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四十章
看到蟲哥高興靜靜當然也高興, 她笑著走過去剛想說話, 蟲哥卻忽然抖動了一下,觸手齊出,把她嚴實地裹住, 一把抱起來就跑。
靜靜:???
嗯?嗯?啥情況?
空氣爆破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十幾個時間斷帶過後, 靜靜很快被放下。周圍一瞬間冷下來, 他們到了蟲巢外的星球表面。
掏出羽絨服裹上, 靜靜邊穿邊問:「索西斯,怎麼了?」
蟲哥倒垂下上身,動了動喉嚨。
「咕?」
哦也對, 她的問題的確不夠具體。
打起精神整理了下思維, 靜靜重新問:「你為什麼把我帶過來?」
蟲哥沉默了一會,扭動了下觸鬚, 靜靜還記得那是不的意思。
不?不什麼,不知道還是不回答?
王房時間慢, 地表時間流逝更慢, 靜靜穿好衣服順眼看錶, 從落地到現在才過去十分鐘。
放下手, 她忽然頓了下, 扭頭說:「索西斯。」
「咕?」
靜靜問:「你帶我過來,是不是因為這裡時間慢?」
「……」
蟲哥不說話。
哦呀。
靜靜抿嘴笑了下, 追問道:「為什麼?你不想我那麼快走嗎?」
「……」
蟲哥還是不說話。
他沉默了幾秒, 忽然全身病態一樣喀喀地痙攣一瞬, 眼珠胡亂轉了幾下,齊齊看向左邊。靜靜追著他的視線吧嗒吧嗒跑到左邊,蟲哥又把眼珠轉到右邊,靜靜於是也跟到右邊。
然後蟲哥就把四隻眼球轉向了四個不同的方向。
靜靜:「……」
行,哥們兒你可以。
蟲哥珍惜她的心情讓她嘻嘻地笑起來。
靜靜停止逗他,露出牙齒來笑,可笑著笑著,她就開始抽搭鼻子。
屎,不能這樣。
靜靜趕忙低下頭。
當蟲哥把一顆眼球小心轉回來,就這麼看到笑著拚命揉眼睛的靜靜。她露齒的攻擊性表情讓他條件反射繃緊腹甲,但很快,他小心地垂下上身,慢慢放鬆。
「……咕?」
四隻眼眸都轉回來盯著她,靜靜抬了下眼,從那空曠中看到了狼狽的自己。
她帶著哭腔笑了一聲,揮了下手,用另一隻擋住臉。
「沒、沒事,你不要看我。」
蟲哥立刻聽話地闔上了眼膜。
「……」
可過了沒幾秒,他悄悄打開了左上角那隻眼睛,露出一道縫隙。
瞳縮緊成一條線,蟲哥身體中發出低低的簌鳴,聲波平而穩定,像秋末窗外的草叢。
也許是因為他的一言不發,也許是因為那些似乎溫柔的簌鳴,靜靜兩手捂住眼睛,低著頭,再也沒辦法笑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不應該哭,可是一天時間還是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咕?」
蟲哥再次提出疑問。
靜靜搖了搖頭,轉過身抱住自己蹲下。
蟲哥讀懂了靜靜抗拒的肢體語言,他縮回抻長的脖子,團著坐下幾秒,又很快站起來,在原地轉了兩圈,多足喀拉喀拉地刮擦著地面。他試探著伸長觸角,肋骨一樣懸護在靜靜四周,卻又很快縮回去。
反覆了一會,蟲哥猶豫著,小心地把幾隻觸角無聲落在靜靜身側。他站起身,拉長多節的身軀,多足收進甲腹,弓成巨大的拱形。
褐紅色的貧瘠星球一望無際,上面蹲著小小的靜靜,靜靜上方,是一座絢爛多彩的長橋,而那橋的上方,是黑暗,是宇宙,是繁星和遠行。
那座橋弓著,撐出一小片陰影,隔開了靜靜和廣袤的黑暗。
蟲哥碩大的頭顱倒垂下來,四眸聚焦,他小心弓著身靠近靜靜,忽然看到了滴落在地上的水漬。一滴兩滴,它們掉下來,在寒冷中散發一點熱氣,接著很快蒸發。
「……咕?」
簌簌的振鳴提高了一點,摻進疑惑。
聲音就在面前,靜靜嚇了一跳,一下抬起頭。頭頂的陰影籠罩著,極近距離下,面前四隻碩大的眼眸如暗夜長燈,發出溫和的顏色,映照著靜靜,映出她臉上兩道晶瑩的河。
靜靜認不出那些顏色。
她仰頭睜大眼睛看著,而蟲哥低低窸窣,又靠近了一些。他喉管上的噴口打開,一根金色的須探出來,帶著和周圍不同的甜香味,驅散了蟲腥。
它小心地靠近,在靜靜面前遲疑試探,終於輕輕碰觸,蘸走了一滴眼淚。
觸鬚很快縮回去,靜靜如夢方醒。
「你、你幹什麼?」
靜靜伸手推推他的腹甲。
因為地表的寒冷,那裡溫度也很低,像暴露在冬風裡的鋼鐵,但甲與皮下能摸到輕微的柔軟感,那是肌肉。
蟲哥感受到她的推力,但他沒有動,反而從生物甲下探出幾根蓼藍色的觸鬚,試著要碰她。
靜靜不知道怎麼有點慌張,她咬著唇,反射性打了他一下。
【啪】
觸鬚一縮,還是朝她探過來,靜靜哇哇地坐倒向後靠,兩隻手拚命打蟲哥的觸鬚。
然而並無卵用。
見過水獺吧,水獺沒見過貓打架總知道吧。靜靜就像貓打架一樣用兩個爪子狂扒拉蟲哥的觸手,想把他打開。
蟲哥的觸鬚表面被打得發出輕微的噼噼啪啪,像被拍打的沙發皮革,但很快當掌握了她的運動軌跡后,靜靜就像在摸一叢在水裡飄飄的海草了。為了保證靜靜能碰到他,蟲哥還跟著她的勁兒走的,她打到哪觸鬚就忽悠到哪,堪稱蟲族第一老太極師傅。
又扒拉了幾下,靜靜喘著氣停了下來,仰頭看他說:「你到底要幹嘛呀!」
蟲哥呆了一會,喉發出幾聲品嘗般的窸窣聲。
「……咕?」
「咕什麼咕,問清楚。」靜靜莫名氣鼓鼓地說。
蟲哥的觸鬚緊繃,尖尖輕輕戳了下她的臉頰。
「鹽,蛋白質。你排泄鹽,蛋白質。」蟲哥認真地問:「你吃了什麼壞東西,拉肚子?」
靜靜:「……」
拉肚子這個詞應該是通譯器翻譯的偏差,但靜靜還是想吐槽他。
快樂,悲傷,少許哭笑不得。
心情複雜地用手背擦擦臉,靜靜抱著腿小聲說:「沒事,我挺好的。」
她又補了一句:「謝謝你。」
可蟲哥的頭靠近過來,面對面,執著地看著她。
「……」
「……」
「……」
「……噗。」
對視片刻,靜靜一下笑了出來。
她抿嘴笑著吸吸鼻子,什麼都不怕了,直接伸手去推他的頭。
「走開啦你。」
手掌碰到他嘴邊的皮,硌硌楞楞的凸起像小鵝卵石路,但是有少許溫度。
以蟲哥的重量,靜靜原本是推不動他的,但她並不知道這一點。因為她一推,蟲哥的頭就跑遠了,可放開手他很快又靠近過來。
靜靜彎了下眼睛,用命令的語氣說:「喂,你坐回去吧。」
「……好。」
觸鬚團吧團吧,蟲哥很快坐了回去。
頭頂斑斕的橋消失,宇宙於是展現出來。
靜靜搓搓手呼出口氣,扭頭看向遠處。上次來時的蟲巢母艦不見了,核天燈也沒有了,整個地表一片死寂,風也沒有,雲也沒有,只見繁星和黑暗。
靜靜看了眼表,時間還有很多。
這裡真的很冷,她搓搓臉剛想跟蟲哥說回去,結果一扭回頭,巨獸般的眼眸就在面前,它們不同步地眨了一次。
靜靜嚇了一跳。
蟲哥像被抓到一樣把頭縮回去,四隻眼睛迅速看向四個方向。
「……」
靜靜叫他坐回去,他的確坐在原位,只是上身伸得很長,靠在她頭旁邊。
第一次看見她流眼淚,他大概快好奇死了。
靜靜哭笑不得地說:「你是想知道我怎麼回事嗎?」
蟲哥快速把眼睛轉回來,蠕動了下觸鬚。垂下眼看著地面的凍土,靜靜沉默了一會,抱著膝蓋,用最簡單的語言,慢慢講完了空楠的故事。
蟲哥生活在一個人文主義極低的專權社會中,這裡的最高意志是蟲王,他們的善是群體性的,罪也是群體性的,個體的存在與得失幾乎沒有意義,靜靜很清楚這一點。
沒人能跳出自己生存的時代,而蟲哥又是個大笨蛋,所以她並沒有期待他理解自己,她只是需要講出來。
講給繁星,講給萬物,講給傾聽者。
將她渺小而不起眼的悲痛,講給一切。
慢慢地,她說完了。
盯著自己運動鞋的鞋帶,靜靜小聲說:「我很難過,我覺得心裡很疼,本來是甜的地方變成苦的了。」這是她能說出來的最簡單的解釋語言。
抬起臉,蟲哥歪著頭在看她,他的頭跟著她抬起的臉而正過來,看上去像在沉思。
但靜靜覺得,就憑這貨的一臉呆相,幹啥都像在沉思。
對靜靜來說,痛苦說出口,疼就要開始癒合了。她深吸口氣,對蟲哥說:「你其實沒明白,對吧?」
蟲哥蠕動了下觸鬚。
「對。」
靜靜微笑起來。
「笨蛋。」
她站起身拍拍冰涼的屁股,伸手握住蟲哥的一根觸鬚放在身上,蟲哥從善如流地纏住她的腰。
「這裡太冷了,咱們回去吧?」
她用的是疑問句,不是命令,所以蟲哥給了她一個答案,而不是直接回去。
蟲哥說:「不。」
「嗯?」靜靜說,「你還有事要做嗎?你有事的話,我可以陪你。」
「……」
蟲哥似乎猶疑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