認:「不!家主!我們不是!」
他幾乎是恐懼地看著自己最敬仰的第一位主人:「我們不是……」
源賴光冷漠的眼神微微一動,終於嘆息一聲,目光柔軟下來:「怎麼這麼好騙?嚇壞了?不怕。」
他湊上去,揉揉那頭薄綠色的頭髮,溫和地安撫快被嚇死的太刀:「家主在呢,剛剛是逗你的,別怕,你不想說,我不問了。」
髭切不知從哪裡擠過來,甜蜜柔軟的聲線委屈的不得了:「家主,我也被嚇到了啊。」
源賴光盯著那雙金色的貓眼,強壓下心底的不舒服,微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嗯,好。」
淺金色髮絲順滑柔軟,手感很好,但他揉了兩下就收回了手,髭切若有所思地看了家主一眼,又瞅了一眼自己的傻弟弟,心下一沉。
今劍坐在膝丸後面,一臉的三觀炸裂,他剛剛看到了什麼?源氏那個沒心沒肺到連弟弟的名字都不記得的平安老刀,居然說他被嚇到了?就是為了去和弟弟爭寵要摸摸?
救命,岩融你在哪裡,我撐不住了。
髭切把心底的疑慮都按下,對源賴光微笑:「家主,其實告訴您也沒什麼。」
膝丸一下子緊張起來:「阿尼甲?」
髭切沒有搭理弟弟的勸阻:「本丸經歷了兩位極其惡劣的審神者,時之政府派了他們的職工擔任第三任審神者,她挺好的,這次只來了我們三個,是因為本丸刀劍數量還太少。」
源賴光點點頭,沒有問什麼別的,像是輕易接受了這個解釋。
髭切的右手搭上了腰間的本體刀刀柄,輕輕摩挲著,琥珀金的眼瞳半閉,還是那個永遠溫柔甜蜜的笑容。
他恍惚間又想起了那個血腥的戰場,那段——他拚命想遺忘,卻又悲哀的不願遺忘的記憶。
歷史真的不可改變嗎?
命定要死亡的人必須死亡嗎?
髭切緩緩用大拇指蹭著刀柄,自從那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和膝丸說過話。
他怨恨膝丸沒有保護好家主,更憎惡這樣醜惡的希望弟弟去死的自己。
嫉妒會讓人變成惡鬼的啊……
他能怪誰呢?
這就像是一個笑話,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髭切搖搖頭,困惑地皺起眉,最近是怎麼回事,總是想起這些陳年舊事?
外面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響,他下意識地低頭看看,審神者還安穩地睡著,圓潤的臉蛋上有粉嫩嫩的紅暈,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敏感地回頭,有什麼東西——
什麼很熟悉的東西——
狂風席捲而來,髭切臉色一白,這風卷著熟悉的血腥和枯草的氣味,卷著熟悉的鋪天蓋地的兵戈氣息,卷著砂土,卷著腥紅的旗幟和他遺忘在記憶里的淚水——
從過去的時光里破土而出!
髭切幾乎是驚慌地撲倒在地面上,琥珀色的眼睛里盛著初破冰面的冬河,風聲過處,凝固的河水奔流而下,從古早的記憶里探出一枝脈脈的桃花。
他伸出手,好像想去抓住什麼,但是他什麼也沒能抓住,那風從他指縫間拂過,只留下溫柔的熟悉的氣息,直直撲向他身後。
髭切渾身發抖,他聽見身後有細微的動靜,但是他不敢回頭。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麼,也不知道他在恐懼什麼,他只能死死抓住本體刀的刀柄,眼睛盯住榻榻米上一點,屏住呼吸傾聽身後的動靜。
「唔——」
是帶著少年氣味的嗓音,很陌生,從來沒有聽過。
髭切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噩夢的傍晚,他的心裡回蕩著金戈鐵馬撕心裂肺的殺伐,夕陽在如雨的箭矢后沉默著緩緩下落,地平線上斷裂的旗幟在風中飛起,卷著濃郁的血腥味劈頭蓋臉籠罩住他,他聽見自己絕望的悲鳴——從那天開始,從未停歇。
但是就在這一瞬,彷彿漂泊的船隻尋到港灣,無巢的飛鳥遇見恰好停歇的枝頭。
悲鳴止息,一朵蘆花落在水面。
他緩緩回頭,被褥里坐起的人少年模樣,面容旖旎秀美,像是絕艷的少女,斜飛的眉宇又透出不屬於少女的涼薄英氣。
他看過來,深黑的瞳孔里是淡漠的情緒,隨後有一瞬的愣神,接著,在那一片淡漠下,有春水般熟悉的東西溫柔流動。
那樣的熟悉——
髭切哆嗦著嘴唇,琥珀金的眼眸里瞬間積起粼粼波光,他聲音沙啞,最終只微笑著喚了一聲。
「家主,歡迎回來。」
幛子門被猛地拉開,一個修長的深藍色身影出現在門后,帶著新月的眼眸在室內一掃:「主君,有哪裡不舒服嗎?」
琥珀金和深藍猛地在半空對上,兩者微微眯起,紛紛在心底拉響了防空警報——
——嘿呀,果然有小婊砸要勾搭家主/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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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光忠特製——雪媚娘!」
燭台切舉著木質托盤從外面走進來,剛邁進一步就僵硬的停了下來。
喂喂喂,這是怎麼了?
本丸沒有專門用餐的地方,一般都是在各自的房間里吃的,到第三任審神者來時,才把會客室改成一起用飯的地方,寬大的三張長桌也足夠坐下所有付喪神。
到最後,一張桌子就可以坐滿了,另外兩張長桌就被放進了倉庫。
而自從最後一任審神者被殺掉后,付喪神們又恢復了在各自房間里用餐的習慣,這張長桌上也再沒有坐滿人過。
所以,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只有審神者嗎?
燭台切看著面前十幾雙看過來的眼睛,有點崩潰。
三日月端坐在上首的審神者右邊,一向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的源氏兄長坐在左手邊,以穩重出名的短刀葯研恭敬地侍坐在審神者身旁——並不是出於監視觀察的陪同,很明顯的,葯研的所有肢體語言都透露出一個訊息:他奉審神者為主了,發自內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