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八章

  讓我們紅塵作伴, 瀟瀟洒灑。  她錯了。


  這個種族的基因目的一定是繁衍, 只有傳承才能演化出這樣壯闊的巢穴,只有刻寫在血脈中的繁衍, 才能帶來這樣的生息。


  「走。」


  蟲哥在後面催促,靜靜回過神來。


  她環顧四周, 發現蟲巢內部是由巢廳和僅通兩隻蟲的廊道構成,每個圓弧形的巢廳壁上有大量巢穴排列,從靜靜這個角度來看, 她就像被困在無盡沙漏的某一個漏壁上, 上方是窄口,下方是黑洞。


  沒有道路,一條都沒。


  當然啦,這地方又不是給人用的, 不可能建什麼高速公路。


  靜靜回頭跟蟲哥解釋了一下她沒辦法下去。


  「沒法走?」蟲哥重複, 「可是在這裡你可以走, 在這裡可以,在外面也可以。」他的語氣好像靜靜在說自己不會吃飯一樣。


  它示範似的爬出去, 在壁上垂直站著, 頭從穴口下探過來。


  「很簡單。」他說。


  是啊你有八十多隻腳當然簡單了。


  「我做不到。」靜靜解釋說:「我的腳在側壁上站不住,我和你不一樣。」


  「咕?」


  「我……我抓不住這裡。」她蹲下拍了拍側壁, 「我很弱,我不行。」


  「你是很弱, 可是你現在在洞里可以站, 在這和在洞里都是站。」


  蟲哥還是沒理解。


  天吶大哥, 刻板印象要不得啊。


  靜靜解釋不通,可她又不能真爬下去給蟲哥看,她怕死。已經走了的兩個守衛也回來了,靜靜看了眼表,很快又過去了一分鐘,錶盤上的秒數跳舞一樣狂閃著。


  不能浪費時間了。


  跳出人類思維,跳出人類思維,不能這樣交流。


  蟲哥是個什麼樣的生物……蟲哥它……


  很呆。


  靜靜咬了咬唇,忽然直接乾脆地把結論丟出來,命令道:「你必須得帶著我我才能去母巢,像帶著那個幼蟲一樣。」


  蟲哥一下理解了。


  「好。」


  它蠕動了下觸鬚,伸過來幾條捲起靜靜舉在前方,掉頭往下,兩三秒就爬進了廊道。


  每個巢廳半空都有核天燈,洞穴壁上有淡紫色的熒光物質,可廊道間卻沒有。這對蟲哥它們當然不成問題,但靜靜的雙眸沒有那麼強大的收光能力,那裡對她就是近乎完全的黑暗。忽然懸在黑暗的深淵之中,靜靜的心一下縮起來,鞋子里的腳趾緊緊蜷縮。


  不要緊,不要緊。


  她不斷默念著。


  蟲哥的爬行速度非常快,潮悶的風迎面吹過,靜靜兩手緊抓住腰上卷著自己的觸鬚,也許因為握得很緊,她能感受到觸鬚皮質觸感下方的脈動,這讓她安心了一點。


  「索西斯?」


  靜靜在黑暗中試著叫蟲哥。


  身後很近的地方,蟲哥立刻咕了一聲。


  靜靜儘力扭過頭,黑暗中,蟲哥的四隻眼眸空曠深邃,微微亮著光,那光靜靜無從分辨顏色,如此近的距離下,靜靜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卻沒見到一點結構。


  那空曠彷彿有撼動人心的力量。


  靜靜失語了一瞬,卻不知道為什麼。


  面前一亮,它們穿過廊道進入了另一個巢廳,靜靜把頭扭了回去。


  昏黃之中,兩個守衛在前,它們排成一列順著巢壁爬動,往前爬時如果迎面碰到其他的蟲,列首的守衛C就會和對方的頭須咔噠咔噠地打幾下。靜靜看到大多數蟲長得和守衛一樣,也有幾隻像蟲哥,還有更不一樣的,但都一掠而過。


  這個巢廳和上一個一模一樣,只是更安靜,窸窣聲少得多。


  它們在許多蟲的注目禮下進入了又一個廊道,黑暗讓靜靜揪心,但也讓她鬆了口氣。


  她不太喜歡被很多人盯著看。


  靜靜小聲問蟲哥:「還有多久?」


  蟲哥很快回答:「三塔。」


  ……啥玩意兒?

  靜靜想了想,說:「那還要過幾個這樣的大廳?」


  這次蟲哥停了一下,似乎在計算,然後它說:「八個。」


  有點遠啊,時間上來得及嗎?


  鑒於之前的經驗,靜靜直接採用了另一種說話方式,「太遠了,來不及,你爬快一點好不好?」


  蟲哥乾脆地回答:「好。」


  這麼近的距離下,直接傳導弱電信號也不會有信息誤差,蟲哥通知了一下前面的守衛,三隻蟲在廊道中停頓一瞬,似乎在調整什麼,很快,它們再次爬起來。


  這一回,靜靜簡直就像坐在全方位敞篷的法拉利上了。


  媽媽我要飛起來了!


  她緊緊抓著蟲哥的須,擦過臉頰的潮風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這個世界的氧氣不是很充足,類比地球的話,就好像在青藏高原上,靜靜劇烈活動一會就喘得厲害,現在因為被舉得高高的又迎著風,她感覺自己快窒息了。


  頂風閉著嘴,靜靜用力呼吸著,眯起的雙眼只能分辨出光影,兩三個巢廳迅速掠過去,她根本看不清東西,耳邊好像夏天坐在開窗的車上,蟲鳴夏蟬一樣一陣有一陣無。


  好憋。


  不行了,再不離開迎風面她要死了。


  蟲哥好像能聽見靜靜的心聲——之類的事情是不可能出現的。


  勞動人民想吃飽飯還是得靠自己啊。


  靜靜在瘋狂打臉的風裡艱難轉過頭,深吸口氣大喊:「索西斯——!」


  蟲哥的頸迅速伸展,相疊的鱗甲抻開,有靜靜兩個大的頭湊到她旁邊,從身體里冒出一串咕。


  「把我轉過去,對著你!」


  「好。」


  蟲哥的觸鬚卷巴卷巴,很快靜靜就面朝著它了。


  雖然後腦勺涼颼颼的,但離開迎風面,靜靜呼吸起來順暢多了。她扎在頭頂的小揪被吹開一部分,整個頭跟狗啃得一樣,好在這個世界沒人會在意這個。


  但是當轉過來以後,靜靜發現了一個問題——


  她的胯部正好對著蟲哥右下方的眼睛。


  這個問題轉過去也不好使,轉過去對著蟲哥眼睛的就是她的屁股。


  所以說它為什麼要把她舉這麼高……


  等下,好像是她自己提議的。


  靜靜想了想,對蟲哥說:「你把我放低一點好不好?」她稍微了解一點蟲哥的性格了,於是很快地補充具體細節:「低到我的頭能對著你的眼睛。」


  蟲哥迅速回答:「好。」


  靜靜馬上就被拿低了。


  靜靜注意到一件事,似乎對承認了關係的角色,蟲哥不太會反抗帶有命令或者請求意味的話。


  真是個好戰士。


  雖然和蟲哥面對面,但對著它的眼睛並不尷尬,因為蟲哥並沒有看她。它四隻眼睛中,下面兩隻在看面前的地,剩下一隻朝上掃視天空,還有一隻在巡梭四周。


  視線不相交的眼眸讓靜靜覺得有點噁心,但她知道這只是自己人類感情那部分的刻板印象。


  可以看360°的眼睛才是好眼睛!


  蟲哥的等離子臂刃收在胸前,像武士交叉背在背後的長刀,只是色澤更絢爛,尖端漆黑,中段則漸變到暗紫色,最末端是深藍,和蟲哥臂上的甲色融為一體,刃背上還有不規則的花紋。


  在有光的地方,它們甚至能折射出不同的光澤。


  弄這麼漂亮到底是為啥,一點不實用,太漂亮了上戰場不是給當靶子打嗎。


  靜靜觀察了蟲哥一會,低頭看了看錶,發現雖然秒錶還在瘋狂走字,但現在的時間卻比之前慢了。


  嗯?

  在不緊張並且有參照物的情況下,靜靜對時間的流逝是比較精準的,她確信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個世界的時間帶難道是變化的嗎?


  意識到可能有時間差,靜靜有點懵。


  她去過的大部分世界,在外部觀察,或者內部旅行中都被證實了,是和地球一樣的自轉球體。無論世界內部自身生成了什麼樣,時間永遠是時間,宇宙永遠都是那個宇宙,它荒涼,靜謐,無情,更重要的,它只容納球體行星產生智慧體。


  靜靜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她知道這是個規律。


  而銀河系中那個小小的藍球和其他大家相比,轉得可是相當慢,這導致了靜靜的時間流速比其他世界的人慢得多,經常她的一個小時,是其他世界的一天,甚至更多。


  但這是她第一次碰到時間帶有跨度的問題,而且跨度很大。


  又飛速穿過了一個巢廳,靜靜低著頭看錶,很快發現秒錶的閃速的確比剛才更慢了。


  絕對有。


  她考慮了一下,決定問蟲哥。


  「索西斯。」靜靜叫了一聲。


  蟲哥迅速回應。


  「咕?」


  靜靜問:「你們世界的時間是不同的嗎?」


  蟲哥理所當然地說:「對啊。」


  靜靜:「……」


  她感到自己剛才窺破天機一樣的心情被羞辱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靜靜問:「那哪裡時間最慢?」


  蟲哥說:「薩拉半空,那裡群星三滴才閃耀一次。」


  【滴】是個什麼計量單位。


  「那最快的呢?」


  「蟲巢外圍,上次見到你的那裡。」


  「你們母巢呢?」


  「母巢時間慢。」


  太好了,那解釋的時間最起碼足夠了。


  問題解決靜靜放鬆了一點,不過蟲哥這種有問必答的性格更讓她覺得有趣。趁著還沒到地方,靜靜又叫蟲哥:「索西斯。」


  「咕?」


  「索西斯。」


  「咕?」


  靜靜微笑起來,眼睛笑眯眯地:「索西斯。」


  蟲哥:「咕?」


  不論靜靜叫幾遍,它的回答都沒有遲疑。它不問靜靜為什麼叫它,它只回答。


  靜靜問:「你不好奇我為什麼叫你嗎?」


  蟲哥反問道:「好奇?」


  靜靜一下愣住了。


  魔女的周身忽然捲起了淺綠色的風。


  也許是錯覺,但靜靜在這陣風裡似乎聽見了笑聲,男人的,女人的,萬物的,像一切混雜著。


  風將她托起,風沖她低語。


  那是靜靜所無法聽懂的語言。


  等魔女從風中降下來,她袍服乾淨,臉色如常。


  她雙腳一蹬躍上半空,面對著坡下方的農人,囂張地狂笑起來:「把你們引過來,你們還真的上當了。」


  農人們猛地停下了。


  「今天,我要吃掉你們所有人!」魔女說著,指尖隨便指了一個人,「就從你開始烤吧。」


  不等人群反應過來,她一伸手弄來掃帚,單腳斜踩,誦唱出一條咒語。


  「哇!」


  猛烈地燃燒雨下在人們頭上,所有人立刻抱頭鼠竄,剛才幾乎致命的威脅簡直像假的一樣。


  人群很快散光,等所有人都不見了,魔女緩緩從天上降下來。


  收起掃帚,她背對著靜靜好一會。


  半晌,她低聲說:「……別看我。」


  這句話像一個沒有完結的故事開端,不是一句話,而是一個嘆息。


  靜靜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已經喘勻氣了,慢慢站起來,靜靜拍拍手上的泥巴,走到魔女身邊。魔女站在小山坡上,她望著跟隨人群飄遠的燃燒雨,靜靜也望著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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