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一百零七章
讓我們紅塵作伴, 瀟瀟洒灑。 空楠擺擺手, 「不會, 下次抓住你肯定等你同意。」說完她兩步坐到靜靜的床邊, 上半身倒下去, 伸了個懶腰,掏出手機玩。
靜靜盤著腿坐在地上整理了一會,又讓空楠幫忙,兩人合力把那箱旺仔弄進了她的小挎包里。
九點馬上就到了,她最後一遍檢查了帶好的東西, 忽然聞到一股橡皮糖味。靜靜只來得及在空楠的視線中迅速揮手, 一秒后, 她猛然消失了。
【——】
靜靜落在了一隻濕漉漉的蟲巢里。
這環境看著似曾相識啊。
都不用四下找,就在前面不遠處,有一隻相當高大的蟲擋住了巢穴的入光口, 它觸鬚探出幾根在身前,不知道在做什麼。
靜靜當然認識那是誰。
她思考了一下,壓抑住了掏盆出來的衝動。
「你好, 呃……索西斯?」靜靜試探著叫。蟲哥這個稱呼的強度太高,導致她不太記得它的真實姓名。
「!」
蟲哥猛扭過身體,吐出一個驚嘆號,渾身的甲刺朝著她的方向炸起來。
靜靜小幅度地揮了揮手, 「喲, 又見面啦。」
見到是她, 蟲哥的瞳膜眨了一下, 慢慢收回了防禦狀態。
「請稍等,穿梭者的人類。」
「啊,好的。」
靜靜縮回手乖乖地站在原地,蟲哥180°扭轉的上半身扭回去,很快又扭回來。
「不要亂動。」
靜靜哭笑不得地點點頭。
見蟲哥四隻眼睛仍舊盯著她,她反應過來,用語言回答道:「好的,我不亂動。」
蟲哥扭回去了。
在它處理不知道什麼的時候,靜靜環顧四周,發現這裡並不是上次見面的那個蟲巢。這個巢穴比上次的要吵得多,四通的深穴里滿是簌簌聲,環壁上滿是閃著熒光的紫色東西,裝點得很漂亮,也比那個大得多。
靜靜四下打量著,不時看一眼手錶。蟲哥轉過頭去過了有十分鐘,靜靜觀察到他的尾刺一直在亂動,左右拍打著地面,身下幾對不承重的足也顫動著刮擦巢穴地面環狀的土塊。
靜靜不知道這些小動作在蟲族裡表達什麼,但他背甲上幾乎所有的觸鬚都出動了,揮舞著有點忙。
靜靜想了想,小心地清了清嗓子,蟲哥立刻扭頭看向她。
靜靜打了個哆嗦。
好像貓頭鷹啊,180度。
「不要亂動,穿梭者。」它有些呆地重複。
靜靜連忙說:「我沒有亂動,我只是看你有點……不方便?」
「我沒有不方便。」蟲哥看著她的兩隻眼眨了一下,抽出幾條觸鬚揮了幾下。「我很方便。」
說著它其中一條觸鬚不小心抽打到了巢穴的上壁,打下一些亮晶晶的東西,砸在它頭上,發出噔的一聲。
靜靜:「……」
她這時候才看清,蟲哥頭上扣著個跟顱刺嚴絲合縫的玩意兒。
那不是她的盆么……怎麼破破爛爛成這樣了,不對。
靜靜調整心態,乾脆地說:「我感覺你有麻煩。」
這回蟲哥頓了頓,收回觸鬚,轉開了視線。
它連頭都轉回去了。
「……不要亂動。」它好像嘟囔似的窣窣了幾句話出來。
想了一下,靜靜決定不聽它的。
她一隻手伸進小包,小心翼翼地貼著巢穴的牆壁靠近了蟲哥一些。在原地站了一會,靜靜發現蟲哥沒什麼反應,她大著膽又往前幾步,離它還有五米時,蟲哥唰一下扭過頭。
「!」
蟲哥口器裂張,蟲牙暴漲,等離子臂刃高舉。
靜靜連忙蹲下。
「索西斯!」
「……」
頭頂的利刃懸停住。
靜靜緊張地整張臉皺在一塊,只敢睜開一隻眼偷看。和蟲哥的視線相對,靜靜連忙道歉:「抱歉,是我不好,我不應該作死,對不起,我錯了。」她生怕蟲哥不理解,換了好幾種道歉的方法。
蟲哥胸腹前的鱗甲緊緊縮著,在聽到靜靜的道歉后,緩慢地、緩慢地放鬆了一點。
「#%¥……!」「@@#…#*!」「#@!」
它低吼了幾句通譯器翻譯不出來的話,才氣勢洶洶地低嘯:「不應該!亂動!」
「我錯了,對不起,我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靜靜從善如流地道著歉,末了有點討好地說:「嗯……兄弟嘛,對不對?」
「……」
說出這個詞,靜靜見到蟲哥胸腹排浪一樣蠕動了幾下,很快收回了攻擊姿態。
它說了句什麼,靜靜沒聽清。
她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蟲哥並不想讓她聽清他這句話。
「容器。」它嘟囔著說。
靜靜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
從小包里掏出個硬塑料廣口瓶,靜靜總算接住了蟲哥的禮物。她把那坨有腐蝕性還在亂扭的東西裝好,打算放進包里。
可小包不接收。
屎,這玩意兒是活的嗎?
靜靜不敢告訴蟲哥這東西她收不了,更不可能讓它換一個,只好緊緊攥在手裡。
「坐。靠近可以,不要亂動。」
蟲哥的話軟化了一點。
靜靜說:「好的。」接著走到蟲哥斜前方靠壁的一個近處,抱膝坐下來。
她注意到,蟲哥看了一會她的動作,斜落在身後的尾刺忽然抬離地面,左右擺了一下。
總共兩次見面,靜靜發現蟲哥有特別多肢體動作,但她都不是很懂。
這相當不妙。
她在這個世界出現的頻率有點高,以蟲哥這種高度的警惕性,很容易就能見微知著地想到,如果不趕緊弄懂這個族群的內在思考邏輯,在溝通上出現問題,她將會面臨頻繁的什麼。
一想到挨揍靜靜就牙酸。
她把下巴靠在膝蓋上,盯著低回頭,不知道卷著什麼在亂晃的蟲哥動起腦子。
先冷靜下來,從最簡單的分析一下。
按照常見的世界邏輯,生物的出現雖然具有偶然性,但任何一個種族發育出任何一種器官,其本身都是有因果意義的。蟲哥這個高度外形和敏感度,不用深思就可以知道這個族群的生存一定非常艱難,而且殘酷。
還有那四隻大眼睛,它們的巢穴外恐怕非常黑暗。
蟲哥除了斑斕絢爛的幾丁質外殼,沒有其他防禦用的武器,雖然現在可能是卸甲狀態,但它身上各個地方大多都選擇演化出了作戰用的進攻武器,也許這是數十代、數百代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選擇。
它們這裡恐怕經常有戰爭。
如果經常出現戰爭,那通常有兩種可能性,自身消耗太快,為了保持繁衍而擴張領土攫取資源,或者為了保衛被入侵的故土而戰亂頻頻。
那麼……不對,等等,這件事得推翻。它無法按照人類的邏輯來推演,畢竟不是每個種族的終極目的都是繁衍。
萬一蟲哥這個種族的終極目的就是戰爭呢。
靜靜兩眼放空地抬了下頭。
她去過一個四維世界,在那裡,三維的她就像在現實世界里漂浮的鉛筆畫線條人,她和召喚她去的那位四維的先生(事實上對方沒有性別)聊了一會,那裡的時間像無根的水潭,可以懸停,她在那聊了很久,回來後幾乎感到心臟要爆炸了。
那位先生很溫和,無論靜靜說什麼,它都接納她的想法,它也沒有對靜靜提太多自己的事。
只是在臨走時,它拉出了自己頭腦中的一縷思維,也拉出了靜靜頭腦中的想法,它把它們擺在一起給靜靜看。
靜靜平生,再沒見過比那更絢爛的東西,再沒有感到那麼巨大的自卑過。
【我們的維度不同,我們的思想不同,所以我們的目的也不同。】
靜靜永遠記得那位先生的思想。
【我們並不需要繁衍,我們沒有生命,我們就是生命,我們就是繁衍。我們不追求一切,我們就是一切本身。】
那天靜靜幾乎崩潰了。
她不記得自己怎麼又重新站起來的,也許之前的數百個世界鍛煉了她的內心,但從那以後,靜靜學會了站在更高的地方,跳出人類這個身份本身,從更廣大的維度去思考。
人沒有什麼了不起,哺乳動物沒有什麼了不起,碳基生命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一丁點兒都沒有。
謙卑不是一種美德,這只是作為一個小小三維人,該懂得的最基本的事。
靜靜想得有點入神,頭頂的風掃過來時她下意識一矮身子,差點被蟲哥亂揮的觸鬚掃到。
嗯?怎麼忽然就……啊啊啊又打過來了!
靜靜趕忙跳起來躲到一邊。
「怎麼了怎麼了?」
靜靜連忙問。
蟲哥的觸鬚胡亂揮著,靜靜跳躲了幾下,踮著腳尖騰挪到蟲哥身邊,緊緊靠著它。
刮颶風的時候,暴風眼才最平靜。
蟲哥好像亂到不知道怎麼辦好,它發出一陣唧唧聲,整個下半身的肌肉都縮在一起,貼地的足卡拉卡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