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在星際養崽的第十三天
揮著小翅膀飛走啦~ 他沒有出聲催促, 只是平靜地等待著秦知的應對。
在蘇錚平靜的注視中, 秦知感受到了一種無法忽視的威脅。
那種威脅不是對方刻意用力表現出來用來恫嚇他的, 因為蘇錚的面部表情中絲毫沒有慍怒或者輕蔑的表現。
——在雙方身份如此天差地別的前提下, 他的態度甚至能稱得上和善。
那是一種經過不知道多少次磨鍊、已經浸潤倒骨子裡的威儀, 只要稍微松一松筋骨,就會悄無聲息地滲透出來。
像是在無聲地、並且居高臨下地對他展示著:看,我們不一樣。
雖然感知到了對方的威脅性,但秦知就像一隻羽翼未豐的幼獸,因為自身還太過稚嫩, 在面對威脅的時候, 除了警惕之外, 也無法做出別的應對。
半晌, 秦知動了動嘴唇,聽到自己帶著一絲乾澀的回答:「……是。」
蘇錚用指節將咖啡杯往一旁推了推,沒有在意他緊繃的姿態, 泰然自若地睜眼說瞎話:「別擔心,我沒有別的意思, 只是想關心一下自己員工的家庭情況。」
「有困難,都是可以通融的。」蘇錚不急不緩地說。
秦知抿緊了唇角,說不出話來。
蘇錚大概是戲癮過夠了, 下一句就直接拋出了自己的誘餌:「看在你對斷斷盡心儘力的份上, 你母親的手術費, 我們家幫你出了。」
「你也可以把工作放下, 騰出時間去照顧令堂, 畢竟術后恢復期還是很重要的。」
言下之意,就是好好照顧你媽,你也不用再來蘇家上班了。
雖然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但讀到了這一層深意的一瞬間,秦知腦中還是轟鳴了一聲,幾乎是反射性地張口想要拒絕,蘇家這種門第絕不是普通人能隨便進來的,要是失去了這一層僕人的身份,他去再哪找機會接近蘇斷?
門第、家世……有無數條巨大的鴻溝橫擱在他和蘇斷之間,如果失去了這一次機會,秦知不知道自己還能通過哪種方式走到他的小少爺身邊。
對於剛剛明白了自己心意的秦知而言,這種結果無異於抽筋拔骨的酷刑。
但拒絕的話到了舌根,腦海中劃過一絲清明,拒絕的話語又被秦知囫圇地吞了下去。
他沒資格——
母親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術日期每往後拖延一天,危險度就會增加一分,他沒有資格在這種時候拒絕一份唾手可得的援助。
哪怕這種援助,要付出的代價,無異於生生將他的心臟刨的鮮血淋漓。
秦知脖頸間的青筋因為用力而突兀鼓起,在雪白的襯衫衣領下顯出猙獰的痕迹來。
蘇錚還是那副極有耐心的樣子,說完后就靜靜等待著秦知回答,抬起旁邊微熱的咖啡輕輕呷了一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知的喉結滾動了兩下,艱澀地回答道:「謝謝少爺。」
說完這句話后,秦知喉間像是被灌注了一汪鮮血,涌動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陳年鐵鏽味,沖的他頭腦發暈。
蘇錚的指節還扣在咖啡杯圓潤的把手上,像是聽不出他是話語中的勉強一般——或者是聽出了也不太在乎——他將手一收,忽然想起來了似的,出聲感慨了一句:「可惜了,你這種學歷,不應該就這麼將青春耗在深宅大院里,原本可以發揮出更大的價值。」
聽起來倒是像真的在為秦知感到惋惜一般。
在重重繚繞紛亂的迷霧中,忽然有一道光亮劃過,秦知奇異地冷靜了下來。
像是蘇錚這種上位者,他其實沒有很近地接觸過,但從邏輯上至少也可以推知,以對方時間的寶貴程度,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應當都是帶有目的性的。
數秒后,他聽到蘇錚說:「落到這一步,秦知……你真的不恨他嗎?」
秦知猛地抬起頭,對上了蘇錚平靜的視線。
蘇錚沒有說這個「他」是誰,但在和蘇錚對視的那一眼中,秦知肯定了自己沒有猜錯答案。
「恨。」秦知將視線收回來,低聲吐出一個字來。
蘇錚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來。
他想,他的眼光還是靠譜的,秦知這人雖然稚嫩了點,但是頭腦很清醒,看得出是個拎得清的。
蘇總的心情變得好了很多,他從一旁的置物架上抽出了一張名片,用指尖將它按在書桌上,往秦知的方向推了推:「這是我助理的聯繫方式,他明天早上就會聯繫你,安排手術的事,時間不等人,你還是儘快收拾東西去醫院準備一下吧。」
秦知彎了彎腰,將那張名片拿到手中,說:「謝謝少爺。」
這一次,他的聲音平靜了很多。
…………
卧室中,蘇斷穿著柔軟的淺色居家服,正垂著頭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柔軟的黑髮貼在額頭上,遮住了眉梢的一點弧度。
他腿上放著一個銀色的筆記本,只是因為太久沒有人操作,屏幕已經暗了下去,模糊地倒映出蘇斷的臉和肩膀。
看到系統的投影屏中,秦知拿著名片走出房門,蘇斷的眼珠很久都沒有轉動一下。
雖然到了談話的最後,秦知已經變得非常冷靜,所有的憤怒和不情願都已經平息下來,但看著那雙過於冷凝的眼,蘇斷總覺得,秦知內心可能遠遠沒有他表現出的這麼平靜。
甚至他模糊地感覺到,似乎還更糟糕了一些——
系統在一旁感慨道:「蘇錚是個好人,這下宿主可以不用費盡心思想怎麼將治癒目標的命運線掰到正確的軌跡上去了。」
主要是他們現在一窮二白,經驗值餘額為零,商城中的所有道具都買不了,做起任務的困難度簡直讓人想想都覺得發愁。
蘇斷回過神來,將視線從投影屏中移開,點點頭說:「嗯。」
…………
蘇斷沒能在房中待多久,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他早上被蘇錚哄著吃了不少,吃完後走了一圈之後又縮在房間中基本上沒怎麼動彈,所以午飯只吃了很少一點。
蘇錚勸了他幾次,見蘇斷實在沒胃口,最後也只能吩咐道:「如果下午餓了,記得讓廚房給你做小點心。」
畢竟他弟弟這個小身板,吃得太撐了,也容易犯胃病。
吃完飯後,蘇錚沒有再讓蘇斷回房間窩著,而是陪了他整整一個下午。
先是一起看了一部輕鬆向的電影,然後蘇錚就輔導起蘇斷的功課來。
——因為身體原因,蘇斷一直都是在家裡上課的,連大學也不例外,蘇父活動了關係讓他不用上課,只在期末的時候參加考試就行,平時的功課則是請了一個教授,定時定點地來輔導他。
前段時間蘇斷摔裂了尾脊骨,還沒好全,家教的課程就一直停到現在。
蘇斷和蘇錚學的是同專業,但成績可謂是天差地別。
蘇斷在專業教授的細心輔導下,也才勉強保持住了不掛科的成績,但蘇錚從上學開始就是高材生,到了全國頂尖的大學后,也是每年期末都能考學院前幾的那種,即使已經進入了社會好幾年,但還沒把大學的課程忘掉,輔導還在上大一的蘇斷綽綽有餘。
說實話蘇斷對專業書上的東西一個字也看不懂,蘇錚嘴裡冒出的那些名詞也非常茫然,好在還有一個資料庫廣泛的系統,能幫他矇混過關。
蘇斷雖然覺得很無聊,但是因為系統一直在他腦子裡念叨蘇錚對他任務做了多麼大的幫助,倒也算是有問必答——雖然答的速度慢了那麼一點兒,兩人就這麼還算和諧地度過了一個下午。
等到日頭將將落下的時候,蘇錚看著面上帶上了一絲疲憊的弟弟,將書合上,閑聊般地開口道:「之前在你身邊的那個下人,他母親要做手術,就辭了工作回去照顧母親了,他們家只有他一個孩子。」
母親重病,身為唯一的兒子辭去工作去醫院照料生活不能自理的母親,確實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理由。
蘇斷的視線落在從落地窗中斜射進來的金黃陽光上,聞言輕輕地嗯了一聲。
看著弟弟這幅平靜到讓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模樣,蘇錚伸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心中無端湧起了一股細微的慌亂。
好像有什麼細節,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稍稍脫離了掌控。
*
如同往常一樣,平靜的一天很快過去,沒有秦知在一旁忙前忙后、連他用個筷子都要擔憂地盯著他看的第二天,似乎也可以適應。
第二天早上,蘇斷在系統的提醒下早早地醒來了。
系統說:「請宿主注意,治癒目標即將離開蘇家。」
蘇斷獃獃地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然後爬起來,將窗帘撩起了一個縫,伸著腦袋往下看,想要找到秦知的身影。
只是視線所及之處,只有微微翻亮的天光,以及蒼白天幕下還沒有蘇醒的風景,看不見一個人影。
系統提醒道:「治癒目標在門口,距離這裡很遠,肉眼是看不到的,宿主需要即時投影嗎?」
蘇斷點點頭,說:「好的,謝謝。」
秦知已經換下了蘇家下人的那套黑白色馬甲,穿著很簡單的襯衫和長褲,他拎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正站在蘇家高大的正門門口。
那是一扇帶著一絲中世紀意味的鐵柵欄雕花門,寬大到可以讓三四輛車並排而過,門上的尖刺在早寒中沉默地聳立著,上面攀爬著只結出了小小花苞的粉薔薇。
「少爺,」他仰起頭,看向約莫是蘇斷卧室的方向,在帶著一絲凜冽寒意的晨光中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再見。」
趴在窗戶前的蘇斷看著他的眼睛,也說:「再見。」
在說完那一句道別後,不等守在門口的保安催促,秦知就轉身,順著打開了一側小門的大門走了出去。
在秦知走出蘇家的那一刻,有一個聲音在蘇斷腦海中響起——
【叮,治癒目標秦知治癒值上漲10點,目前治癒目標的總治癒值為80,請宿主再接再厲!】
懷中的少年身形清瘦,又帶著一點兒尚未脫去稚氣的柔軟,大概是由於經常喝中藥調養身體,所以有一股很淡的藥草味。
下意識將人接住以後,想到這位小少爺的潔癖和傳聞中的性格,秦知握在蘇斷胳膊上的手瞬間僵硬了。
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想到,會不會因此惹惱了這位小少爺,要是被事後追究起來……
因為兄長的針對,他現在在外面已經找不到工作了,現在的這一份工作雖然要放下臉面伺候人,但同時薪酬也非常豐厚,他很需要這一筆錢,去付母親的醫藥費。
醫院那邊已經拖不了太久了……況且還要儘快籌備手術費。
秦知抱著滿身葯香的小少爺,有些走神地想。
不過他也只走神了那麼一瞬間,很快,懷中人蒼白的面色和痛苦的表情就將他的全部注意力奪走,再也想不起別的顧慮。
一瞬間強烈的的痛感過後,蘇斷找回了一些對身體的控制權,不過他沒有示意秦知將自己放開,而是抬起頭,動了動嘴唇,艱難地組織語言道:「扶、扶我……坐起來。」
秦知聽到他的話,立即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胳膊上用了點力氣,將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他看著蜷縮地靠在椅子上,秀氣的眉頭皺在一起、閉著眼面色蒼白如紙的少年,忍不住抿了抿唇。
雖然傳言中這位小少爺脾氣又壞又無常,可長得好看的人總是有著天生的優勢,像這樣可憐的縮在那裡的模樣,無論如何也讓人警惕不起來,反倒是讓人有些控制不住的心疼。
秦知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快速地對著小少爺說了見面以來最長的一句話:「我帶您到沙發去坐著,然後去叫醫生。」
他昨天剛來,今天第一天上班,管家有很多事都沒跟他交待清楚,所以不知道蘇斷的葯放哪了,而知道的管家又在外面處理事務,他必須要出去找人才行。
而椅子又硬又滑,還沒有可以攀扶的地方,小少爺現在渾身軟綿綿的提不上力氣,他怕他走了之後,小少爺一個人在這裡坐著,很快又會滑到地板上。
痛得連話都說不清的小少爺睜開眼,用那雙因為疼痛而漫出水霧的漆黑眸子看了他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
秦知又將人扶到沙發上,給他調整了一個不容易掉不下去的姿勢,轉身就出去找人。
秦知走了之後,系統突然出聲:「宿主宿主。」
蘇斷:「什麼事?」
系統說:「其實我們有一個根據短階段研究成果構建成的系統商城,宿主能夠在裡面用經驗點換取各種物品幫助完成任務,其中就包括止痛劑。 」
系統說著,拉出一個面板,上面有著各種各樣的物品圖標,只是這些圖標都顯示灰色,顯然是無法購買。
蘇斷昨天沒聽他提起系統商城,第一次知道還能在用功德——不過系統叫它經驗點——在上面買東西。
這個系統可是個歷練系統,突然出現一個商店什麼的,總讓他有一種修真和科技結合的錯亂感。
雖然身體還痛著,但聽完之後,蘇斷很快就抓住了重點:「可我沒有經驗點。」
第一個任務還沒完成,他現在經驗點餘額為零,可以稱得上一窮二白。
系統說:「是的,一管止痛劑只需要十經驗點。這十點經驗點其實並不算多,宿主做完任務后系統會自動對宿主的表現和成果進行評定,由低到高的的成績是DCBA到S級,如果一個任務的評級能達到A級別以上,宿主就能得到至少五千的經驗點,當然,對於現在的宿主而言,這十個經驗點暫時還付不起。」
系統頓了一下,電子音似乎低了一度:「我剛剛嘗試了一下,系統沒有賒賬功能,所以止痛劑兌換失敗。」
蘇斷沉默了一下:「沒事,其實不是很疼。」
他說的是實話,身為一株不能移動的靈草,在他神智初生靈力還很低微,不足以保全自己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被人或動物傷害過,那時候感受到的疼痛,跟這個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他會反應這麼大,主要還是跟還不適應人類的身體有關。
系統:「宿主不用安慰我QAQ」
已經沉睡了幾千年、完全跟現代世界脫軌的老古董蘇斷看著系統最後哭泣的顏文字,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未來星際的人,難道很流行靠這種能表達情緒的字母交流?
總之不管怎麼說,他感覺這個系統……似乎還挺人性化的?
系統又說:「宿主加油,這個世界完成任務就可以買好多止痛劑啦。」
蘇斷說:「好。」
秦知離開后沒過五分鐘,就帶著管家回來了,管家給蘇斷餵了葯,又打電話叫了醫生。
等到醫生帶著醫藥箱離開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中午了。
蘇斷精神不好,又吃了帶有催眠成分的止疼葯,身上的疼痛感過去了之後,被管家強行塞了半碗粥進去,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傍晚才清醒。
秦知全程跟在管家旁邊忙前忙后,蘇斷這次胃疼還是老毛病,醫生說可能是因為夜裡受了涼,目前情況不嚴重,注意休息就好了,要想保險起見的話可以喝幾頓葯養養。
不敢大意的管家讓醫生留了葯。
留的是中藥,六副,早晚兩頓喝三天。
蘇斷幾乎是常年離不開中藥。
因為免疫力差,所以蘇斷從小就開始不停地吃藥。
西藥見效快但副作用大,蘇斷從小身體就嬌,西藥的副作在他身上顯示的尤為明顯,久而久之,蘇斷的藥單上漸漸就都換成了中藥。
但是中藥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苦,即使是忍耐力強的成年人喝了也要五官皺成一團,綿延的苦味留在舌尖久久不絕,彷彿連所有的味蕾只能感受到那一種。
秦知小時候喝過幾次,至今仍然記得那種苦到心尖的味道。
但蘇斷喝起來,除了眉頭微微擰著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反應,捧著碗,雖然慢但一滴不剩地將裡面的深褐色湯汁都喝完了。
……他不嫌苦嗎?
秦知在一旁思考了幾秒,才意識到蘇斷大概是因為從小喝習慣了,所以才會這麼面不改色。
但一開始喝的時候,一定也是很不習慣的。
蘇斷將葯碗遞給他后,又行動遲緩地拿對方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嘴並且還了回去,等了幾秒后,見秦知沒有任何動作,提醒道:「果子。」
秦知這才忽然反應過來似的,連忙把一旁準備好的蜜餞果子遞給他。
蘇斷的視線在那一盤蜜餞果子中轉了一圈,從其中選了一個中不溜秋不大不小的,捏起來放進嘴裡。