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讓我們紅塵作伴, 瀟瀟洒灑。  靜靜看不見, 眼皮后的雙眸只能感到光線。她隱約見到右側方有什麼在燃燒烹煮,火光躍動, 明明滅滅。


  忽然,靜靜聽到細微的沙沙輕響, 像過長的裙子拖行在木地板上。


  一個冰涼的東西碰觸到她的下巴。


  靜靜哆嗦了一下,剛要睜眼, 命令自己努力閉上眼的想法,和女性嚴厲的話語一同響起。


  「不準睜眼!」


  靜靜想起以前她學校里的女數學老師。


  她緊鎖著眼皮,趕忙咧咧嘴說:「我沒有我沒有, 我剋制住了。」話落,靜靜把手掌也擋在了眼前。


  「……」


  也許是錯覺, 她聽到了一聲像笑的氣音。


  「你從哪裡來。」


  女性問道。


  靜靜維持著遮住雙眼的姿勢, 解釋了自己的來處, 以及到達這裡的原因。


  「所以說,大概是你碰到了什麼難事需要人幫助, 想要靜靜,所以——」


  「我沒有難事。」女性迅速打斷她,聲線更沉。


  「也不需要任何幫助。」


  靜靜停了一下,勉強說:「那好吧。」


  她摸索著把傘收回包里, 手向後盲探,邊摸邊說:「那抱歉出現在這裡, 反正我就待一小會, 很快就——」


  「別動。」


  她向後探的手猛地被什麼拉起, 拉到前面,向後的重心隨著慣性也向前倒,靜靜一時剎不住車,一手搭在對方肩上,一手按在了她胸上。


  好小。


  靜靜條件反射睜開了雙眼。


  【那是磨損的珠寶。】


  一切音聲仿若靜止了。


  【那是遲暮的斜陽。】


  靜靜還未聚焦的雙目怔愣著,看著眼前近在咫尺,同樣呆愣的女性。


  【那是曾熱烈燃燒綻放,綺麗躍動的舊日之火。】


  【那是魔女的顏色。】


  「你好漂亮啊。」


  靜靜無意識地輕聲說著,像吐出一句嘆息。


  那不是過去式,那是對於現下的評價。


  年老的魔女回過神,她猛然推了靜靜一下,甩開她的手。


  靜靜被她推得倒退兩步,清醒過來的同時來腳底一滑,差點沒站住,她扭過頭,看到了地上熄滅最後一簇烈焰的液態火。


  如果魔女沒有拉她,剛才她的手就會按在這上面。


  靜靜轉回頭,看見了魔女,才後知後覺地二度閉上眼睛。


  嗯?剛才那一瞥是不是有哪變奇怪了。


  「那個……」靜靜猶豫著說,「我不是故意睜眼的。」


  她聽到魔女說:「再閉上有什麼意義,你已經看到了。」


  靜靜鬆了口氣。


  「對啊,所以說——」


  「所以說我要殺了你。」


  喂!

  靜靜迅速睜開眼,「你這個邏輯有點問題啊朋友。」


  視野明亮前的最後一瞬間,靜靜發誓,她捕捉到了一個逗弄般的微笑。


  「我不是你的朋友。」


  魔女很快說。


  陰影中,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靜靜,挑起一邊眉頭,下巴微揚著,像每一個童話里的邪惡方。「況且既然目睹我的真容,那必將死在我的火焰下,你對此有什麼不滿嗎?」


  她緩緩舉起手,手掌間懸浮著一瓶火。


  這個過於簡單的循環邏輯讓靜靜有點生氣了。


  靜靜的眼睛適應了屋內光線,她再次看清了魔女,忽然發現她的臉皮鬆弛而衰老。


  之前她眼花了嗎?

  「沒有人會願意引頸受戮吧。」她說,手伸在小挎包里。「我只是想在這一個小時里和你搞好一下關係。」


  魔女卻像白雪公主的后媽一樣桀桀地笑起來。


  「小綿羊,你恐怕沒有被多少人拒絕過好意吧?」她說著,手中的燃/燒瓶做出了發射的姿勢。「哦喲喲,真是小可憐兒。」


  她說著,燃/燒瓶再次投擲過來,靜靜的小傘二度撐開。


  【嘩——】


  燃/燒瓶投進了小美人魚所在的汪洋之中,在海面上炸成一片明亮的禮花。


  有點奇怪。


  「別這樣!」靜靜在傘后喊道。


  「別哪樣?」魔女一陣狂笑。


  靜靜努力思索著怪異感在哪裡,魔女的燃/燒瓶扔個不停,小傘中海面上燒起的浪越來越多,小人魚跳下礁石,躲回了深海。


  靜靜左擋右閃,儘力迴避弄倒屋裡的東西,兩人單方面進攻的戰鬥瘋狂進行著,海面上漸漸要沸騰起來,小傘的金屬桿開始發熱,如果不開合一次,恐怕要撐不住了。


  太奇怪了,又奇怪又傻/吊。


  跟剛才完全不同,傻/吊到不像在面對一個個體,而是某個片面狹隘的童話人物。


  【砰!】


  正當她思索著,小屋外忽然傳來猛烈地敲擊聲。


  【砰砰!】


  【砰!!!】


  靜靜嚇得反射性一縮脖子,閉了下眼睛。


  魔女似乎也被外面的聲音嚇到,攻擊暫停,靜靜趁著這個時間趕忙將傘開合,抱著它躲到了角落,看著門口。


  外面傳來他人的呼聲,聲音嘈雜,有男人,也有女人。


  靜靜緊盯著門的方向,側耳聽著,隱約分辨出幾個最響亮的聲音。


  大家一致在叫囂著,要魔女離開它的巢穴,要它滾出來,要它用血灑滿田莊,賠償他們被野豬踐踏的村莊。


  這個國度的語言中,「它」與「她」可以清晰分辨。


  「一定是你!」


  她聽到男人說。


  「是你驅使的野豬!」


  她聽到女人喊。


  「妖女!」


  「蕩婦!」


  「薩拉丁的情人!」


  「長角的陰X!」


  可以了可以了,後邊的話沒辦法聽了。


  靜靜皺起眉,她緊盯著門外,沒有注意自己露出了破綻。


  但沒有人攻擊她。


  屋門前猛烈地錘擊聲不曾斷絕,靜靜覺得那扇門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這個可能性拽住靜靜的目光,讓她無暇去注視魔女。


  余光中,她看到魔女轉身從牆上取下了什麼,又彎腰從滾沸的大鍋里取了一勺藥液,仰頭一飲而盡。


  「過來。」


  魔女發話。


  靜靜剛要轉頭,魔女迅速說:「別看我!」


  「……」


  靜靜一下僵在那。


  她似乎知道了什麼,但卻又無法理解隱藏在水面下的事實。


  「不看你我沒法走過去。」靜靜說。


  很快,余光中的黑影靠近,一隻冰冷的手拉住她的手腕。


  雖然上一秒還在互相攻擊,但靜靜只遲疑了一下,便選擇相信。


  她任由魔女把她牽引過去,抱著合起來的小傘,側坐到了什麼東西上。往魔女不在的另一側扭頭,靜靜看到了一隻枝杈刺刺牙牙的掃帚屁股。


  飛天掃帚啊,真是Old school。


  靜靜想起了在另一個世界自製吸塵器坐的魔法師。


  門外的敲擊聲變沉重,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音夾雜其中,農人的憤怒漸漸轉化為瘋狂。


  像知道最準確的時刻,房門被鑿破的下一秒,掃帚刺刺牙牙的樹枝屁股猛地炸了一下,瞬時騰空而起,順著寬大的煙囪竄了出去。


  那是什麼?

  靜靜仰起頭。


  啊……。


  是風。


  是綠色的風啊。


  在騰飛中,靜靜伸出手掌,撫摸過眼前的一切。


  淡綠色的風在她指尖環繞,又輕輕滑過,如同梵高的油畫,打著卷的細小色段揉合在一起,在天空上轉出幾萬種模樣。


  風像雲,雲像城。


  而魔女的小屋,卻就是魔女的小屋。


  只是它不在山谷上,不在森林中,也不在沼澤間,它在插雲的山頂,在臨著村鎮田野的懸崖上。它取代了至高的峰,緊緊鑲在山脈間,俯瞰著一切。


  暴露在人群的視野中,魔女發出標準的尖笑,在農人夠不到的高度來回盤旋,從明綠色的風捲兒之間往人群里丟燃/燒彈。


  「真是童話啊……」


  伴隨笑聲,靜靜低聲呢喃。


  山崖邊的眾人來回追著魔女的掃帚,邊跑邊大聲咒罵,有人看到了黑髮的靜靜,指著她高聲喊:「看吶!那是黑貓糞便異化出的精靈!」


  靜靜:「……」


  你說誰是屎精。


  而且你們說起話來這股詠嘆調是怎麼回事。


  又盤旋了一陣,魔女似乎玩夠了,駕著掃帚一騎絕塵,向遠方的森林而去。


  靜靜的臉始終朝後,望著山崖上越來越遠的人們,她忽然反應過來。


  好像,沒有人真的受傷。


  掃帚的飛行平緩持續,她們從山崖上俯衝下來,拉出一道緩和的函數線。魔女的家在背後,而路在前方,靜靜不知道她們將要去到哪,哪裡才是停泊點。


  坐在掃帚上,她們飛越過大片的湖泊,低語的山林,靜靜的腳拂過唱歌的麥浪,咯咯唧唧笑著的蒲公英田。通譯器持續運作,她側耳傾聽,世界中的一切都在窸窸索索,飛禽走獸,大家都在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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